天璽朝歷代帝王每日在昭儀殿舉行朝會商討國事,,九五之尊的皇帝正襟危坐于金鑾寶座上,,居高臨下俯視一眾臣子。
文武百官按照官職品階高低依次排列,屏息而立,。最前方站著東宮太子宇文曄,他身后分別是皇長子宇文程和三皇子宇文景。
隨著高瞻那尖細(xì)的嗓音響起:“陛下駕到——”
臺階下文武百官跪地高呼萬歲。
宇文昊天神情肅穆,,朝他們揮手:“諸位愛卿平身?!?p> 這種場面讓人嘆為觀止,。
平心而論誰不羨慕?無論是皇子還是野心勃勃的權(quán)臣,,誰都渴望有朝一日能換成自己君臨天下俯瞰眾人,。尤其是皇子皇孫,同個姓氏,,憑什么要跪下來對自己兄弟俯首稱臣?
“陛下,,臣有本要奏,。”
話音剛落,,只見吏部尚書羅震畢恭畢敬地走出列隊,。
他年約三十五歲,曾也是新科狀元,,也許少年時也懷有鴻鵠之志報國之心,,奈何前任吏部尚書全家被滅門的慘狀仍歷歷在目。吏部在六部中權(quán)利僅次于兵部,,掌握官吏任免之權(quán),,可是一招棋差不小心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唯恐性命難保,。因此任職以來,,羅震秉承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心態(tài),小心謹(jǐn)慎,。
難得見這個開拓不足的吏部尚書主動啟奏,,不免引起宇文昊天的興趣,欣然道:“羅愛卿請講?!?p> 羅震挺直腰桿,,盡管膽戰(zhàn)心驚卻要拿出處之泰然的氣勢:“啟稟陛下,臣要彈劾大皇子殿下私自收受官吏賄賂不修私德,?!?p> 他此言一出,惹來同僚紛紛側(cè)目,,忍不住竊竊私語,。
羅震這個吏部尚書當(dāng)?shù)糜忻麩o實,大權(quán)旁落,。一則羅震寒門出身沒有倚仗,,幾位吏部侍郎卻來自名門大族蕭家。二則羅震膽小怕事,,從不肯冒尖出頭,。他今日定是瘋了,居然敢直言彈劾皇長子,!
至于被點名的宇文程則是眸光一暗,,怒氣翻涌。
宇文昊天一雙龍目寒光四射看向宇文程,,沉聲問:“朕將六品以下官吏重新調(diào)度任免一事交給你去辦,,你可有秉公辦事?”
宇文程出列向前一步,,面上繃得氣定神閑:“父皇如此信任兒臣,,兒臣自然也秉公辦事,不知羅尚書今日之言從何說起,?”
每年官吏調(diào)度任免,,其中水深如譚。別談宇文程是皇子,,即使是普通官員,,朝中也挑不出幾個真正兩袖清風(fēng)的人。至于收受賄賂這種事大家心照不宣,,只要御史不彈劾,,正常不會有誰無事生非。
“回陛下,,大皇子殿下身份尊貴,,若只是尋常官吏進獻禮物這類人情世故,臣不敢妄言,。只是他收受之物皆非凡品,,譬如值萬兩黃金的字畫不勝其數(shù),。再者其中有人不顧惜殿下聲譽,大肆搜羅佳麗歌姬進獻至大皇子府夜夜笙歌,。朝中御史大人們礙于殿下身份不敢直言進諫,,臣有幸得陛下青睞執(zhí)掌吏部,著實不敢裝聾作啞愧對皇恩,!陛下如有疑慮,,大可以派人徹查,臣若有半句虛言甘愿受罰,?!?p> 一向戰(zhàn)戰(zhàn)兢兢大氣不敢出的羅震突然間變得口齒伶俐,宇文昊天雖然略有幾分奇怪,,更多是欣慰,。當(dāng)初他欣賞羅震的才華,委以重任卻遲遲不見他有所建樹,,如今總算是幡然醒悟,。
