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花灣的地,寬敞得很,。號稱七灣八洼,,七溝八岔。過去十多戶人家就散布在這方圓七八里的地方,。一場回亂,,人沒了,地也荒了,。雖然那場災(zāi)難過去有些年頭了,,但大部分的地還是荒著,。州府縣衙為鼓勵民眾耕種,制定了插鏵為業(yè)政策,,就是誰開的地,,歸誰所有。但開地又哪有那么容易呢,。一要有丁當勞力,,二要有攢勁牲口。沒這兩樣,,說啥都是閑的,。
蘆花灣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還是萬永順,。萬永順不愧是逛三出身,,見識廣,腦子活,,辦事利落,。得了外財之后,立馬上河套一帶,,買回來一批騾馬,,套起了五對牲口,雇了三個長工,,加上他和大兒子萬有福早晚開耕,。不長時間,蘆花灣大部分好一點的平灣地都讓他開出來了,。
陳德福也不示弱,,只是,他哪有萬永順那樣的財力,。過去有一對牛,,耕地慢一些,為能耕得更快,,他賣掉牛,,換成了一對騾子,也不停晌地耕,。
蘆花灣里,,只有秦天寶畜力弱,動作慢一些,。過去,家里只有兩條驢,,一條腿胯還不太好,。他倒騰掉那條腿胯不太好的,,配成對,也每天耕地不止,。但僅靠一對驢,,又能耕出多少地呢。大哥秦天珍知道后,,歇了家里的工,,趕著一對騾馬來,幫他耕了幾天,,這才緩解了他的劣勢,。
耕著耕著,荒地就少了,,僅有的幾家人,,眼看要為耕地的事鬧不愉快。還是萬永順遇事留有心機,。他是鄉(xiāng)約任命的堡頭,。堡頭是同治以來村上的召集人,其職和村長差不多吧,。萬永順把陳德福和秦天寶叫過去,,一起說了耕地的事。他說,,咱幾家,,一個莊里的,都想多占地,,但占地得有個占法兒,。而今剩下的地不多了,還是本家耕本山好,,前莊以水壕為界,,里莊以崾峴為界。剩下的面山,,我不耕了,,你們倆,誰耕哪一塊,,哪塊就歸誰,。萬永順話說得體面,自己也顯得大度不爭,。但秦天寶和陳德福都知道,,他說本家耕本山,是怕他倆去耕高莊院后山灣里的田土,。而把地勢不太好的面山讓他倆去耕,,那是聲東擊西呢,。再說,整個蘆花灣大部分的平地他都占了,,他哪又在乎一個面山,。秦天寶說行呵,就再沒多說,。他那兩條驢,,一晌也耕不了兩畝地,犯不著去后山灣,,與萬永順的高騾子大馬爭耕地,。再說,面山離他家還近些,。只有陳德??粗€想說啥,但最后啥也沒說,,就走了,。
還是讓萬永順給估摸準了,地耕到最后,,果然就為地的事紅了臉,。
紅臉是秦天寶和陳德福,為耕面山的地引起的,。開始,,陳德福揀了山下一塊大間耕,間是山上一條一條的地,。秦天寶就依次在第二條間耕,,頭天沒耕完,第二天來繼續(xù)在那塊地里耕,,誰知陳德福卻撂下頭天耕開的半拉地,,到第三條間耕。等秦天寶耕完那塊地,,去耕下一塊地時,,發(fā)現(xiàn)陳德福又撂下第三條間,耕開了第四條,。見他過來,,陳德福好像沒啥難為情的,只說,,插鏵為業(yè),,插鏵為業(yè)。秦天寶心里不痛快,,也不便發(fā)作,,就趕著牲口上了第五條間,。等秦天寶耕完這條間,陳德福又故伎重演,,連續(xù)占了上面兩條間。這一回秦天寶就真生氣了,。他邊耕地邊思謀著怎么治治這個人,。面山也就七八條間再加一個梁峁蓋,現(xiàn)在大部分的間都讓陳德福給占了,,他就準備拿那個峁蓋給他點顏色看,。