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上大學二年級那年的一個傍晚,。

　　“夏拓,，打一遍太極十八式給老夫看看?！睅煾堤稍趽u椅上一手搖著蒲扇,，一手伴著收音機里咿咿呀呀的京劇唱段打著板,。

　　“哎,。”我看著眼前這個須發(fā)皆白的老人無奈地嘆了口氣,。

　　幾個月前因為體育課要考核太極拳,，我在家里擺了幾個架勢，被老爸看見了,，說我打的跟東亞病夫一樣,，非要給我找個老師。我當時沒放在心上幾句玩笑之后就不再練了,。誰知半個月后父親真的領我去見了這個所謂的老師,。父親是個重度武癡，也不知道怎么認識的這個老頭,。老頭自稱是正統(tǒng)太極拳傳人,，為了不讓自己絕學失傳，故而在耄耋之年開館授徒,，想找個徒弟把武學發(fā)揚光大,。可是一陣正義凜然的說辭之后,，竟跟我父親商量起學費來,。經過一番討價還價，父親接受了這個老頭每節(jié)課30塊的報價,。老頭紅著臉解釋著這是自己養(yǎng)老所用,，兒女不孝云云。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地成了這個老頭的徒弟,，正式開始學習太極拳?？蓻]過多久天我就發(fā)現(xiàn),，這個白胡子老頭根本不是什么武學宗師，他只不過是個重度中二病患者,。他總是幻想著自己有所謂內力,，每個架勢都要跟我講上半天此處要是用上粘勁會如何如何，連勁會如何如何,，崩勁會如何如何,，看似煞有介事。

　　可是每當我問他何為內力,？又如何發(fā)出這不同種的勁力時,，他總是支支吾吾講不出來。于是我又要讓他跟我實戰(zhàn)下，我自己體會,。他讓我放馬過來,，不要留力。結果被我一拳正中胸口,，差點給老頭打背過氣去,。緩過來之后跟我說，剛剛他要是用上內力,，我此刻已經被他震出內傷,。我有心想要一走了之，又怕這么回去我那武癡老爹會不高興,，只得天天來這老頭的四合院里練拳,。他所教的在于我看來跟體育老師教的那幾下也沒什么區(qū)別。

　　“老師,，我這都跟您學了幾個月了,，我這拳打的跟學校里學的那套一樣啊?！?p>　　“胡說,，學校里的都是些花拳秀腿，你現(xiàn)在學的才是真正的太極,?！崩项^立刻反駁道,。

　　“可是這拳也打不了人啊,。”我微微屈膝雙手抬起,，擺了一個起手式,，：“這慢慢悠悠的?！?p>　　“你的功夫還不到家啊,。”老師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樣子,。放下蒲扇,，端起一杯茶輕輕嘬了幾口。

　　我深知繼續(xù)追問下去也無濟于事,，只得繼續(xù)做著“廣播體操”似的太極拳,。

　　“師傅，什么時候能傳我內力啊,?！?p>　　“功到自然成。”老師說完不再言語,，只是站起身來在我身邊一起打了一套太極,，師傅的拳法也只是簡化的健身用太極，看不出有多高明,，但是我總覺得他的拳法哪里似乎有些與眾不同,，看著老人行云流水的太極，我就這么看呆了,。眼前這個身著老干部服的老爺子多少還是有些神秘色彩的,。

　　也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因為年紀大了，老頭的眼睛永遠瞇縫著,，搞得我也不知道他是在看哪里,。頭發(fā)也被他扎了起來，還在腦后盤了個發(fā)髻,，活像個整日招搖撞騙的道士,。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在老年人中最近興起的時尚發(fā)型，但也懶得過問,，只是覺得他這個樣子有些不倫不類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體育課上的太極拳考核草草結束,，可是我還是按時去老頭子家里練拳,。我當然清楚這太極十八式不是什么高深武功，甚至連強身健體的作用也有限,。但是這段日子里我發(fā)現(xiàn),，每天下午來老頭的院子里打上一套太極拳，成了我為數(shù)不多能躲避城市喧囂的方法,，這個秋日午后的院子成了我心靈的避風港,。就這樣一套太極十八式我打了整整一年。每天下午按時到老頭子的院子里打這么幾趟太極十八式,，聽老頭子胡言亂語幾句之后便拎包回家,。漸漸的這一套太極十八式我已經打得虎虎生風。

