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么靜靜地立在漫天廝殺中,含著淺笑將我觀望,一如從前每一次嫌棄的眼神,,將我?guī)肓诉b遠(yuǎn)的回憶。
幼時我偷跑出莊子差點撞上魔修那次,,何期救了我,還將魔修分給他的兔腿藏了半只在胸口,,在天亮后拿出來給我吃,,我嫌臟,卻敵不過轆轆饑腸,,咬下去了那一口,,就注定我在他跟前的面子不會圓滿。
他沒趁機和魔修一起離開,,我便當(dāng)他做我奴隸的志向堅定不移,。他想學(xué)法術(shù),我感動于他保護(hù)我的衷心,,便將白日外公授予我的法術(shù)晚間再教給他,,還隔三差五拿修行書籍給他看。不知不覺間,,他于修行一事超越了我,。
后來的小霸王之爭,我被對手踩到了腳下,,何期一拳將人打飛,,但對方傷得頗重,一家人找到外公要說法,,他們不敢拿我怎樣,,就要何期償命。誰知外公剛正不阿,,將我關(guān)了十日柴房。十日后大局已定,我痛失了王位,,就連何期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樣了,,我想他對我這個主子很是失望。
外公為我找了有名望的教書先生,,企圖以文學(xué)將我潛移默化,。念書非我趣志,功課交與何期做,,破天荒得了表揚,,然后次次被表揚,愣是給我博了個腹飽萬言的才名,。那些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都想向我求教,,為防露餡,我走哪都將他帶著,。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這個沉默寡言的奴隸他的心情總是時好時壞,,活像他才是主子。
此刻,,他潔凈如云,,淡薄如輕煙,而我污濁如泥,,狼狽如惡犬,。
他笑看著我:“我掙開桎梏,從地獄爬出,,可不是為了看你一敗涂地,,回天無術(shù)?!?p> 是啊,,我苦修數(shù)十年,混到了仙主位,,怎能死在這么不莊重的仙魔之斗中,?
我神識回身,顧盼四周,,沒找到何期的身影,,隨處可見刀光與劍影。盛其煌祭出孤橫劍一夫當(dāng)關(guān),,歸雖壽與蒙梟一左一右,,莫問在后,四人將幻陣團團護(hù)住,??纱颂幨敲飞?,不但仙氣充盈,更有法陣相輔,,于仙修是相得益彰,,而與魔修相克。歸桑二人已呈力不從心之態(tài),,但未至末路,,最先被打開缺口的是莫問那處。
一道猛力攻擊打在了幻陣上,,也打在了我的身上,。我怒從心起,扭頭看去,,喉間腥甜一口吐出,,一半是內(nèi)傷所致,一半是……氣的,。
主力攻擊莫問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命中與我犯沖的二哥!
莫問法力與我二哥相去甚遠(yuǎn),,我立刻就著嘴角的血畫下加持法咒,,剛畫好未過片刻,莫問就被我二哥一劍刺穿,,高高掛在了幻陣之上,。星闕目眥欲裂,我一邊拽住他,,一邊撤去掌心的落雷陣,,轉(zhuǎn)而朝幻陣上施法。與此同時,,我感到一股法力傳進(jìn)我體內(nèi),,轉(zhuǎn)頭看去,卻是蒙梟,。
長劍被二哥收回,,莫問摔到了地上,捂著傷口勉力站起,,欲承接又一記破竹之勢,。幻陣緩緩裂開一絲縫隙,,而劍勢就在眨眼之間,,我暗道一聲不妙,更用力地拽住了星闕,。誰知卻在這時,,一道法力亂入,,替莫問打開了這致命一擊。我加緊動作,,待幻陣被拉開一道口子,,便迅速將莫問拉了進(jìn)來,幻陣合上,。
二哥氣急敗壞,我顧不得他,,方才我撤去落雷陣之后,,天雷又重新回到了星闕身上,來去之間他氣息已亂,。我復(fù)又引走天雷,,他稍見好轉(zhuǎn),朝我微微一笑,。
但我笑不出來,,我那暴躁易怒的二哥原本正亂劍砍我幻陣,要知道法陣與布陣者相連,,他的所有憤怒都能化作疼痛讓我清晰感受到,。可一個女子的突然出現(xiàn)令他停下了攻擊,,面露不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娘,?”我低低喊在心底,。這個背影,我一眼便認(rèn)出,。
這是她為我爭取的時機,。我收斂心緒,任盛其煌被逼得化身成魔,,任歸雖壽揮動震山錘將梅山砸出裂谷,,任蒙梟在圍攻下岌岌可危,只全神貫注于法陣……直到天雷將我們劈開,。
我忍痛爬起,,最先看星闕,他撐著雙掌,,渾身銀光流動,,一眼便知,他已歷劫功成,。
應(yīng)是歸雖壽那一錘正好砸裂了陣眼,,梅山陣法突然消失,,仙修的攻勢弱了幾分,三人趁機撤回陣內(nèi),。我遠(yuǎn)遠(yuǎn)朝著陣外看了一眼,,最后一眼,正好她回頭,,隔著幻陣,,仿佛在看我。
縱使分隔數(shù)載亦不得見,,縱使難舍卻不得不離開,。
蘭燼山頭,月色惑人,,眾人劫后余生,,相視而笑,就連從不對我假以辭色的歸雖壽也難得有了和善表情,。
但我很清楚,,我不屬于這里。
星闕拉住了我,。我皺眉問他:“有事,?”