至于羅震口中彈劾之事,知子莫若父,,宇文程固然比他生母霖貴妃聰明,,有主見也有野心,但缺點在于自以為是又貪戀女色,。往往行事作風(fēng)也頗有偏差,,難主天下。
因此皇帝連解釋的機會也不打算給他,,只冷哼一聲,,直截了當(dāng)?shù)叵铝睿骸傲钀矍洌阖?fù)責(zé)帶兵搜查大皇子府邸,,即刻前往?!?p> “是,,臣遵旨?!苯釉捴耸莻€年輕有為的英武少年郎,,不過二十出頭的凌峰塵能穩(wěn)當(dāng)當(dāng)坐到四品武將的位置,統(tǒng)領(lǐng)巡防營兩千人,,除了得益于他確有能耐且武藝高強,,最主要和他的家世分不開。
凌家乃是天璽朝第一將門,,自祖輩開始效忠朝廷,,至今已然三代,。凌家男兒英勇善戰(zhàn),雖然屢立奇功卻大多戰(zhàn)死沙場,,譬如凌峰塵的祖父和父親皆是如此,。想當(dāng)年天璽朝將門中能夠和凌家的聲望媲美的也只有方家,方家正是辰貴妃的母家,,這幾年因為沒有出眾子侄而沒落,。至于如今戍守漠北的大將軍白展毅那時尚且籍籍無名,只是凌峰塵祖父麾下一個小將領(lǐng),。
凌家當(dāng)代嫡系子嗣中出了凌峰塵也算是不辱家門,,他十八歲時一舉奪得武科狀元,這幾年在朝中歷練頗得圣心,。美中不足就是凌峰塵暫時沒上過戰(zhàn)場,,資歷不足。
宇文昊天的口諭令宇文程吃驚失色,,慌忙出言分辨:“父皇,,您如何能聽信羅震一人之言就派兵搜查兒臣府邸,?您讓兒臣以后如何服眾,?”
搜府代表十有八九犯了大錯,宇文程心知這對于自己的聲望來說極其不好,。
聽見服眾二字,,很快惹來宇文曄輕蔑冷笑。
看著皇帝陰沉的臉孔,,宇文曄少不得趁機火上澆油:“父皇一向決策英明,,莫非大皇兄是在質(zhì)疑父皇么?”
皇帝登時斜睨宇文程,,天子眸光中的警示令他忍不住發(fā)顫,。
宇文程吃了癟,別過臉恰好對上宇文曄諷刺的目光,,不禁抽了抽嘴角回道:“我并未質(zhì)疑父皇,,太子何必在這兒煽風(fēng)點火?!?p> 原先因為昨日雍和宮的事情,,宇文程很是惱火,如今瞧見宇文曄一張慘白的俊臉,,他倒心情好了幾分,。對于立儲,天璽朝開國的太祖皇帝早定下一樁規(guī)矩,,那就是無嫡立長,。仝皇后只有一個兒子,,等宇文曄毒發(fā)身亡,重新立儲如何都該輪到他宇文程,。
到此時,,朝中文武突然明白過來,羅震今日如此大膽,,原來背后有儲君支持,。甚至有人低聲感慨咬人的狗不叫,羅震向儲君投誠,,將來就有從龍之功,。
正在這時候,宇文曄似是剛要開口說話,,突然手捂住胸口,,俊美的面孔露出難以言表的痛苦神色,緊接著他身形一晃摔倒在地上,。
“哎呦,,太子殿下,您這是怎么了,?”
離他最近的高瞻不等皇帝發(fā)話便急忙小跑過來,,扶起倒在地上的宇文曄。不料高瞻還沒觸碰到他,,他突然開始劇烈的咳嗽,,接著刺目的鮮血從他口中涌出。
鮮血沾染他華貴的朝服,,宇文曄的面容褪去最后一絲血色,,呼吸急促,人卻昏迷不醒,。
“太子殿下,,您醒醒!”
“太子殿下,!”
除了大皇子宇文程愣在原地?zé)o動于衷以外,,站在隊列前排的重臣們慌忙湊過去一探究竟。
該死的宇文曄,!居然在朝堂之上毒發(fā),!宇文程雙手握拳,,掌心悄然冷汗?jié)B出,,似乎已經(jīng)有了不妙的預(yù)感。
“太子,!”急切之下宇文昊天猛地站起身,,眉宇緊緊皺起,,焦急吼道,“御醫(yī),,快傳御醫(yī),!”
