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行路難
三月后
鐘囚背著一個碩大的包裹揮手與父母告別,,父親鐘山?jīng)]有出來相送,只有母親一人眼角濕潤地向他揮手,,并非鐘山薄情寡義,,而是像他們這種在底層苦苦求生存的農(nóng)戶人家,家里的頂梁柱都是流血不流淚的性子,,受不了這種場面,。
陪伴了父母三月,在這三月里,,鐘囚沿著以前的路線去尋過那三小只,,各地皆不見蹤影,只是在尋找的路途中見到了不少快要風(fēng)干的殘尸斷骸,,無人收殮,,這些殘尸的衣物統(tǒng)一為夜行干練的黑色,每一具尸首的背上都有一個箭袋,,袋子中的箭矢所剩無幾,,肉爛見骨的手里皆是握著一把強勁的弩箭,這種弩箭不是一般獵戶能持有的,,種種跡象昭示這些人的身份不簡單,。
世家大族的私軍!
鐘囚基本敢下這個論斷,,衣物樣式相同,,弩箭統(tǒng)一裝配,,不是正規(guī)軍人,也不是閑散的獵戶,,只能是世家大族花重金雇養(yǎng)的私軍,,這種私軍只為雇主辦事,處理一些雇主不便出面的異事,,諸如暗殺,、獵奇都是一些見不得人的買賣。
以性命換富貴,。
出現(xiàn)的地點都是他帶那三小只經(jīng)常獵食出沒的地方,,過于巧合,所帶的裝備也是狩獵所用,,這些人的目標(biāo)不言而喻,,鐘囚心里的那點擔(dān)憂因這幾波殘尸斷骸的出現(xiàn),被無限放大,。
讓他稍微安心的是,,這幾波私軍尸骸的數(shù)目相近,說明在與最后一波人馬相遇之前,,三小只并沒有被擒住,,甚至是全殲來犯之?dāng)程映隽松欤劣谌チ撕翁?,無關(guān)緊要,,三小只的獸身安全便好。
……
下了無翹山,,鐘囚看著熟悉的路徑,,這條路是由他帶著三小只開辟出來的草林小道,道路兩旁的雜草叢林頗深,,足以掩蓋體型最大的白鷹,,看著這條小道,鐘囚一時感慨萬千,,昔日帶著三小只下山獵食的種種趣事涌上心頭,,白虎、白獒繞著他打轉(zhuǎn),,白鷹啄弄他的頭發(fā),想起這些,,鐘囚突然有種想放下包裹折回家的念頭,,若是以后三個兒子回來見不到他這個父親,豈不是又要離家,!
猛然,,鐘囚腦海中,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龐取代了三小只的身影,那張臉,,讓他康復(fù)已有四月半的雙眼隱隱作痛,,對方一個念頭,他的身體便被禁錮在方寸之間,,接著兩根手指插進他的眼眶,,轉(zhuǎn)了一圈將他的兩顆眼珠生生挖出,難忍的疼痛讓他幾度昏厥,。
抓著包裹系帶的手忍不住握緊,,那張臉只出現(xiàn)在他生命中一次,卻讓鐘囚一生都不能忘懷,,那個人給鐘囚的印象,,比封卿爺爺這個救眼恩人還要深刻幾分。
仇痛,,總是會給人難以忘懷的教訓(xùn),,恩惠,則不會,,這無關(guān)乎人性的善惡好壞,,而是人之常情。
再次回望了一眼無翹山的山崖,,崖下孤零零一戶人家,,不甚起眼,卻能一眼望見,,先前未出屋送鐘囚的鐘山,,此刻也在徐翠蓮身旁遙望著下山的那道單薄身影,這一別不是生死,,但不知是不是最后一面了,。
鐘囚轉(zhuǎn)身小跑,步伐急驟,,他不敢再回頭,,再回頭,眼里的滾燙會濕了臉頰,,更怕自己會返身山崖下的那所小屋,,回去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但剛剛還立志求學(xué)問道向父母告別,,眨眼功夫就吃了后悔藥,,鐘囚覺得這樣不太好。