“我送你?!?p> 我瞬行歸去,,要送什么,卻余光瞥見盛其煌朝我走來的動作,,立馬拉著星闕就走了,。
蘭燼山的夜,漆黑靜謐,,偶爾傳來一絲響,,都能讓我豎起汗毛。
“有話快說,?!辈欢颊f大恩不言謝么,怎么到他這兒就變磨磨唧唧的,。
“母親自小贊我睿敏,,明明修行也確實快于常人,又有舅舅那樣厲害的人物傳授,,卻遲遲無法突破,,我一直不得其解,深受其困,,為此嘗試了無數(shù)方法,,你應(yīng)該想得到,,都失敗了??晌疫€是想活下去,,有個人曾說會回來找我,我想我應(yīng)該至少要等到她回來的那天,?!闭f到此處,他停下轉(zhuǎn)身看我,,我也只得停下,。這沒頭沒尾的一番話,莫不是要與我談心,?
他的眸光在月色下異常明亮?!傍P凰石是我最后一次機會,,遇到你也是我唯一一次的成功。婁疏賢,,也許我活下去的意義不再是等著誰了,。”
我不傻,,他先前那些溫柔目光,、欲言又止、奇怪轉(zhuǎn)變,,我都可以忽視,,但此刻,他的神情,,他望著我的眼神,,他沒有說出的那部分意思,分明就是……
“我尋找鳳凰石,,遇見了你,,陰差陽錯達(dá)成交易,自此有了剪不斷的關(guān)系,。你指引我修行,,助我破鏡,解我反噬之苦,,又與我共渡劫難,,所有這些,唯你能解,,仿佛你就是為我而存在的一樣,。除了緣分,,我想不出別的解釋?!?p> 雖然我也不明白為何有那么多恰好,,但就此歸因于緣分是不是太草率了?
“你幾度舍己為我,,與那些自詡正道的仙修不同,,我想,你值得我的友誼,?!?p> 我聽罷一愣:“……友誼?”
“對,?!彼猿值匦α诵Γ安挥脩岩?,你值得,。”
此情此景此等氛圍,,我都以為他要跟我表白了,,我連怎么拒絕都想好了,居然跟我說這個,?
我不禁冷笑:“我救你,,一半是左券精神,另一半是——”我故意頓了一下,,睥睨而視,,“對這世間螻蟻般卑微生命的憐憫?!?p> 他的笑意寸寸斂起,,憋著一副想怒又不敢怒的難看樣子,我著實痛快,,高高興興回了昌城,。
夜半時分,我敲孟熠房門,,沒有回應(yīng),,恐再敲會驚擾旁人,便直接推門而入,。我畫了個光華符,,他人不在房內(nèi),而施有溯洄咒的東海雪玉已還給星闕,我一時還真不知去哪找他,。他要是去了賭場還好,,萬一是聲色地……他還那么小,我怎么和他娘交代,?
地上一小灘血納進(jìn)我的視線,,打斷了我所有虛妄的想象。我指尖一抹,,血跡未干,。倏忽窗外黑影一閃,我來不及多想,,立時追了出去,,與那黑衣人一前一后在昌城的上空飛檐走壁。當(dāng)他終于明白無法甩掉我時,,便畫下了瞬行咒,,我沒有立刻抓住他盤問的目的就在于此。我緊追著他,,跳進(jìn)了咒術(shù)中,。
瞬行咒的另一頭,是一座悄無人煙的莊子,,未盡的黃昏染下一片金色。而這個時候,,五洲之中,,再無一處有日光,除非是——幻陣,。
幾乎是一瞬間,,我明白過來,不是我追到了敵人的的巢穴,,而是我掉進(jìn)了敵人的陷阱,。
孟熠身上還留有我布下的護(hù)身咒,若出意外,,螣蛇扣應(yīng)給我警示,,但沒有。這血如果不是他的,,那就只能是敵人的,。敵人沒有殺掉他的原因,當(dāng)然是,,放長線,,釣我。
“父親?!蔽页仗撝幒傲艘宦?。
四面幻象逐漸褪去,漆黑的夜空,,明亮的火把,,白色的圍墻,久違的二姐,,以及包圍我的眾人中高高在上俯視著我的父親,。
委屈的情緒從心底滋生,像一雙邪惡的手拉著我墮落,。我咬牙壓制,,揚聲問:“孟熠呢?”
“小妹這是怎么回事,?”二姐在一旁陰陽怪氣道,,“不過一起待了幾年,還真把自己當(dāng)成婁疏賢了,?”
我冷冷盯著她:“孟熠呢,!”
“死了?!?p> 我怒不可遏,,一掌擊去,她匆忙抵擋,,連連后退,。我又是一擊,但這次被父親化解,。周遭氣流化作沉鐵,,重重壓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咬牙忍耐,,最終還是屈辱地跪了下去,。
就像八年前,他打斷我的臂骨,,踢碎我的膝蓋,,讓我徹底臣服于他的威嚴(yán)。
“逆子,!”他望我的眼神依舊冷漠,。
我萬分不甘,卻也只能看著二姐小人得志,?!靶∶脩徒渲谖礉M卻偷跑出去,,父親,你定要重重責(zé)罰,?!?p> “你惹她做什么!”
父親斥了她一句,,復(fù)又冷漠地望我:“你去你該去之處,,他就能回他的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