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百里堡之行(二)
除夕本該守夜,,但成雪融一直昏睡,,到她醒來,已經(jīng)是大年初一的大中午了,。
喬佚守著她床前,,聽聲音,,外頭人來人往,,挺熱鬧的。
“醒了,?餓了吧,,吃點?!眴特昧艘恢痹诩t泥小火爐上隔水溫著的藥粥,,舀一口、吹一口,、喂一口,。
一碗粥喂下去,成雪融看著貼著年畫的窗戶對喬佚說:“外頭好熱鬧,,無雙你帶我出去走走吧?!?p> 喬佚搖頭,,用被子把她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地,“外頭又下雪了,,別出去吹了風(fēng),。”
成雪融愣愣看著喜慶的窗戶,。
喬佚又掖了掖她的被角,,“外頭正在準(zhǔn)備喜堂,雪兒,,我們明天就拜堂,。”
成雪融轉(zhuǎn)眸看他,,咬唇,、點頭、眼淚滑下來,。
“哭什么,,我不明白這有什么值得你哭的?!?p> 喬佚這話叫成雪融哭得更兇了,,她哭著說:“無雙,我真的要死了……”
“是啊,,要死了……”
喬佚用被角擦了她的淚水,,抿唇對她笑,,“起碼,我們在一起,?!?p> .
喬佚本也沒打算在百里堡逗留太久,對于成婚的日期,,他不強(qiáng)求吉日,,想著差不多就行;誰料成雪融忽然發(fā)病,,這叫他急了,,不強(qiáng)求成了要將就,請求百里嚴(yán)擇日不如撞日,,就挑了大年初二,。
百里嚴(yán)也問了他一些成雪融的狀況,他倒沒太隱瞞,,如實說是“時日無多”,。
但對于為什么會時日無多,他沒多說,。
若要說,,務(wù)必要說起陶新月飼養(yǎng)紅蔓蛇、又抓去咬了成雪融的事,;
既然決定了不再拿陶新月的事來叫百里嚴(yán)傷心,,這事便一并瞞過了。
百里嚴(yán)倒是個性情中人,,聽了喬佚這句“時日無多”,,想了想便問他:“常明,你不肯回堡來繼任堡主,,是不是想著要隨那位姑娘而去,?”
是,但當(dāng)著尊師的面,,他也不能承認(rèn),。
“輕生之念倒是沒有。只是弟子此生只認(rèn)阿儺一個妻子,,可阿儺不久將去,,弟子無后,不敢承繼大任,?!?p> 百里嚴(yán)聽了,嘆息,、沉默,,好一會兒后說:“為師亦算無后,,為師一直當(dāng)你是后人……”
喬佚:“師父厚望,是弟子辜負(fù)了,。其實……師父,,您身體尚佳,若是再娶,,應(yīng)是……”
百里嚴(yán)垂頭擺手,,“為師并非向往女色之人,亦未將無后視為大過,,更不曾執(zhí)著于非將百里堡傳給姓百里的子孫不可,。便如當(dāng)年為師授你易容術(shù),可有半分藏私,?再如為師至三十歲仍未成家,,未有半分心焦。是后來遇到了……”
百里嚴(yán)說到這里,,忽然頓住,,眼神慢慢放空了,茫然了好一會兒,,神思才回籠,,“總之,叫為師續(xù)弦之事,,你以后別再提了?!?p> “是,。”
“那常明,,阿儺姑娘去了之后,,你打算如何?”
喬佚想了想,,“弟子聽聞西南有異族,、多異法,弟子想在婚后帶阿儺去西南尋醫(yī),,或許有救也未可知,。”
“好,、好,,是該如此……”
.