下了無翹山,,鐘囚一路向前,,不曾停留,,他要求的學(xué)、想問的道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他雖不知有多遠能到達,,但絕不在附近的縣城地州里,那些地方是金榜奪名的讀書處,、經(jīng)商致富的利益所,、苦求生計的市儈堂,沒有他要求的學(xué)與想問的道,。
鐘囚這一走便是走了足足一月有余,,除了平日里必須的吃喝拉撒睡耽誤了些時間外,他不曾停留過一時半刻,,奇麗的青山綠水吸引不了他的半點眼光,。
站在一處略顯高聳的無名山頭上,鐘囚低頭看了看腳上的鞋子,,腳趾頭已經(jīng)快要露出鞋外,,鞋尖被磨得破爛不堪,不用靠近也能輕易聞到那股撲鼻而來的腳臭味,,腳趾間油汗泥濘,,摩擦起來非常潤滑無阻。
找個干凈點的草垛坐下,,鐘囚輕輕脫下鞋子,,動作極其溫柔,像對待一位靜若幽蘭的女子,,力道不敢加重一絲,。
鞋子脫下,鐘囚先是抓了一把干柔的雜草依次擦拭了兩腳十指間的油汗泥垢,,在擦腳時,,他的雙腳都是離地幾寸,既不讓自己提腳太費力,,也不讓腳接觸地面,,將腳趾間的油垢擦得差不多時,鐘囚把兩只腳掌腳心相對豎起輕輕放在身前的草垛上,。
看著腳掌上的水泡,,便知鐘囚為何要那般小心溫柔了,稍不留神,,這些水泡就會被地上的堅硬物體戳破,,水泡不破,滋味不好受,,破了,,更不好受,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
一路苦行,,一路詢問,聽說的都是一些江湖小派或者門閥士族在招攬人才,,還未曾聽說過仙家山門,,若不是他切實見過封卿爺爺與挖他眼的兩位‘神仙’,鐘囚恐也會懷疑世上無神仙,,半途打道回府了,。
鐘囚想過,此行找不到仙家山門求學(xué)問道,,就回到小竹居去擾一擾封卿爺爺,,死纏爛打沒皮沒臉地跪求,只要能入得了他的門下,,學(xué)得一招半式,,往后行走方塘能橫著就行,不再受人欺負,。
至少再遇到那人,,不能讓他再把雙眼挖了去,做了一回瞎子,,那種滋味委實難嘗,,如今的鐘囚非常貪戀眼見為實的感覺。
揉了揉腳踝,,一一點擦了一雙腳掌上的水泡后,,鐘囚抬起頭放眼望去,無數(shù)山頭,,青蔥綠野,,奔流瀑布,云雀飛鷹倒是見得不少,,仙家山門的蹤影卻是一點也捕捉不到,。
“路還長!”
從雜草堆里挑著抓了兩把較為柔軟的干草塞進鞋頭,,鐘囚穿上自己的破鞋繼續(xù)長征,,離了家,縫縫補補的針線活他是通了六竅,,余下的一竅還未打通,,爛了便爛了。
這一走又是半月,,眼看深秋將至,,站在一座恢宏城池前的鐘囚,,牽著一匹瘦弱的小黃馬,近兩月以來一直愁苦的臉終于是掛上了一點好看的笑容,,這座城不同以往見過的城鎮(zhèn),,不同之處在于這里出入的人群獸類,雖說沒有見到御劍而行,、飛天遁地的神仙,,但就在上一刻鐘,一個彪形大漢騎虎從他身旁走過,,那人在他身旁停留了幾個呼吸的時間,,定睛打量了他與他手中牽著的黃馬,嘴唇微動,,似乎想對鐘囚說什么,,但最后只是化作一聲輕笑漸漸遠去。
鐘囚眉頭一皺,,騎虎從他身邊輕笑而過的彪形大漢,,在城門口遇到四個身著青衣、頭插木簪的青年,,四位青年左右手各執(zhí)一壺一杯,,待彪形大漢走近從虎背上下來時,四人歪壺將手中杯斟滿遞與彪形大漢,,彪形大漢依次將四杯都接過喝下,,與四位青年交談了片刻后就被攆了出來,鐘囚之所以認為彪形大漢是被攆出來,,是因為為首的青衣青年做出了請回的手勢,,顯然是將大漢拒之門外了。
彪形大漢去時還嘴角掛笑,,來時罵罵咧咧,,走到鐘囚身旁時,發(fā)現(xiàn)鐘囚依然牽著小黃馬立在原地,,不曾挪動過腳,,低頭在鐘囚腳邊吐了一團唾沫,啐了一聲:“晦氣,!”