他膝下皇子不多不少,最在意的終究還是嫡子宇文曄,。資質(zhì)過人文武雙全,,從出生起便注定肩負(fù)未來繼承他萬里河山的使命,故而他格外器重偏愛,,容不得半分差池,。
如今太子突然吐血暈厥,自然來不及送回東宮醫(yī)治,,皇帝龍袖一揮,,命人將其挪到昭陽宮的后殿安置。
宮內(nèi)御醫(yī)之首的李琛領(lǐng)著一眾御醫(yī)跪在榻前會診,,隔著明黃色的層層紗幔外,,除了來回踱步的宇文昊天還有聞訊匆忙趕來的仝皇后。
此時仝氏顧不得儀態(tài)端莊,,急紅了眼:“陛下,,曄兒向來身體健康,今日為何突然吐血暈厥,?臣妾覺得十分蹊蹺,,萬一曄兒有個三長兩短該怎么辦……”
只消看一眼宮人替太子褪去的朝服就知道,上面觸目驚心的血漬令仝氏心神難定,。
“皇后稍安勿躁,,御醫(yī)都守在里邊,朕相信曄兒吉人自有天相,?!庇钗年惶炀o皺長眉,波瀾不驚的眼底暗藏旁人不敢琢磨的玄機,。
高瞻跟著在旁邊暗自祈禱,,昨日才沒了和新公主,今日太子可不能再出事,!
足足過了半晌功夫,,李琛才畢恭畢敬地退出來,如實回稟:“陛下,,此番太子殿下是中斷心草之毒,。下毒者明顯斟酌了用量,應(yīng)該是從每日飲食中滲透,。雖然用量不大,,不過殿下中毒時日不短,,毒性已傷及經(jīng)脈,恐怕需要兩月余才能徹底解毒,。老臣方才已經(jīng)為殿下施針,,往后每日藥方都需仔細(xì)調(diào)整,才能保得殿下安康無虞,?!?p> 宇文昊天聽罷勃然大怒:“怎么又是斷心草?高瞻,,立馬去查,!朕倒要看看何人這么大膽子敢害太子!”
高瞻驚得跪在地上連連稱是,。
末了宇文昊天又補充一句:“從宮里開始查,!”
仝氏似乎猛然想起什么,緊跟著厲聲吩咐道:“霖貴妃是眾妃之首,,就從她的棲霞宮開始查起,!”
高瞻同樣小心應(yīng)著,確定再無吩咐,,這才敢靜悄悄地退下去,。
宮女掀起紗幔,仝氏走至床榻邊坐下,,不忍凝視兒子蒼白的俊臉,,剎那間高貴端莊的后宮之主淚如雨下,哽咽地喚了聲:“曄兒……”
她就一個兒子,,當(dāng)年生宇文清霞時難產(chǎn)險些喪命,,后來御醫(yī)們齊心協(xié)力保住她們母女,奈何仝氏此后也不能再懷孕,。敢傷她兒子的人,,無論是誰,她必然讓他下地獄,!
宇文昊天心里也有些澀然,,即使拋開儲君身份,他也最疼愛宇文曄,。當(dāng)初屬意立他為太子,,并非僅因為他是唯一的嫡子,而是認(rèn)為他值得托付江山,。如今愛子慘遭毒手,,不僅危及國本,更令他這個父親痛心疾首。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高瞻神色匆匆回來復(fù)命:“陛下,奴才帶人在棲霞宮搜查時發(fā)現(xiàn)霖貴妃娘娘的妝臺里有一盒稀奇的藥草,,奴才見識淺薄沒見過,,便命人帶了來給御醫(yī)瞧?!?p> 宇文昊天和仝氏神色俱是一變,,高瞻在御前當(dāng)差這么多年,若非八九不離十,,他怎么敢這么快回來復(fù)命,。
只見宮女將一個不大不小的長方形盒子捧到李琛面前,盒子明顯是被刀劈開的,,原先的銅鎖已經(jīng)損毀,。里面除了裝著半盒看起來奇形怪狀的藥草外,另有兩只白色小瓷瓶,。
李琛一一仔細(xì)查看后,,眼睛也不敢抬地說:“回陛下,這些藥草正是斷心草,,而瓶中之物是頗懂此毒之人提煉的劇毒汁液,。”
宇文昊天此刻面色鐵青一副駭人模樣,,只厲聲問:“賤人在哪兒,?”
