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正是香水月季盛開的季節(jié),，嫻雅姐姐居住的羽衣閣粉黛一片,，灼灼如焚,，就像是天邊堆疊的晚霞。院中十分安靜,，我沿著蜿蜒小道走過長滿爬山虎的一扇月亮門，眼前忽然開闊起來,，我面前有一池碧綠荷塘,，粉紫色的睡蓮隨風(fēng)在池中輕輕搖擺著。

　　有一股子藥味傳來,，難聞的氣味更甚之前,。

　　我尚未讓丫鬟通傳，嫻雅姐姐便已披著披風(fēng)站在我的身后,，病痛的折磨讓她整個人憔悴了許多,，她精致小臉只剩巴掌那樣大，雙眼失去了神采,，空洞無神,，在乍起的秋風(fēng)之中顯得格外單薄。我有些愧疚,，應(yīng)該早些時日來看她才對,，不過幾天的時間她竟然憔悴成了這般模樣。

　　“綺雪,，你來為我梳頭吧,！”她沖我招手，她如蔥管嫩白纖長的手指如今看來像是干枯的樹枝,，仿佛一夜之間被消耗掉了所有精血,。

　　我慌張上前，攙扶住她,。

　　“青兒你和昕薇把守住這里,，其他人一概不許入內(nèi)，如果王爺前來,，記得立馬向我稟報,。”我隱約覺得嘉親王府即將有大事發(fā)生，而且這件事定然會波及到我,。

　　我攙扶著嫻雅姐姐走進屋內(nèi),。

　　屋中的熏香有些濃郁，我看到獸形香爐中的白色煙霧裊裊升騰而起,，輕輕籠罩在房梁上,，香氣四溢，,。我受不了這太過馥郁的香味,，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嫻雅姐姐,，不好意思···”

　　“無妨,。”她沖我虛弱的笑了笑,，繼而向我解釋,，“這熏香是為了掩飾我房中的藥味，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生了重病,?！彼龑⒌窨讨褡拥陌l(fā)梳放在我的掌心上，“綺雪,，為我梳頭吧,！”這梳子看起來溫潤有光澤，上面還有著一股子蘭花香澤的味道,，我看到了梳子的落款,，是一個厲字，字跡工整,，雕刻有力,，應(yīng)該是出自男子之手，極有可能是嫻雅姐姐未出閣前的情郎,，從使用程度來看,，有些年頭了，嫻雅姐姐應(yīng)該時時刻刻都戴在身上,，想來和這個厲姓男子極為相愛,。我在心里感嘆，皇室婚姻其實就是一場巧取豪奪,，強買強賣,。嫻雅姐姐同我的處境差不多，都是被硬生生綁進了皇室,，也難怪在我入府之后她對我有諸多照顧,，大概是覺得我像是她年少時的自己吧,！

　　我裝作一副沒有看到的樣子，調(diào)整了梳子的方向,，將有落款的一面朝著她,，我心想她應(yīng)該能夠看到，她會不會有意讓我看到這一幕,，這是人家的私事,，她在我面前如此坦蕩，我自然不能做出讓她不安之舉,。

　　我小心捧起她的長發(fā)，忽覺發(fā)量比以往少了許多,，而且失去了光澤,，更讓我感到吃驚的是，我不過是用梳子輕輕捋順了幾下,，便有大量的發(fā)絲粘附在我的掌心上,。鏡中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乳白色的琉璃燈罩,，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支離破碎,。我有一種不祥的預(yù)兆，但又不敢再細想下去,。

　　“盧家少婦郁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葉,，十年征戍憶遼陽,。白狼河北音書斷，丹鳳城南秋夜長,。誰謂含愁獨不見,，更教明月照流黃?！眿寡沤憬阌袣鉄o力的念著這首詩,，她的聲音就像是寒風(fēng)中飄零的落葉。我到底是年輕,，無法掩飾自己心中的擔(dān)憂,，她看到了我在鏡中的神色。

　　“綺雪,，我已經(jīng)處于彌留之際了,，以后王爺和嘉親王府就交由你來打點了?！?p>　　“姐姐,，你胡說什么呢！你還這么年輕，生的美麗動人,，待人又好,，老天不會這么早將你帶走的?！逼鋵嵨乙呀?jīng)想到了這一點,。

　　“我出嫁時，母親對我說,，會說能當(dāng)銀錢花,，好聽話能讓一個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p>　　我輕聲一笑,，“我說的是好聽話不假，但這也是事實,?！蔽覍⒁暰€移在掌心中那撮單薄的頭發(fā)上，嫻雅姐姐的身子確實愈發(fā)糟糕了,，她發(fā)間有很多皮屑,，都悉數(shù)落在了我的手上，一粒粒的白色皮屑清晰可見,，形似鹽巴,。

