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刮目
半月之后,,清晨,瀑布旁
今天他起得尤其早,,鳥雀未鳴,,遙遠的天邊一道微弱的白光照射,圓日還沒有冒頭,,除了如玉珠落盤的水流聲外,,一片寂靜。
今日,,便是老頭說與他最后的治療期限,,治療過程中的風險,老頭也早已與他談過,。
九成,!
所以鐘囚并不擔心自己的眼疾是否能好,暫且不論高達九成的把握,,即便是他的眼疾今日不能痊愈,,那也是命中該有此劫難,他控制不了,!想透這些,,心里的浪濤逐漸歸于平靜,吵鬧的水流聲也不禁動聽了幾分,。
身后一道輕微的腳步聲傳來,,腳步雖輕,竹林中落葉頗厚,,腳掌踩在上面,,還是會發(fā)出一連串特殊的壓擦音,腳步悠閑輕便,,老頭來了,。
鐘囚頭也不偏,打趣道:“老頭,,你怎的來得這般早,,這個時間,太陽都還沒露發(fā)梢呢,,感覺你比我這個需要被治療的人還著急,。”
腳步在鐘囚身邊停下,,正是封卿的爺爺,,其淡淡一笑道:“著急談不上,,畢竟瞎的不是我,但這兒可是我的養(yǎng)老之地,,天天被你霸占著,,還不能收點房租,我心疼,。”
鐘囚嘴角一抽,,回想起每一個刮風下雨的夜里,,那小竹居在風雨中瑟瑟發(fā)抖的情形,竹子被大風刮得咯吱咯吱作響,,平時對竹屋不聞不問的蛇蟲鼠蟻,,洞穴被雨水灌滿之后,紛紛到小竹居避難,,讓鐘囚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在他摸茶杯時,手碰到了一個渾身疙瘩的活物,,憑借多年的野外獵食經(jīng)驗,,他知道那是蟾蜍,是他為數(shù)不多所討厭的物事之一,。
從那以后,,每到刮風下雨的天氣,鐘囚都不敢再亂動,,臀部雙腿坐麻了也硬撐著,,那種滋味可不是一般的酸爽。
鐘囚也就是在心里埋怨埋怨,,可不敢當封卿爺爺?shù)拿嬲f出自己的心里話,,作為自己的長輩,該敬還是得敬,。
“老頭,,你能告訴我,她去了什么地方嗎,?”
封卿爺爺神色一怔,,鐘囚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句話,說話時的語氣還有些傷感,,話鋒轉(zhuǎn)得猝不及防,,老頭看著已經(jīng)開始染上一層鮮紅的天際線,太陽要露發(fā)梢了,。
“我相信這個問題你應該也問過她了,,現(xiàn)在再次對我發(fā)問,,說明你并沒有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既然她不愿意說,,我自然也不會多嘴,。”
老頭頓了頓,,接著說道:“如果你僅僅只是感激她三年里的陪伴,,心里只有報一份恩情的想法,我可以代你轉(zhuǎn)達,,但若是你心中所存的是男女之間的情分,,那只是在自尋煩惱而已,你們之間的距離,,宛如天與地,!”
鐘囚灑然一笑,道“現(xiàn)在我對她只有感激之情,,我這人也是一個凡夫俗子,,喜歡美,若是在我眼睛復明之時,,她的長相符合我的審美,,看著不扎眼,這份心里的感激便會產(chǎn)生質(zhì)變,,而若是她的相貌與我的審美背道而馳,,這份感激就會恒久不變!我會把她當妹妹一樣寵溺,,”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既然中間隔著天地,,那便不會再有交集的可能了,。”
天地之間,,想要有交集,,唯有雷雨!
這句話,,鐘囚只在心里說與自己聽,,所謂雷雨,其實就是看他今后的造化如何了,。
鐘囚這番話,,可是掏出了自己的心窩子,并沒有因為對方是自己的‘救眼恩人’,,而刻意撿好聽的說,。
老頭笑道:“以貌取人,,確實夠俗,只是你這話要是讓我那孫女聽了去,,也許能給她造成一絲困擾,。”
一絲之微,,可以忽略,!
他孫女也會讓人覺得扎眼的話,那這世間怕是沒有好看的皮囊了,。
鐘囚接道:“若是提前了解了德行人品,,以貌‘娶’人又有何不可,這天下間除了真正的瞎子之外,,娶妻不論容貌的男子,比三條腿的蛤蟆還難找,。閑話不多說了,,開始吧,我還想見到今日的第一縷陽光呢,?!?p> 鐘囚的眼疾經(jīng)過老頭三年的細心調(diào)養(yǎng),只剩下最后一道工序,。
刮目,!