高瞻回道:“奴才請了霖貴妃在殿外候著?!?p> 宇文昊天并沒有讓她進來的意思,,而是親自抬腳朝外面走去。
霖貴妃正準(zhǔn)備福身請安,,不料被宇文昊天一巴掌扇在地上,,足可見用力之猛。
這巴掌打得霖貴妃渾身無力,,七魂六魄全被嚇沒,,臉上赫然印著五指印。許久她才低聲說:“陛下,,臣妾做錯了什么,?還請陛下明示?!?p> 宇文昊天冷笑兩聲:“朕記得你當(dāng)年是黔地來的秀女,。”
霖貴妃點頭:“臣妾是黔地人不假?!?p> “你家鄉(xiāng)特產(chǎn)的好東西,,你自己怎么不吃干凈!”宇文昊天見她事到如今還在裝糊涂,,越發(fā)惱火不已,,“你表面唯唯諾諾,實則心如蛇蝎,,竟敢毒害太子,!朕看在你入宮最早,育有皇長子的份上給你留些體面,,許你自行了斷,。”
謀害太子,,該誅九族,。
若不是看在皇室顏面需要維護,不能讓外面臣子嗤笑,,宇文昊天不會讓她自行了斷如此輕松,。
霖貴妃身子顫抖,來不及多想連忙磕頭喊冤:“陛下,,臣妾冤枉?。〕兼辉竞μ?!”
宇文昊天口中的“好東西”,,她清楚是指斷心草。先前宇文程入宮和她商議殺害和新公主,,再嫁禍給白沐莞,。出于愛子心切,霖貴妃顧不得害怕也沒有阻止他,。包括先前聯(lián)合麗昭儀把和新公主推下水,,再買通熹妃身邊的侍女翔兒栽贓和慕公主,這些事霖貴妃一清二楚,。唯獨太子中毒的事,,她真不知情!原來宇文程知道她這個母親膽小怕事生怕妨礙他,,自然而然向她隱瞞了用斷心草給太子下毒這件事,。
至于今日高瞻為何會從棲霞宮內(nèi)搜到這盒令霖貴妃百口莫辯的斷心草,自然是宇文曄昨日設(shè)下的計謀,。這盒斷心草確實是臟物,,不過宇文程不可能蠢到放在棲霞宮,,而是派人埋在大皇子府的后花園,剛好被宇文曄的暗衛(wèi)發(fā)現(xiàn)趁夜間神不知鬼不覺挖出來,。
“既然霖貴妃口口聲聲喊冤,,看來此事她也蒙在鼓里,那么定是大皇子所為,?!辈恢螘r仝氏也走了出來,往日優(yōu)雅雍容的皇后,,今日聲色俱厲,“陛下,,大皇子一向以長子自居自視身份不同,,曄兒屢屢忍讓,如今卻被害得身中劇毒,。望陛下為曄兒做主,!”
宇文昊天的神情冷漠森然,揚起下巴冷聲命高瞻傳召宇文程,。
說來手足相爭互相算計,,最痛心的人當(dāng)然是宇文昊天這個親爹。誰不希望父慈子孝,,兄友弟恭,?這在帝王家卻是遙不可及的愿景。
仝氏的話仿佛一語點醒霖貴妃,,她一個后宮婦人死不足惜,,可不能毀了親兒子籌謀多年的大業(yè)。很快想通后,,霖貴妃忽然改口認(rèn)罪:“陛下,,這不關(guān)程兒的事,是臣妾,,都是臣妾一時糊涂,!陛下,臣妾求您千萬不要遷怒于程兒,!”
若說是霖貴妃一個人干的,,宇文昊天自然不相信。倘若宇文曄死了,,太子位空懸,,少不得會落在宇文程手中。黔地獨產(chǎn)的斷心草之毒臨死時猶如心疾突發(fā)難以察覺,,這份毒辣的心思旁人倒是望塵莫及,。前因后果串連一想,,宇文昊天根本不懷疑是否有人想要陷害霖貴妃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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