　　“綺雪，我送你一個荷包吧,！這個荷包我戴在身上多年,，未曾摘下過，你好好收著,，一定要收著我對你的這份心意,，千萬不要嫌棄?！彼龑⒆约貉g的雪青色的荷包系在了我的身上,，這上面用金線繡了一個雅字。嫻雅姐姐似乎話里有話,，但又不便明說,，興許是時機未到。

　　“多謝嫻雅姐姐,?！?p>　　“綺雪，我有些累了,，我們改日再聊吧,！”

　　我攙扶她在榻上睡下,，等她安穩(wěn)進入夢鄉(xiāng)之后我才放心離開。

　　我失神的走出羽衣閣,，院中草木盛,，一片蔥蘢。青兒攙扶著我往風(fēng)和苑走,。

　　她驚訝的發(fā)現(xiàn)我掌心上有大量的白色東西,，“長姐，這是什么,？看起來不像是珍珠末子?。　?p>　　我對著陽光,，細看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皮屑，而是粉末,，我聞了聞，確定這是五石散無疑,，難怪不過短短幾日的空腹,，她的精神狀態(tài)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反差，這五石散在魏晉時期就已經(jīng)存在了,，說白了就是一種能讓人精神振奮的藥物,，但是不能多用，過量會致命,，若是使用不當(dāng)?shù)脑掃€會加速人體的衰敗,，當(dāng)然如果使用得法，確實能勉力維持人的壽命,，和正常人無異,。

　　“是青兒多嘴?！彼皖^,，向我認錯。

　　我笑言,，“你沒有做錯什么,，不過是沒有見過此物好奇多問了一句而已，我又沒有怪你的意思,?！蔽覜]有告訴青兒這白色粉末究竟是什么，并未是我不相信他,，而是因為我在無意之中發(fā)現(xiàn)了別人的秘密,，理應(yīng)為他人保守秘密才對,，再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王府不比自己家,，多說一句便會多一分危險。

　　想想過幾日就是云崢的生辰了,，送他什么好呢,？而且也快到永琰的生日了，我要送什么啊,，永琰什么都不缺,，金銀珠寶，書畫玉器,，他都應(yīng)有盡有,，算了，送他一張弓吧,！也算是表達我的心意了,。

　　“長姐還在為給大少爺送禮的事情而擔(dān)心嗎？”

　　“是??！我想送一個我自己親手做的而且必須得是獨一無二的禮物，你有沒有什么好主意,？”

　　“你覺得笄如何,？圖案可以自己設(shè)計，自然是獨一無二的,，材質(zhì)可以是牛骨,，也可以是象牙，也可以是陶瓷或者玳瑁,，不過我覺得象牙更好一些,。”

　　我聽得出神,，對青兒的想法更是贊賞有加,，“我愈發(fā)覺得留你在身邊，是我有生以來做的最正確的決定,?！?p>　　青兒紅著臉看我，皓齒明眸,，嫣然的笑容燦若桃花,。

　　象牙的材質(zhì)確實不錯，我房中就有一個象牙,，但是我總不能把它摔斷吧,，不然我要怎么向永琰交差,，看來我得做另外一手準(zhǔn)備，做一個白色陶瓷的笄,。我性子急又是個說干就干的行動派,，想法一來自然是要付諸行動的。我讓茗煙去外面尋來了一個靠譜的制瓷工匠,，手把手教我,。

　　“茗煙，你快去吧,！別耽誤了我的事情,。”

　　這茗煙辦事總是磨磨唧唧的,，兩腿像灌了鐵水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我有些不耐煩了,，“你還有什么事嗎？”

　　“確有一事,?！?p>　　“有話快說?！蔽覅柭暣叽偎?p>　　“按照規(guī)矩,，我得給您物色一個女匠人,，可能耗時過長?！避鵁熀臀矣憙r還價,。

　　“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

　　“辰時,?！?p>　　我二話不說，直接將茶水潑在了他的臉上,，這水剛燒開,，被青兒放在小壺里晾了不過半個時辰的工夫，溫度應(yīng)該還有些燙,。茗煙被茶水潑濺的地方紅紅一片,，茶葉也附著在他的發(fā)上和眼瞼上，樣子甚是狼狽,，猶如一只喪家之犬,。

　　“我告訴你,，一天的時間足以，如果今天太陽落山的時候你沒有完成交代給你的事情,，休怪我在王爺面前不給你留絲毫的情面,，我說到做到，滾,！”我疾言厲色道,，雙頰因為動怒微微發(fā)熱。最后一個滾字,，是從我喉頭處悶悶發(fā)出的,，我知道盡管這樣，我都命令在茗煙眼里根本沒有絲毫的威懾力,。