百里嚴(yán)對喬佚的大婚十分重視,打算把喜堂布置得喜氣洋洋地,、比過年喜慶一個檔次,。
喬佚卻只想著拜天地,、拜高堂、把這一套流程給走完,,特意請求了別太聲張,。
不聲張便不聲張吧,那新郎官的弁冕官服,、新嫁娘的鳳冠霞帔,,卻是一定要的。
百里嚴(yán)囑咐韋共舟要用上上好的弁冕官服和鳳冠霞帔,,韋共舟轉(zhuǎn)頭把這命令傳達(dá)下去,,聽令的下人臉色有些為難,想了想還是應(yīng)了,。
于是,,大年初二一大早,百里嚴(yán)攜著韋共舟,、呂海正,,端坐高堂;在吹吹打打一陣喜慶的樂聲中,,看到了頭戴弁冕,、身著官服的喬佚,牽著一位鳳冠霞帔紅蓋頭的新娘子,。
新人上堂了,。
新娘子果然身體孱弱,那一身鳳冠霞帔穿在她身上特顯大,,披著個紅蓋頭晃來晃去的,。
在司儀高唱“一拜天地”、對著門外朗朗乾坤拜下去的時候,,新娘子的身體還頓了一下,,抬手,像是想扯下紅蓋頭來著,。
拜堂的時候被打斷是不祥的,,新娘子的紅蓋頭叫除了新郎官之外的任何人掀起也是不祥的。
好在,,新娘子忍住了,。
好好地,披著個紅蓋頭,,規(guī)規(guī)矩矩拜了天地,、拜了高堂、拜了夫君,、被送入了新房,。
按理說,,喬佚該留下來好好地招待一下觀禮的人;不多,,除了坐高堂的百里嚴(yán),、扶新娘的清平外,就是韋共舟,、呂海正,、金大勇,共三人,。
但喬佚擔(dān)心著成雪融,,百里嚴(yán)也是怕成雪融又發(fā)病什么的,禮一全就叫喬佚回房,,“去吧,,去看看你夫人?!?p> 喬佚回房去了,,清平識相地退出來。
成雪融十分心急,,一手?jǐn)n著紅蓋頭,,一手遞了喜秤過去,“快,,掀起我的蓋頭來,!”
喬佚才用喜秤挑起了一個角,成雪融便拽著蓋頭扯了下來,。
這是……多恨嫁?。?p> 然而成雪融并不如想象的撲上來,,反而拎著蓋頭的兩個角,把蓋頭在半空中展開,,“無雙,!你來看!”
這話喊完,,她又發(fā)現(xiàn)屋內(nèi)光線太暗,,什么都看不見,忙扯著喬佚往窗臺去,,“這蓋頭有門道,!”
“剛戴上我就奇怪,我說雖然我沒戴過蓋頭吧但蓋頭這東西沒理由這么重,。姐姐就說可能是這上頭繡了太多花花草草,、魚蟲鳥獸,,還說這樣的蓋頭才隆重,我就沒在意了,。后來拜天地,,那天光多明亮啊,透過天光我終于發(fā)現(xiàn)這蓋頭的秘密,?!?p> 窗外日光映著雪光、雪光襯著日光,,一片亮堂堂,,透過這亮堂,喬佚看到許多彎彎繞繞,。
“這是……什么圖,?”
“藏寶圖!”成雪融興奮得兩眼發(fā)亮,,“無雙,,咱要發(fā)財了!咱不但有西北那一棺材,,咱還將有這個……數(shù)不盡的金銀珠寶?。 ?p> 喬佚:“……”
怎么說還是一國公主,,怎么就能那么財迷呢,?
他清咳了咳,“這個……就算有金銀珠寶,,也是百里堡的,。”
西北那一棺的錢財就已經(jīng)是從百里堡順的,,再貪了百里堡的藏寶,,她心里過意得去嗎?
啊,,不是,!
喬佚覺得他的重點被帶偏了。
“你怎么就知道這是一張藏寶圖呢,?我跟在師父身邊十幾年,,從未聽說堡中另有藏寶?!?p> “也是,,那咱去問問你師父。”
兩人一身喜服,、拎著紅蓋頭又出來了,。
百里嚴(yán)還在高堂上坐著,見了兩人,,有點驚愕,,“常明,你……”
洞房這么快,?
傳言里鎮(zhèn)北侯不舉,,莫非是真的?
“師父,,弟子有事想告知師父,。”
“何事,?”
成雪融揚(yáng)起手中沉甸甸的紅布,,“堡主,我想問問這個蓋頭是怎么回事,?”
“這個蓋頭……”百里嚴(yán)望向端坐一旁的韋共舟,。
韋共舟代理著堡中事務(wù),這喜堂是韋共舟布置的,,兩位新人的行頭也是韋共舟負(fù)責(zé)的,。
韋共舟接收到百里嚴(yán)的詢問目光,站起來道:“師兄稍等,,我去問問,。”
不久,,韋共舟回來了,,如下說:“師兄吩咐要尋上好的喜服,下人便拿了原先備好要給云帆的嫁衣,。嫁衣是陶氏早年請了繡娘進(jìn)堡來裁的,,至于這個蓋頭,說是陶氏自己繡的,。哦,,不是她給云帆繡的,是二十多年前她給自己繡的,。后來又放在了云帆嫁衣里,說是意義非凡,,要傳給云帆,。”
百里嚴(yán)嗯了一聲,聲音略有點沉重,,但并沒多說什么,。
成、喬兩人互相看著對方,。
“這個難道就是……,?她繡給自己,又傳給女兒,,還意義非凡的,?”
