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頭,我怎么從來沒聽過這首歌?”劉橋問,。
莫梟笑容復雜,,只拍拍這孩子的肩膀,。
遠處,,冠木叢生,、峭石險疊,,山脊若弓壁如淵,,恰似人生,。
長舒一氣后,莫老頭回頭,。增山已在面前,。
谷善兮仍沉浸在自己的腦海里,這樣寧靜平和,,腳下生出枝節(jié),,仿佛她也在土地扎根。力量回流,,踏實地冒出芽尖……
眼淚自周身匯集而來,,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泉涌而出。從未這樣溫暖過,,從未這樣輕柔……
茅山身后,,是一座雄偉、高聳入云的大山,,增寨即掩藏在內(nèi),。數(shù)百年間,侗人繁衍生息,,男子驍勇,,女子亦能彎弓拔劍,成為侗族的一支大氏——歲氏,。
魚尾溪淙淙,,自山頂而出,落到山腰,,將寨子一擁入懷,。一座風雨橋橫立在上,負責接引遠道而來的客人,,橋頭的土坎是土地神的神位,。
對了,這橋,,也是年輕男女的花橋,,促成過無數(shù)姻緣。
對岸,,一座古樸,、磅礴的鼓樓站立著,眺望四野;其后,,烏檐木屋環(huán)繞,,呈百褶裙式的展開,糯禾梯田與珍惜林木簇擁三圍,。鼓樓坪的空地上、格柵邊,,眾人集聚,、熱火朝天。
谷善兮他們暫時還看不到這些,,一個兩個正小心翼翼地抓著枝木,,橫著腳掌下山呢。
山陰處藤蔓匍匐,,有些甚至伸出倒鉤刺,;石頭上布滿綠蘚,積露未化,,極易摔倒,。
劉橋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走了不走了?!?p> 繩子相連,,他一停下,前邊的六人也得停下,。孫薇薇站在十米外大喊:“喂,,起來啊,!”
“不,,我累了!”
遮天蔽日的黃綠天網(wǎng),,將這一片的空氣凝固,。猿猴啼叫的回音傳來,讓人很不好受,。
谷善兮皺眉,,撫平胸口,嘴唇有些發(fā)干,,呼吸不是很順暢,。
莫梟上前,提起劉阿橋,,隊伍繼續(xù)前進,。
他們走的路線似蛇,蜿蜒曲折,。莫梟一路提醒,,玉子帶頭,,避開了陷阱、動物巢穴,。兩刻鐘后,,地勢稍緩,陽光漏下,,有風來,。
前邊是一片竹林,里頭,,幾人席地而坐,。谷粲兮側(cè)坐在一塊凸起的土坡上的,他的腳邊冒有筍尖,,左后方有一叢竹子,,上頭長有竹黃。
“這是什么,?”他斜著身子,,想用手去夠。
莫老頭開囊喝水,,繩頭在他腳邊,;
谷善兮拖著腮幫子,想東西著,;
劉橋四腳八叉躺,,鄧石擦汗呢……總之,各有各的忙,,無人理會,。
夠不著,再使勁兒,;用力蹬,,筍尖斷啦,“嘩啦——”劉阿橋第一個被拖拽出去,。
劉蓼兒身子一倒,,谷善兮看見小蘿卜頭,下意識地抬腳去抓,。
“喂——”孫薇薇話沒說完,,也被扯下去。眨眼之間,,鄧石剛擦去的汗又被逼了出來,,衣服被刮得左一道右一道,雙手青筋暴起。
玉子發(fā)狠,,將短鎩扎入土中,,繩子繃緊,呼,,停了,。
“啊——”
“噗,呸——”
兩聲稚嫩響起,,另一道身影卻沒剎住車,,沒入了灌木叢中。
莫梟耳朵微動,,極目遠眺,放下心來,,把狼狽的幾人一一拎起,。
谷粲兮還未回過神來。剛剛,,好像三姐的手抓住了自己……然后呢,?
“阿善呢?”劉蓼兒左顧右看,,不見人,。
孫薇薇跺腳:“這人怎么把繩子解了!”
劉橋揉著小屁股,。
“灌木叢下,,是一大片果林,無妨,?!蹦獥n讓玉子收拾好才道:“走吧?!?p> 陽光斜照,,樹叢被映得分外好看,更像一處世外桃源,。
李子,、龍眼、扁桃樹一一在此開花,、結(jié)果,。谷善兮抱頭,屈膝,,咧嘴,。怎么還不停!