　　日子總也不能一成不變,，下午我又來到老頭子家練拳,，可是剛一進院子我就發(fā)現(xiàn)氣氛不太正常，按理說一般情況下老頭子這個時候正躺在搖椅上歡快地聽著戲呢,。而今天,，院子里空空蕩蕩地，屋門虛掩著,，家里似乎來客人了,。我趴在門縫處偷偷地往屋里看去,，只見屋里一個清瘦的老婆婆在靜靜地哭泣，雖然臉上皺紋堆壘但樣子著實讓人覺得可憐,，僅看一眼就知道年輕時容顏必然傾國傾城,，即便如今年事已高舉手投足間依舊流露出優(yōu)雅的氣質。而老頭子與她對面而坐此時正撓著后腦勺欲言又止,，只是輕輕嘆了一聲,。

　　“陳松，我從來沒求過人,，這次算我求你,。”老婆婆整理下情緒對老頭子說道,。陳松是老頭子的全名,。

　　“可是我。,。,。”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師傅如此窘迫的樣子,。

　　“事情已經過去五十年了,，我知道你還恨我，但是我求求你,，如果說有什么人能救他,，也只有你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崩先苏f著突然雙膝跪地,，泣不成聲地沖著老頭子就要磕頭,，只是她年紀也大了佝僂著身子腰卻彎不下去。

　　“師妹,，我,，我已經退出江湖了?！崩项^子任憑老嫗在自己面前磕頭,，也不相攙只是一口回絕，隨后突然往門這邊一看又說道：“徒兒,，既然來了就不要藏匿了,?！庇謱蛟诘厣系睦蠇炚f道:“師妹，起來吧,，今天我還要授徒,，就不多留你了?！闭f完徑自起身,，走到了院子里，自顧自地打起太極來,，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老嫗見我來了,，知道再求師傅也沒用,，只是輕笑一聲：“都是我咎由自取?！毖粤T,，便自己離開了，也沒跟師傅告辭,，而師傅也沒有再跟她說一句話,。

　　我看這事蹊蹺得很，師傅這一個糟老頭子能幫這老嫗什么,？看人走后,，我便湊上前問道：“師傅，這是你老相好的,？”

　　本以為師傅會一口否認,，誰知他只是苦笑一聲：“算個故人吧。來,，打趟太極拳我看看,。”

　　這套拳我已經打了一年有余了,，雖然只是當成強身健體的有氧運動,，但日復一日的練習讓我對每個動作有了更多與眾不同的理解，一套拳下來竟微微有些出汗了,。師傅看完說道：“不錯,，但是還不夠?！?p>　　老頭子少有的面色凝重,。在我身邊也打起了拳，不知怎得我覺得這次他的拳與之前不同了,，連離著他有兩三米遠的我都覺得有股威壓,。一套拳打下來老頭的額角也微微冒汗,。

　　“孩子，下面我要告訴你的話你務必要記在心里,?！崩项^少有的嚴肅?！斑@是我這里的鑰匙,，之后我可能要出趟遠門，有些事情我不想讓你知道怕你因此惹禍上身,，我把選擇權留給你,。”老人頓了頓說道：“我這里有本書,，是本禪學書,，里面有些打坐和冥想的內容，你還小比較毛躁,，參禪能讓你靜下心來,。另外這是陳氏太極的完整拳譜，我不在這幾天有興趣了可以自己練一練,?！?p>　　“老頭，你不會真的幫那女人什么忙吧,？不會有危險吧,？”我察覺到老人不對勁兒輕聲問道，當時的我并沒想到師傅會一去不回,。

　　“徒兒,，你相信這世界上還有大俠么？”

　　“不信,，我勸你也別信,。”我打著哈欠勸解道,。

　　老人不解的看向我,，問道：“為何？”

　　我知道老頭中二病又犯了,，于是嘆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可是你何曾見過他們?yōu)樽鎳幕ㄔO出過一份力,？打鬼子的時候跑哪去了？現(xiàn)在都練mma練自由搏擊好不好,。再說現(xiàn)在都家家戶戶都奔小康了要大俠何用,？俗話說的好,，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你還能躲子彈不成,？”

　　“我確實躲不了子彈,，刀劍無眼我也懼之，但是記住只要這天下尚有不平之事,，這華夏就不缺俠客,！”老頭子不知道為何熱血沸騰起來，瞇縫著的雙眼竟有點放光,。我見說不過,，也就不跟他繼續(xù)爭論。老頭剛剛像是交待后事一樣的話讓我很是不安,，生怕他做什么傻事,。

　　我看著眼前這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不知為何這一次我笑不出來了,。我還記得那天我倆在一起練拳一直到第二天天光泛起魚肚白,，我才回家。

　　再后來我就沒有見過我?guī)煾盗?，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