他雙眼之上的灰白之色,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保護措施,,而是這三年來調(diào)養(yǎng)藥物的殘留藥力,,也算是變相地形成了一層保護膜,最后的工序便是要將這一層殘留的藥力刮去,,但在刮目的過程中,,新生的雙目不能受到一點風塵的侵染,須在一個絕對密封既不透風又不透氣的環(huán)境中進行,,這兩樣條件,,小竹居都不具備!
老頭平平伸出自己干枯的手掌,,對著瀑布遙遙向上抬起,,隨著其手掌的上抬,垂簾直落的瀑布層層倒卷,,形成一個大如云團的水球,,向著他與鐘囚所在之地挪移而來,水球到了兩人頭頂時,,底端自動張開從兩人頭頂罩將下來,,與地面緊緊貼合,,形成了一個不透風塵的絕密空間。
一把薄如蟬翼的刀片,,夾在老頭右手食指與拇指之間,,蹲下身子,左手攤開輕輕按住鐘囚的頭頂,,輕聲道:“張開眼皮,,在此期間眼皮不要亂眨?!?p> 鐘囚依言張開了自己的眼皮,,露出那雙灰白之色的眼目,老頭的刀片緩緩靠近了鐘囚的左眼,,從左邊的眼角開始逐步向右邊的眼角刮去,,薄薄的刀片平穩(wěn)如山,不曾有一絲顫抖,,稍有差錯,,耗費三年時光才能養(yǎng)成的眼便會毀于一旦,刮得深了,,鐘囚會再一次承受挖眼之痛,,刮得淺了,視力就會像鏡面上沾染了灰塵泥垢,,看東西斑中帶點,,比瞎了更難受。
要做到不差分毫的刮去這一層殘留物,,經(jīng)驗和刀功并沒有太多的幫助,,這兩者可不能讓老頭知道殘留物的薄厚,而能讓他不慌不忙的,,是其自身強大的感知力,。
隨著老頭薄刀的往復刮動,鐘囚的心緒漸漸激動起來,,兩只肩膀有了輕微的顫抖,,不是痛覺,而是喜感,,弱弱的光線進入了他的左眼,,雖還不是太明朗,但他的的確確能看得見了,!
當了三年的盲人,,走路要靠人牽著,食物只能知其味而不能觀其色,,色香味俱全的享受拋棄了他三年,,今日終于能再次見得日光色彩,,叫他如何不激動,對于一個二八年華的少年,,失明是一件太過悲傷的事,。
一個面相和藹可親,五官還稱得上有些俊美的‘男子’,,在鐘囚的左眼中漸漸清晰起來,,高挺的鼻梁,薄厚恰到好處的嘴唇,,眼角只有兩三道細看才能看得出的魚尾紋,,一雙失了水靈之色添了滄桑的眼睛,腦后一頭黑發(fā)用一根木簪子束起,,他很難想象這是封卿一口一聲爺爺叫喚的人,。
不像爺爺,像一只山野閑鶴,。
如若此時能自由地活動筋骨,,他真想揉一揉自己的眼睛,在鐘囚的腦海中,,他自以為然地認為,封卿爺爺即便不是滿頭白發(fā),,兩鬢也定然會是黑中帶白,,如剛?cè)攵难┥樕媳粴q月刻下的痕跡該是很明顯,,而此刻印在左眼中的人,,只看外觀色相比一個青年大不了多少,但卻是一個爺爺輩的人了,。
薄刀離開鐘囚的左眼,,往右眼移去,像刮左眼般如法炮制,,不到片刻的功夫,,右眼的殘留藥力也被順利刮去,老頭示意鐘囚眨了幾下眼皮,,便走出了水球的籠罩范圍,。
鐘囚一心沉浸在雙眼失而復得的喜悅中,在水球內(nèi)不斷開合著自己的上下眼皮,,以求讓自己更快的適應光線,,沒注意走出水球的老頭揮了揮手,水球如同一個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破碎,,于是鐘囚的周圍方寸地在朗朗晴天之下,,下起了瓢潑大雨,,頃刻間將鐘囚淋成了一個落湯雞,從頭頂濕到腳底,。
封卿爺爺在大笑聲中走進了小竹居,,留下了一臉呆滯的鐘囚坐在原地,其原本不斷開合的眼皮和轉(zhuǎn)動的眼珠,,此時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如木偶般有形無神。
良久
鐘囚轉(zhuǎn)頭看向小竹居的方向,,伸手狠狠地抹了一把從頭上流到臉頰上的水,,疑惑道:“他真是封卿的爺爺?難不成此人是封卿的胞兄或者胞弟,?”
在這三年的接觸下來,,封卿爺爺可沒有與他開過任何玩笑,更別論這種幼稚的惡作劇,,未泯的童心也該有個度,,過了這個度,就會令人生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