　　“是,。”他低垂著頭,，身子弓成了一個蝦的形狀,，我覺得茗煙對我有些不服。

　　青兒趕緊又拿了一個茶杯,，為我添上新茶,，“長姐，茗煙可是做錯了什么別的事情,？”

　　“算不上,。”我輕輕道,，我仍是覺得無比惱怒,，“他一個下人，竟然如此輕視我的命令,，這是我絕對不容許的,，王爺?shù)拿钍敲睿业拿钜粯邮敲??！蔽蚁肓讼胗X得有些不放心，“青兒,，你跟在茗煙的后面,，好好監(jiān)督他，如果有情況,，隨時向我稟報,。”

　　“是,?！?p>　　我被茗煙方才之舉擾的心亂,，等永琰回來的時候，我一定要他治茗煙一個大不敬之罪,，也不知道茗煙這樣做是不是得了永琰的授意,，按理說應(yīng)該不會啊，我并沒有任何不當(dāng)之舉,，可想想上次在郢橋和雒錦明的相遇,，確實有些古怪，他看著憨厚老實,，但一雙眼像烏賊似的滴溜溜直轉(zhuǎn),，根本不像是一個胸懷坦蕩之人，難不成永琰留他在身邊另有用處,？

　　我想的出神,，完全沒有注意到心薇攙扶著嫻雅姐姐就站在我的面前…

　　“綺雪，你在想什么,，這么出神,，看起來似乎還有點生氣?！眿寡沤憬氵~著蓮步向我走來,，心薇站在她身側(cè)的位置為她撐著一把玫紅色畫有臘梅圖案的油紙傘，今日看來,，她氣色果真好了許多,，估計又偷偷服用了大量的五石散，想到這里,，我心里酸成一片,，根本顧不上再與茗煙那混小子生氣。

　　“怎么發(fā)這么大的火,，是青兒不懂事，惹你生氣了,？怎么不見她人呢,？”

　　我撇撇嘴，向茗煙方才離去的方向睥睨了一眼,，“還不都是因為那個茗煙,，我讓他去幫我物色一個手藝好的陶瓷匠人，他竟然以女匠人不好找為理由,，跟我討價還價,，浪費口舌，根本沒把我當(dāng)主子,。王爺隨便一句話,，他就立馬屁顛屁顛的去辦,，到了我這里，完全又是另一種做派,?！?p>　　嫻雅姐姐不由得和心薇對視了一眼，看來遇到這種事的人不單單是我,。

　　“心薇,，我有些餓了，你去廚房給我拿些芙蓉糕,?！?p>　　嫻雅姐姐有意支開心薇，應(yīng)該是想跟我說一些體己話,。她和我一同坐在一張紅色的大傘之下,。我才看到，她臉上的脂粉蓋了一層又一層,，還抹著厚厚的口脂,，我不解，她一個弱女子究竟在苦苦支撐著什么,。

　　“要說這茗煙辦事確實有些奇怪,，滑頭滑腦的。他是王爺身邊的人,，對王爺?shù)拿畈桓矣薪z毫的違抗,，但是對我們這些女眷的話，時而左耳進右耳進,。茹蕓向王爺說過一次,，王爺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把茹蕓呵斥了一番,，我和侯玉瑩當(dāng)時也在場,，我們倆面面相覷，沒想到王爺竟然如此相信茗煙,，可我又覺得事情也許并沒有我們想的那樣簡單,。”

　　嫻雅姐姐總是這樣,，說話只說一半,，簡直是在考驗我的腦力?？磥?，這個茗煙果真有問題。

　　“對了，方才我聽說,，你在找匠人,，可是要做什么東西嗎？”

　　嫻雅姐姐待我雖好,，但畢竟人心難測,，太過親切倒顯得她有幾分做作，“也不是什么大事了,，只不過我閑的無聊,，想用象牙或者陶瓷做一個發(fā)笄，圖案由我自己設(shè)計,?！?p>　　“我真是羨慕你的好精力，你的閑情逸致,。待會我就讓心薇將我房中的象牙給你送來,。”

　　“不用這么麻煩了,，我屋里也有,，但是那是王爺送的，我也不好將它做成笄子,?！?p>　　嫻雅姐姐笑的比方才更加燦爛了，如果可以真希望她能永遠這樣,，“這事兒說來真是巧,，旻寧頑皮，前些日子剛把我屋里那個緬甸象牙給打碎了,，我放在我苑中雜貨間了,，不如你我一道去拿？”

　　“也好,，多謝姐姐,。”

　　我想嫻雅姐姐的身子已經(jīng)虧到了極點,，才走了幾步便暈倒在我懷中,，登時吐了一口鮮血，“綺雪,，答應(yīng)我，不要去找大夫,，答應(yīng)我,，等王爺回來，他知道該怎么做?！?p>　　我無奈只好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