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作繭自縛
劉備用手指有節(jié)拍的敲打著漆案,,他身前擺著一張用竹條刻制的名刺,,上面密密麻麻分布著如蝌蚪般的漢隸。
就像后世出土的鄂君符節(jié)一樣,,只不過上面寫的是李子軒的籍貫、出生信息,、成長檔案,。
簡潔而詳實,這就是微言大義的好處,,也是微言大義的壞處,。
李嚴先發(fā)制人的告狀,使得李子軒終于如愿以償,,并順理成章的將名刺呈現(xiàn)在陛下面前,。
劉備端詳了良久,目光最后停留在四個字上,。
上書:嚴,,其生父也。
之所以寫生父,,并不是因為李子軒還有養(yǎng)父,,而是李氏并不承認李子軒的身份,吏官據(jù)實記載罷了,。
至于是否實情,,那還要當面問過兩人才知道。
于是劉備冷哼一聲,,看向李嚴的目光帶著不善:“正方這是要跟朕唱父子雙簧呢,?朕現(xiàn)在倒是有些搞不清楚了…都督這又要撤退,又要反攻的,,到底想鬧哪一出?。俊?p> “陛下…”一直智商在線的李嚴終于懵逼了一瞬間,,下一刻放佛恍然大悟似的望向李子軒,,面帶震驚,他旋即脫口而出:“不可能,!”
不可能,,他的子嗣只有豐兒、妍兒,、瑁兒…什么時候又無端多出來一個兒子,?他明明記得自己打探的情報里,李子軒只是一個李氏官吏與賤人茍且之物,!
不…不對,,如果說這情報是此子事先安排好的話…
他恍然想到,也許這李子軒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誘使他揭發(fā)其名刺中的秘密,,從而好名正言順的將事先安排好的“父子關(guān)系”光明正大的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
若有此名刺為證,,又有犍為太守的印信,、成都丞相府的抄本,再加上陛下的親覽親言,。
眾口鑠金,,不是父子,也是父子了,。
好一招請君入甕,!
好一招誅心之策!
可是這一切,,絕不可能是這區(qū)區(qū)孺子可以做到的,,他究竟代表了誰的意志?是益州派嗎,?還是荊州派,?自家東州派的叛徒?甚至有可能是陛下想要搞他??!
李嚴以其最快的速度收住面上的驚色,就連慌張之際鬢角滲出的豆大汗珠也未曾落下一滴,,就地風干了,,他明滅不定的目光只是一閃而逝,就變得深邃如一汪幽泉,。
如果他所假設(shè)的這一切都成立的話,,毫無準備、措手不及的他,,絕不可能在今日的朝堂上反敗為勝,。
在走進李子軒陷阱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jīng)輸了,。
假設(shè)接下來劉備公布出他和李子軒的“父子關(guān)系”,,他就算申辯喊冤,但白紙黑字,,一時也難辨真假,,涉及到欺君之罪,以劉備偏袒李子軒的尿性,,必然要重審此案,,軍情如火,身懷爭議的他就必須引咎辭職,,等待查辦,。
如此一來,,原本圍繞在他左右的群臣必然離心,轉(zhuǎn)進派會揣度他的意圖,,主戰(zhàn)派也不會信任他,,他李嚴將會從萬丈高位跌入深淵,失去人脈,,成為一介孤臣,,而這,是他決不能容許的,。
李嚴在思考了眾多補救方案也不可行后,,終于深吸一口氣,放佛是下定了極大決心似的,,向劉備拱手對曰:“陛下…可否借老臣名刺一觀,?”
他還是不信,生怕劉備詐他,,想做最后的確認,。
劉備淡笑,將名刺丟到他腳下,。
李嚴拾掇起來,,在看到那四個字后,再無疑惑,,俯身拜下,,低沉嘆曰:“陛下!臣有罪,!”
“哦,?何罪之有?”劉備像是打了勝仗的公雞,,他昂著頭,。
“李子軒,確是臣的庶子,!只因此子之母下賤淫亂,,為人不恥,是以懷六甲之時已被逐出家門,,歷年來,,此子流落草莽,缺乏管教,,乖覺頑劣,,與黔首無異。”
“是以臣并不知此子軍旅白耳一事,,也完全不明白,,此子教唆羽林衛(wèi)出城挑釁,是何意圖,!”
“陛下,!臣請轉(zhuǎn)進一事,,絕無猶疑,,此所謂一與一也,請陛下明察,!”
在生死攸關(guān)關(guān)頭,,李嚴的選擇不可謂不明智,他這番話不僅瞬間把罪責拋給那個不知名的李子軒之母,,同時也向身后諸臣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我李嚴,仍然是轉(zhuǎn)進派的代表人物,!
“李嚴…你是在說自己玩過的女人,,下賤無恥嗎?那糟踐過她的你,,又算什么…東西,?”
李子軒自從李嚴說出他母親下賤淫亂以后,臉上就沒了神情與血色,,一雙眼珠如凸起的魚目,,在深陷的眼窩里間或一輪的滾動,翻轉(zhuǎn)著盯住李嚴的背影,,陰沉而死氣,。
這種陰寒的殺氣,讓即便看戲的趙云也是眉目上挑,。
此子,,執(zhí)念太深矣!究竟是怎樣的深仇大恨,,才讓其對他的生父有如此怨念,?
背對著李子軒的李嚴倒是沒什么感覺,聽到這話,,反身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臉上,,抽的李子軒直接嘴角溢血,他怒喝道:
“逆子,!盍不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耶?你的父主在與陛下說話,容不得你這庶子插嘴,!”
“夠了,,李都督這是要在朕的朝堂上,在天下人面前,,上演一出父慈子孝嗎,?”
“陛下,臣確實不敢,,臣只是在教他如何做人,,畢竟他出生黔首,頑劣愚昧,!”
見到李嚴不停的強調(diào)李子軒出生下賤的身份,,劉備一直維持的淡笑終于冷了幾分,李嚴如此說話,,是為向其派系示好,,可他難道不知道,他劉備,,他們元從派大佬,,大多都是脫胎于黔首嗎?
也許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兩害相衡取其輕,,他已經(jīng)沒得選,只能得罪黔首,,來拉攏與其身份相近的貴族了,。
冷哼一聲,劉備作出了最終論斷:
“江州都督李嚴,,勞苦功高,。受任以來,盡忠職守,、數(shù)克竟功,。然今受誹謗,身陷囹圄,。古人云:治家不正,,則身難齊,身不齊則天下不能平,。為使臣子不惑,、軍民不疑,以澤國戎,,今暫褫其江州都督職,,以巴郡太守位如故,治于郡,不參軍政,?!?p> “白身李子軒,羈旅白耳,,深入敵后,,又破賊于白帝甕城,數(shù)有戰(zhàn)功,,今亦俗務(wù)纏身,,不用?!?p> 不得不說,,由于李嚴承認的坦率,,劉備和李子軒都失去了繼續(xù)痛打落水狗的機會,。
又因為大家都是老狐貍,李嚴的反擊攀咬也成功倒打一耙,,使李子軒牽連其中,,劉備不得不各打五十大板,將此事匆匆了結(jié),。
然而,,李子軒本身其實并未有什么損失,他本來就是義軍統(tǒng)領(lǐng),,朝廷用不用他完全無所謂,,劉備對他所下的懲罰,本質(zhì)上來說不痛不癢,。
可他把李嚴拉下馬的目的,,算是徹徹底底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