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站在家門前,，拍打著門板,，喚了聲“阿媽”,。好一會兒,，門里頭才應(yīng)了一聲：“誰呀,？”

　　“阿媽,，是我,?！壁w杉沖著門里喊了一聲,，淚珠便就噼里啪啦滾了出來,。徐氏把門開了的剎那，她就如同一個出世不久急于尋找母乳的嬰孩,，閉著眼一步向前將之緊緊摟抱住,。黃雨嬌也哭了個稀里嘩啦。

　　母女三個相扶相擁著進(jìn)了徐氏所居的正房,，坐到床沿上,。黃雨嬌不待阿媽開口，就一股腦的把經(jīng)歷的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全傾倒了出來,。趙杉靠在徐氏的肩上聽著,，開始時，還開口做些糾正或補(bǔ)充,，后來,，就只是點頭或搖頭，再后來,，就沉入夢鄉(xiāng),。

　　趙杉這一睡，足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晚間醒來時,，誤以為還是在前一天的夜里，又用被子蒙了頭,，復(fù)欲睡,。徐氏掀開被子，抓起她的手臂，說：“起來吧,，要依著性子睡,，還有能醒的那天嗎？”

　　趙杉不甚情愿的起來,，待坐到飯桌前,，看到那滿滿一桌飄著濃郁香氣的北方面食——油煎水餃、蔥花芝麻餅,、豆沙蓉花卷,、紫薯蓮花包、紅棗蒸米糕,、韭菜盒子,、肉絲炸醬面、蝦皮餛鈍湯,、紅油饸饹,、紅薯和子飯，登時傻傻地呆住了,。

　　“這些本來是要在你今年生辰那天做給你吃的,，可你這一走兩個月，耽誤了日子,。”徐氏抹了把濕潤的眼角,，嘆口氣道：“今天算是給你補(bǔ)上吧,。”

　　趙杉心中籠起從未有過的暖意,，感激地看著徐氏,，鼻中一酸，又是熱淚橫流,。

　　“你又偏心,，我每年過生日最多也就是一碗煮荷包蛋?！秉S雨嬌眼中含著怨氣,，噘著嘴說。

　　“這是祖輩傳下來的老規(guī)矩,，女孩十八歲成人,，要吃一頓寓意前程錦繡姻緣美滿的十全宴。等明年你生日那天,，我也給你做,。”徐氏開了柜子，拿出一個青花瓷壇并三個青瓷小酒盅,。

　　“還有酒,。”黃雨嬌聞到酒香,，怨氣立時飛到九霄云外,。忙不迭將開壇子搶過來，啟封倒酒,。

　　徐氏拿起酒盅,，分別向兩個女兒投去深沉一瞥，道：“自你們阿爸死后,，我們娘三個還從沒好好喝過一回呢,，來，把這盅干了,?！?p>　　趙杉目眶中含著晶瑩的淚珠，心里卻是無比的甜,，她雙手捧起酒盅,，道：“俗話說孩兒的生日娘的苦日，這酒該我敬阿媽,?！?p>　　徐氏眼中劃過一道道悲傷，凝結(jié)成一串淚珠,，從她的眼角滑落到嘴角,，隨著她仰頭喝酒的一瞬，進(jìn)到她的嘴里,。一向善于察言觀色的趙杉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此節(jié),，因為她正流連于唇齒間的清冽酒香。

　　趙杉奇道：“這酒也是阿媽專門釀的,，為今天喝的嗎,？”

　　“阿媽釀的，我怎么不知道,？”黃雨嬌眨巴著眼珠問,。

　　“你除了吃喝玩鬧，還知道什么,?！毙焓嫌肿缘沽艘槐豢陲嬒?。

　　趙杉覺得酒好,，也不敢多喝,，生怕醉了，在情思迷離之下,，說出不該說的話來,。就把那誘人的美食各夾了一份，放到自己碗里,，大快朵頤起來,。可能是因在平隘吃的太過清淡,，水陸兼行的這段日子飲食又太沒規(guī)律,，胃里鬧起來。

　　徐氏與黃雨嬌自斟自飲,，一壇酒不多時就見了底,。

　　“要是每天都像今天就好了?！秉S雨嬌紅著臉,，嘻嘻笑道。

　　“那還不把你慣上天,？”徐氏的語態(tài)不再像個母親,，倒越來越像個“閨蜜”。

　　難得見她這般隨和慈靄,，趙杉開始試探性地拋出長久以來壓在心里的疑問：“阿媽,，我們在北方的老家是個什么樣子啊,？”

　　“你想回去?。俊毙焓匣椟S晦暗的雙眸忽然變得明澈深邃,，一聲悠長的探問后，卻直截了當(dāng)?shù)財財嘞Ｍ?，將手一搖,，道：“回不去了?！?p>　　趙杉此時的心境,，就如同坐在出掙脫運(yùn)之手的熱氣球上，而徐氏就是她的精神燃料,。但她似乎沒有一點助趙杉高飛的意愿,。

　　“女大不中留，吃過這頓飯,，你們就該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p>　　徐氏的這兩句話，恰似萬里晴空突起炸雷,。趙杉被擊得眼暈耳鳴,，胃里接連泛起兩股酸水，一股沖向頭頂,，一股直達(dá)腳心,。

　　好好的一頓“生日宴”竟轉(zhuǎn)瞬變成了“送行酒”。

　　“阿媽要趕我走,？”趙杉再次淚水漣漣,，澀苦的淚珠吧嗒吧嗒地掉落，一顆顆落地有聲,。

　　“可我不想走,，從來沒想過離開您哪?！彼陌舐曋袏A著嘶嘶聲,，那是最真誠的來自心肝的震顫聲。

　　徐氏凝視著她,，帶著無限的哀憫跟憐惜,，嘆息道：“人這一輩子，要好些道要走,，有些道一旦踏出第一步,，就不能回頭了?！?p>　　“阿媽…阿媽今天怎么凈說些奇奇怪怪的話,？”黃雨嬌也察覺出氣氛不對。

　　“好了,，時候不早,，你們睡吧，明天還得趕路呢,?！毙焓鲜掌鹆怂斜砬椋謸Q上了那張素常再寡淡不過的臉,，顫巍巍站起,，向門口走去。

　　“求您別趕我,，我愿意守著您一輩子,。”趙杉被強(qiáng)烈的情感巨浪沖擊著,，撲通跪下,，做著最后的祈求掙扎,。

　　“外頭除了風(fēng)就是雨，我也堅決不走,?！秉S雨嬌跟著跪下了。

　　徐氏回頭看著她們,，臉上的皺紋都聚到了眉心處,，而后幽深地連嘆兩聲“罷罷”，邁腿出了門檻,。哐啷啷的關(guān)門落鎖聲,，徹底將趙杉推入黑暗。

　　黃雨嬌忽閃著黑亮亮的眸子,，將趙杉拉起來,，道：“以前是千方百計往外跑，現(xiàn)在是想法不被掃地出門,。這個容易,，明天你就看我的吧?！?p>　　趙杉卻沒有一絲絲她的樂觀,，頹然坐于桌前，連同那散著熱氣的菜飯一起慢慢冷卻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