其坐下的那頭吊睛白額虎也朝鐘囚嘯了一嗓子,,鐘囚牽著的小黃馬被嚇得不輕,四腳亂蹬,,馬頭不斷向上揚擺,,急著脫離鐘囚的掌控,小黃馬雖然看似瘦弱,但逃生的勁兒可不小,,緊緊拉著麻繩的鐘囚被帶了幾個踉蹌,,險些摔了個狗吃屎。
待騎虎的彪形大漢走遠,,鐘囚手里緊緊牽著的小黃馬才緩緩鎮(zhèn)定下來,,四腳不再胡亂踢踏,,鐘囚緊提著的一口氣也放下,。
這小黃馬是他從一家農(nóng)戶的手中買來趕路的,速度趕不上市面里那些膘肥體壯的好馬,,比之鐘囚的兩條腿快了不少,,勝在價錢便宜,不會耗盡鐘囚包袱里的盤纏,,雖然值不了幾個汗水錢,,但鐘囚本就是個地地道道的窮人,要是被老虎嚇得脫韁,,他是萬萬不可能追得上的,,這個代步工具對現(xiàn)階段的鐘囚而言,尤為重要,。
以后用不上了,,轉(zhuǎn)手倒賣也能換回幾個汗水錢,止止損,。
“茶酒古城,!”
這城名也太俗氣了些,讓人一看就想到里面盡是賣茶賣酒的商販,,種茶釀酒的農(nóng)人,,哪會有什么神仙,既不品茗也不喝酒的人豈不是與這座城絕緣,!
不過從剛才騎虎的彪形大漢被拒之后,,只能對鐘囚發(fā)發(fā)脾氣,而不敢在四位青年面前隨便撒野,,無意間說明很多問題,,至少城里不會像鐘囚所想的那樣,至于是何種景象,,唯有進城才能一探究竟,。
城樓外的鐘囚細細品了品這幾個字,他大概知道那四位青年手中所持之物是什么了,,四人推杯,,非茶即酒,想要進得城去,,恐怕還得先嘗一嘗茶酒的味道,,與四位青年說一說茶酒中的門道,,對了,進城無阻,,錯了,,估計只能落得方才彪形大漢的下場,被四位青年攆出門外,。
牽著小黃馬來到城門下,,四位青衣青年并沒有第一時間看向瘦肖的少年,而是把目光定在了小黃馬身上,,四人起初以為這匹小黃馬應(yīng)是一種了不得的良駒,。
大象無形,大音希聲,。
越是了不得的事物,,往往越是其貌不揚。
可仔細考究下來,,四人發(fā)現(xiàn)這就是一匹筋骨不壯,、肉膘不肥的瘦弱黃馬,四人臉上透著明顯的怪異,,鐘囚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他并沒有急于點破,靜靜地立著讓四位青年打量手中牽著的小黃馬,,不羞不燥,,臉不紅心不跳,甚至還昂首抬胸挺直了腰板,,仿佛在接受萬人的瞻仰,。
或許是鐘囚的鎮(zhèn)定讓四位青年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四人連忙端著各自的茶酒杯盞上前,,斟了茶酒遞給鐘囚,,鐘囚一一接過一飲而盡。
果不其然,,兩杯茶,,兩杯酒,一杯茶與市井茶樓中的解渴茶相差無幾,,另一杯的口感則截然不同,,性味猛烈,回味苦澀無甘,,兩杯酒下肚,,前者雖然辣口,但與市井酒樓里的酒水一般無二,后者烈如炭火,,入口時竟是有些燙嘴,,一團火辣辣的滾燙在肚腹里翻轉(zhuǎn),鐘囚鎮(zhèn)定的臉色瞬間成了醬紫,,且四位青年的要求是要四杯盡飲后才可詳談自己的感受,,說出第二杯茶與第四杯酒是何物所釀。
對了,,可進城,,錯了,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