見陳德福準備上峁蓋占地,他便趕著牲口,,操近道從地東頭上去,。那峁蓋是個圓形,地也平整,,有三十來畝,。如果從地畔開耕,一圈到不了頭,,那陳德福就會上來,。秦天寶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從地中間耕開一犁,,整塊地都算占到了,你陳德福上來,,也就無話可說,。于是就把犁鏵插進地里,趕著牲口從峁蓋正中央耕了一犁,。這一犁,,從峁蓋頂上劃過去,一直耕到西邊路口,,幾十畝的梁峁蓋,,就像豁開了一條口子。陳德福趕著騾子上來一看,,也傻眼了,,說你這是干啥。他說耕地呀,,不是插鏵為業(yè)嗎,。這一下,就給了陳德福一個肚子疼,。陳德福說,,哪有你這么耕地的,,從中間耕地,那是胡整呢,。秦天寶說,,就許你邊耕邊撂,就不許我中間耕地,,天下哪有這道理,。陳德福說,耕地要先打畔,,不打畔,,就不叫耕地。說著,,就準備打畔開耕,。秦天寶哪容他這么做,說這地我已經(jīng)耕了,,就是我的,。你憑啥耕。兩人就在地里一來一往,,爭得面紅耳赤,。最后,互相拉扯著,,去找萬永順評理,。
萬永順何等聰明的一個人,他早把面山上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從最初把面山讓給他們倆,他就知道后來事情會是怎樣的結(jié)局,。想那陳德福爭多論少,,對他占了灣里的好地本有意見,只是說不出來罷了,,于其讓他和自己爭后灣里的平地,,不如把面山讓出來,叫他倆去爭,,爭輸爭贏,,他都可以坐當好人。
看到兩人都氣憋憋的,,互不相讓,,萬永順說,你們倆,先坐下,,慢慢說,,別著急。然后,,招呼瓜婦人說,,娃他媽,把茶端來,,叫這倆兄弟喝口茶,。秦天寶和陳德福見堡頭客氣,也就不便高聲大嗓,,各自壓住火氣,陳述了理由,。萬永順聽罷,,并不評說誰對誰錯,而是沉吟半天才說,,一個莊里的,,爭啥呢,咱現(xiàn)在耕的,,是誰的地,,是這蘆花灣過去十幾家人的口糧地。想想那七八十口人如今在哪里,,咱爭啥呢,。咱能活下來,容易嗎,。再說了,,是一兩片片地重要,還是咱這一莊人的情份重要,。誰家里沒個事,,誰又離得了誰呢。這一說,,兩個人都覺得有些難為情,,特別是秦天寶,更顯得有些過意不去,。萬永順見火候到了,,就說,耕地,,有個耕地的規(guī)矩,,你陳德福長幾歲,咋能邊耕邊撂呢,再說你秦天寶,,你見誰不打畔子從地中間往過耕呢,。
看兩人都知道自己的不對了,萬永順接著說,,是這,,地已經(jīng)耕成現(xiàn)今這樣,你們倆也別說誰多誰少的話了,。咱還是依衙門的規(guī)矩,,插鏵為業(yè)。地,,誰插了鏵,,歸誰。見兩人沒有反應(yīng),,他又問了一句,,咋樣。秦天寶說行,。他又拿眼睛看陳德福,,陳德福說好,事就這樣了了,。
看兩人要起身離開,,萬永順說,你倆既然來了,,正好有個事給你們說,,這地耕得差不多了,我的意思,,咱從長計議,,咱們幾家,得弄個地契,,你們把各自占地的位置劃一劃,,畝數(shù)量一量,咱在一起湊湊,,簽個約,,按個指印,我去找一下鄉(xiāng)約,,讓他填個字,,再到縣衙弄上地契,蓋上縣衙大印,。這樣,,咱心里就踏實些,。也算為子孫后代留個把據(jù)吧。兩人都點頭稱是,。下來,,就各自操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