“嘭——”嘶,哎喲,,我的老腰,。
頭又有些暈了。呼——谷善兮干脆閉上眼,,先歇會兒,,平復錯亂的心跳。
“嗒,,嗒,,咔嚓,嗒……”
嗯,?什么東西,?
小姑娘睜開眼,發(fā)現(xiàn)有東西從樹上掉下,,砸在她的臉,、手、身子上……
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龍眼殼,、龍眼核、桃子核,?谷善兮捏著蘭花指,,撿了一顆瞧。怎么......還濕乎乎的,?
“噔——”她反應過來后,,立馬彈起上身。
“呸呸呸,!”她用袖子用力摸去臉上不知是誰口水的水漬,。真是惡心!
“誰??!”小姑娘抬頭,跳起來罵,。
數(shù)米高的扁桃樹上,,一個紫色身影正翹著腿,吃得不亦樂乎,。
谷善兮彎腰,,拾起一個完整的扁桃。想了想,,又用袖子擦了擦,,張嘴咬出一個印子,,才放手扔出去。
正中目標,!
“嘶——”那人吃痛,。
誰?衛(wèi)七死了嗎,!他扭頭往下看,,一個渾身臟兮兮的小姑娘目光兇狠。嘁,,哪來的傻子,!
“你誰啊,!”
“你誰?。 ?p> “有辱斯文,!”
“,?我呸!”
“你——”那些臟得不能再臟,、從地痞流氓處聽來的話卡在喉嚨里,衛(wèi)瑾和暗罵一聲,,怎么遇上個姑娘呢,!于是,只得煩躁地把懷里果子一拋,,“噼里啪啦”后,,翻身下樹。
果子如雨珠傾盆而下——
“你,!你這只狗,!”
“?”衛(wèi)瑾和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人罵過自己了,,一時間,,說不上來是新鮮還是生氣:“你這個鄉(xiāng)巴佬,不僅跟個蒼蠅似的嗡嗡嗡亂叫,,還穿得像個乞丐一樣......”
這少年邊罵邊走,,一身醬紫,谷善兮往他身上瞧,,只覺得像是掛了幾條湯里的紫菜在身上,。
“惡心!”小姑娘退后五大步,,一臉嫌惡地扭頭:“你才是乞丐,,不,,還不如乞丐!就像糞田里掛著的紫葉子,!”
“,??,?”衛(wèi)瑾和這會兒是真生氣了:“你,!你也不看看自己!整一個泥地里的蠻牛,!不,!是山坳里的毒蝎子!又丑又毒,!你看看你這眼睛,,跟個黃豆似的....看看你那嘴巴,皺得都趕得上老婦人手上的皮膚了.......”
“,?”
“我,?”
小姑娘面容逐漸扭曲,擼袖子,!誰也別來勸,!
“粗蠻!面目猙獰,!丑八怪,!”衛(wèi)瑾和手腳利落,幾下就將人定住,,然后開始得意洋洋:“嘖,,毒蝎子,我告訴你,,要不是小爺今天心情好,,你身上,別想有一塊……”
“??!啊——潑,潑——婦——”后邊兩字,,衛(wèi)瑾和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而此時匆匆趕來的玉子、鄧石兩人,,看著這場面只覺得牙疼,。尤其是鄧石,還心有余悸地摸摸手臂,,后退一步,。
衛(wèi)七拎著一包野果走來,,哼著小曲兒,這會兒,,被驚得目瞪口呆,。哎喲,真是苦了我的小主子喲,!
莫梟大步上前,。衛(wèi)瑾和松了手,谷善兮松了口,。
“嘶——哎喲哎喲哎喲,!疼死爺了……衛(wèi)七!”衛(wèi)瑾和大吼,。
“哎哎哎,,小主子,來了,!”
“我呸,,你死哪兒去了!”
“給您找甜果不是,?”