一定是了!
喬佚再次展開那紅蓋頭,,對著明亮天光又看了起來,。
烏伽什手里的上半部遺跡他見過,乃是一張鹿皮卷,。
若論大小,,倒真跟手里這個差不多。
如果下半部遺跡跟上半部一樣的話,,掂著這厚重勁兒,,應(yīng)該就是了。
位子上百里嚴(yán)看成,、喬兩人神情嚴(yán)肅又不明說,,便問:“怎么了,這紅蓋頭有什么問題,?”
“師父,,這紅蓋頭或是阿儺族人多年在尋的,不知為何會在這里,,弟子斗膽想跟師父討要這塊紅蓋頭,。”
百里嚴(yán)沉吟著,,點頭,。
名義上陶新月、百里云帆都是暴斃,,堡里她母女二人的貼身衣物還有很多,,若要偷偷地睹物思人,倒也不差這一件,。
令百里嚴(yán)遲疑的,,是喬佚對這紅蓋頭的解釋。
說是他新娶的夫人族人之物……
如此說來,,他夫人乃是異族人,。
異族人便異族人,這也沒什么,喬佚便是異族人,。
真正令他不解的,,是這看起來十分重要的異族之物,為何會在陶新月手中,?
他原想問的,,但喬佚已經(jīng)把話都說了,他說“不知為何”,。
喬佚既然不知,,他還問什么呢?
于是擺擺手,,“拿去吧,,能叫阿儺在這里找到族中遺物,也是她一族的造化,?!?p> “是,謝師父,?!?p> .
成、喬兩人拎著蓋頭又回房去了,。
成雪融一直頭暈著,,眼睛不大好使,這小心翼翼拆針線的活,,就全部落在了喬佚頭上,。
喬佚從日頭高照忙到日暮西山,一口氣挑了三盞燈,,又忙到雞鳴三遍,,一張密密麻麻繪滿了蟲圖、草圖,、間中點綴著雞腸樣仡濮族文字的鹿皮卷現(xiàn)出了真面目,。
這時候,成雪融已經(jīng)昏昏沉沉睡了好幾覺了,。
她坐在被窩里,,看著喬佚手中的東西,心里感到一陣欣慰,,“總算還是把遺跡找到了,,了了我娘的心愿,幫了十五的大忙,,也不愧我身上這一半的塔氏血脈,?!?p> 然后,又是一陣感慨:“無雙,,你說那個老妖怪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把這么重要的家傳寶當(dāng)作喜帕給繡了,,她舍得,?”
“她或是想把遺跡藏起來?!?p> “那她藏得是真好,,誰能想到呢?不過,,無雙你說她怎么還把這東西留在百里堡?。俊?p> “嗯,?”
“她固然是在寒牢里詐死的,,可她詐死那時候她女兒還是百里堡的小姐啊,她女兒就算走得太匆忙,,可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也不會忘了拿走吧。要知道,,那次幾乎就是她們最后一次在百里堡了,,走的時候不帶走,那不等于是把東西留下了嗎,?”
喬佚抬頭,,半瞇著眼,“你的意思是,,陶新月是故意把這東西留在百里堡的,?”
成雪融想了想,“也……不是,。我就是想不通她為什么會把這么重要的東西都忘了,。”
喬佚拿著終于拆好了的遺跡坐到床邊去,,幫她掖了下已經(jīng)捂得十分嚴(yán)實的被角,,“想不通就別想了,她得到她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遺跡我們也找到了,。”
成雪融乖覺地點頭,,舒服地蹭了蹭喬佚放在她腮邊的手,。
他的手有點涼,。
她閉上眼,“或許,,我們別總把她想得太壞,,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長了顆黑心肝的?;蛟S,,那時候她就只是動真心了而已,她把家傳寶繡成紅蓋頭把自己嫁了,,那時候她大概更向往俗世紅塵,,為此甘愿放棄祖?zhèn)鞯氖姑伞,!?p> 喬佚淡淡地應(yīng)著她嗯,,心里并未因為她的猜測而生出怎樣震撼的感受。
他不知道,,同樣,,成雪融也不知道,這一番猜測,,可說已經(jīng)掀開了陶新月內(nèi)心深處最大的秘密,。
陶新月真的曾為百里嚴(yán)放棄過。
但命運(yùn)就是這樣,,有些東西由不得你放棄,。
當(dāng)年那成功守住了族長位的雙生長姐之所以會狠心把蠆蠱種進(jìn)親妹骨血之中,抱的就是一個不死絕,、不罷休的心理,。
喬佚拆線拆得頭昏眼花,這才緩了一會兒,,又執(zhí)著地盯著那遺跡看了,。
“看什么呢,無雙,?”