“快快快,,趕緊趕緊,把那毒液給我去掉,!我呸,!”后半段是對著谷善兮說的。
兩個人背對著眾人,,摸摸索索……
“阿善你沒事吧,?”劉蓼兒拉著小姑娘檢查,。
“嘖,,佩服!”孫薇薇甘拜下風,。
谷粲兮捏著手指,,一下看看,一下又避開,。
谷善兮整理好衣服,,率先邁步,路過那有些“猥瑣”的二人時,,冷哼一聲,。
衛(wèi)瑾和一聽,這還了得,?于是馬上放下袖子,,背著手,,用力撞開小姑娘?!昂摺?p> 突然出現(xiàn)的衛(wèi)六,,面無表情,緊緊跟上,。孫薇薇眨眼,,一個跨步上前;她身后,,是一溜兒的少年,。
衛(wèi)七把包袱一背,瞥到了莫老頭,。他皺著眉思考了許久,,還是決定站在路邊,笑瞇瞇地問道:“嘿嘿,,老人家,,你打哪兒來呀?嘿嘿,,請,,您先請?!?p> 莫梟沒有回話,,只微微頷首。
走了一段路后,,衛(wèi)瑾和心里抓狂,。那老頭怎總在關(guān)鍵時刻出聲,說走這走那的,!
谷善兮面露不屑,,越過這人走到最前頭。玉子機靈,,靈活地竄了上來,。
一行十一人,在正午前后,,終于喝到了魚尾溪的水,。
幾人將水囊灌滿后,洗了把臉,;又將脖子,、頭上的布解開;而后松松褲腿,、衣袖,。
啊——舒服……
兩個孩子看著對岸的異族建筑,,小臉激動。二人拋開一路上的疲憊與不快,,拍著手,,小聲嘀咕著。
風雨橋上,,一幫侗族孩子你追我趕,,笑得開懷。跑著跑著,,他們忽地看見十來位陌生人立在岸邊,,皆著漢服。于是,,停住腳步,,掉頭往寨里跑去。
“哎,,他們怎么跑了,?”孫薇薇問道。
衛(wèi)瑾和一臉“看吧,,就是這樣”的表情,。
莫梟開口叮囑:“進了寨子后,你們要謹言慎行,,若是惹出事情,,我是不會偏袒你們的,”而后,,又加上一句:“但會護住你們的命,。”
衛(wèi)瑾和嗤笑一聲,,惹得那目光移來,。
……這老頭……誰……誰啊,?少年被盯得極其不自在,,便哼了一聲,,挺直腰板,,大搖大擺地踏上了橋。
風雨橋上空無一人,,盡頭處,,寨人已嚴陣以待。
莫梟虎目平穩(wěn),,氣勢悄然外放,。
走在他后頭的衛(wèi)瑾和忽的四肢繃緊,。這人,上過戰(zhàn)場,?
寨子里有多少年沒來過漢人了,?八十歲的薩金花眼睛花了,卻隱隱約約,,看見了故人……
“莫……將軍,?”
頡額扶著祖婆婆,聽不太清,。老人家似乎想要站起來,,她趕緊遞上紅椆木杖。
六十年彈指去,,那位年輕的大將,,依然身影鮮活。
“……寇賊侵界疆,??珩R披介胄,慷慨懷悲傷,。辭親向長路,,安知存與亡。窮達固有分,,志士思立功,。思立功,邀之戰(zhàn)場,!身逸獲高賞,,身沒有遺封!”
歌謠傳遍越州大地,,十五年的戰(zhàn)亂離恨,,七十七個漢字,百族團結(jié)一心,,兩族風雨共濟,,痛飲油茶、吃壽面,,來年賀凱旋,!
回憶如泉涌,薩金花經(jīng)不住淚如雨下,?!澳獙④姡俊?p> 那個身披百族衣,,手握漢家劍的高大身影,,救出了多少衣不蔽體的兩族女兒,多少瘦削成骨的兩族稚子,!
莫梟定住身型,。他實在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那些本該逝去了的人卻依舊還在,。
老婦蹣跚而來,那雙古老,、悲痛的淚眼中,,涌現(xiàn)出一人驍勇的身姿……
莫梟心中大慟。
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薩金花走得極慢,雙唇顫抖,,聲如細蚊:“犯犯降卡堯多枚嘎能浪賽孝聽……”她手里的木杖,,隨著歌聲緩慢卻固執(zhí)地落地,鏗鏘有力,。
頡額的手被婆婆抓得通紅,,她回頭望望目光兇狠的叔伯,又看看薩金花,。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是在催促她張嘴。她猶豫幾許,,輕撫著老人家的背,,一咬牙,也和上歌謠:“多嘎能朗賽孝降卡……”
兩聲相和,,如古老的魚尾溪流,,古樸、清透,、綿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