“看看這上邊有沒有記載同心蠱的解法……”
呵呵,,那可別想了。
都說了,,這下半部的遺跡寫的全是毒,,要想從這上邊找找紅蔓蛇毒的解法,或許還算個門道,,要想破同心蠱嘛,,趁早點墊高枕頭做夢去吧。
成雪融拍拍繡著鴛鴦的大紅枕頭,,叫喬佚:“無雙,,別看了,,來睡吧?!?p> 喬佚還盯著遺跡看,。
“別看了,我有紅核能解百毒,,也不需要從這上邊找紅蔓蛇毒的再一種解法,。同心蠱嘛,這上邊沒有,。”
“或許有呢,?!?p> “就算有,那雞腸文你能看懂,?”
“……”
喬佚這才悻悻放下了遺跡,。
成雪融掀開被窩拉了他一起暖和著,“再怎么說,,今晚也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前半夜你都看那雞腸文去了,下半夜你必須只能看我,!”
喬佚看著她,,“雪兒,咱先不回鎏京了,,好嗎,?南下,去竹桐山,?!?p> “你想把遺跡送還給十五?”
“我想叫十五看看,,看還有沒有辦法……”
成雪融忽然定睛看著喬佚,,眼里漫上哀傷。
“無雙,,同心蠱是我娘給我種下的,,為了解這個蠱,她甚至不惜犧牲你,。我相信我娘已經(jīng)把同心蠱所有的解法都告訴我了,。無解就是無解,我接受這個結(jié)果,?!?p> “我也接受這個結(jié)果,,只是,若還有一線希望,,我便想去試一試,。”
“當(dāng)然有希望,,無雙,,你身上沒有同心蠱,你……”
“雪兒,!”喬佚忽然開口,,打斷了成雪融又一次對他的勸。
兩廂沉默,,半晌,,喬佚幽幽地開口:“百里云帆懂得易容,上一世的她將你殺害后,,鳩占鵲巢也做了公主,,連你的乳娘阮嬤嬤也沒能識破她,那你可知你遠(yuǎn)在西南的親娘,,她是如何得知你的死訊的,?”
“如何?”
“是我,。那時我剛接了賜婚圣旨,,回京謝恩時和她相見,識破了她,?!?p> 若上一世三月十四前發(fā)生的事果真沒有改變,那她早在三月初七便遠(yuǎn)赴西北把喬佚給睡了,,然而這一樁事百里云帆并不知道,,因此一和喬佚見面便露餡,實屬正常,。
“雪兒,,你不妨猜猜,我識破百里云帆,,從百里云帆處聽說你已被殺害之時,,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上一世的事,,你也記得嗎?”
“我不記得,,是你娘說的,。她說,,我和百里云帆同歸于盡,消息傳到她處,,她以為死的那個是你,,招魂相問,緊接著才有了后邊所有的事,?!?p> 成雪融愣愣看著喬佚。
喬佚那句話信息量有點大,,但都很好理解,,于是她這兒砍去一句、那兒砍去一句,、最后就剩了一句,。
“你、你殺了百里云帆,,為我報仇,然后……然后你自盡了,?”
喬佚摟緊她,,闔眸,低語:“上一世的事我畢竟沒有記憶,,我不敢亂說,。但是,雪兒……那時候剛把你救下來,,眼看著你高燒不退,、整日里昏昏沉沉睡著、就要油盡燈枯去了的時候,,我真的想過在你死之后,、為你報仇,然后自了殘生,、隨你而去,。所以,你明白了嗎,?不管人生如何重來,,世事或可改變,但人心永世不變,。上一世我做過什么,,這一世我一樣會做,你改變得了世事,,但改變不了人心,,明白嗎,?”
成雪融保持著愣的模式。
因為是被喬佚摟著,,她看不見喬佚,。
但喬佚破天荒地說了這么多,雖然還沒說到她最想聽,、又從未聽過的那一句好聽話,,但他話里那好聽的意思,她已經(jīng)接收到了,。
心里挺震撼,。
震撼過后,她在心里哼了一句,。
人心不可變,,但世事可變。
變不了你的心,,我就變了你的事,。
成雪融相信,總有一樣能留住喬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