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稍事休息了一陣，我掙扎著站起來,，晃晃悠悠地走到月鱧身邊坐下,。

　　我望著前方黑黢黢的小樹林,，大口喘著氣,，時不時地咳嗽,。

　　除了我和他們倆,，周遭空無一人,。

　　月鱧笑著上下打量我一番,，從兜里掏出一小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我。

　　我接過紙巾,，擦拭臉上因摔倒而染上的污漬,，手不住地顫抖。

　　“體內因過度缺失水分和糖分,，就會產生這樣的顫抖,。”月鱧說,?！澳憧烧鏁粢娒娴牡胤剑@里可連個鬼影都沒有,?！?p>　　我無力理會他的話。事實上,，于我來說,，他講話的聲音更接近于一種遠在天邊的嗡嗡聲，類似從水下聽岸上的人說話,。

　　站在一旁的烏鱧將黑傘放在地上,，從紙袋里抽出兩件東西，自顧搗鼓著,。過了一會兒,，月鱧從他手上接過什么，端到我面前,。我從臉上抹下一把汗,，才看清楚那是一杯酒。

　　“閣下專屬的Chivas,，我說過,，它會出現(xiàn)在你我的每一次想見?！?p>　　他看了我一會兒,，又識趣地撤了回來，將杯子放在我身旁的椅子上。

　　“真抱歉,，以閣下目前的狀態(tài),，恐怕連端杯子也是件難事?！?p>　　他靠在木椅上,，將雙手打開，分別搭在木椅背的兩旁,。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時刻,，乍寒還暖,，難得空氣如此地通透,，難得在這么一座擁擠的城市里找到這樣一處僻靜的露天處所?？諝夂玫貌幌裨?，沒有霧霾，沒有難聞的汽車尾氣,，沒有呱噪的廣告推銷聲,，只要天氣晴朗，一抬頭就能看到漫天的星星,，鄰居也都是講道理,、高學歷的精英……要我說，閣下將房子買在這里,，不得不是令人佩服的決定,。三十年后，和蝸居鬧市的人們一比,，不論在心情還是身體方面,，高下立判?！?p>　　漸漸地,，我終于將呼吸喘勻了，端過那杯威士忌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香甜在嘴巴里轟然開裂,，體內油然而生一股火熱的能量。我閉上眼,，耳鳴很快消失了,，夜蟲聲又順利鉆進了耳朵。

　　月鱧歪著頭看我,，時不時地嘿嘿一笑,，仿佛在看什么天大的笑話。

　　“閣下且慢些喝,，接連跑上七個小時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兒,，若再由著性子,，弄不好會要了命?！?p>　　我又接連喝了兩口,，身子暖和了起來。

　　“關于我和我的妻兒,，你們是怎么辦到的,？”

　　“喲，終于開竅了嘛,！”月鱧打趣道：“必須糾正一點,，不論是你和你的妻兒發(fā)生了什么，都不是我們干的,。事實上,，要不是親歷親為地去調查，我們根本不知道你們發(fā)生了什么,?！?p>　　他且說著，伸手從西裝內兜里掏出銀煙盒,，抖出細條煙抽了起來,。

　　“僅從調查者的角度看，你和妻兒正如此前預告過的那般,，確實從彼此的生活里一點點地消失了,。這種消失，并非人為導致,，也不受人為影響,，即便你再想努力嘗試，都于事無補,?！?p>　　我晃了晃酒杯，想再接著喝,，可空腹灌下的威士忌迅速在體內揮發(fā),，暈眩感一陣陣地襲來。為了不至于談話無法繼續(xù),，我沒再接著喝,，放下了杯子。

　　“說吧,，你總知道些什么,。”我說。

　　月鱧冷笑了一聲,，翹起了二郎腿,。

　　“誠然，可該告訴你些什么呢,？我的這位客戶喲,，非要我出馬傳遞什么訊息，看似讓我對你做出警告,，可你偏偏又像頭驢子般倔強……看起來,，客戶似乎早就知道你會執(zhí)拗地干下去嘛?！?p>　　他在木椅旁的泥地上彈去煙灰,。

　　“由于尋找好友，導致和妻兒始終無法相聚,，不管是如何努力地前往對方所在地,，總是陰差陽錯地和對方錯過。這種事要是放在兩個平日沒什么交集的人,，或是剛認識的暗戀者身上，尚且情有可原,，可偏偏發(fā)生在一家業(yè)已生活多年的家庭身上,，怎么想都不可思議。而隨著閣下不顧一切地蠻干下去,，妻兒似乎徹底從生活當中消失了,，連我這個后續(xù)不得不與閣下發(fā)生交集的人，也對閣下妻兒的動向一無所知,?？雌饋恚褪沁@么回事啊,，作為第三者,，或者站在和你的交集里，或者站在與閣下妻兒的交集里,，到了這個時刻,，也不得不選擇陣營了呢?！?p>　　他頓了頓,，緩緩地夾起煙送到嘴邊抽，并努力將煙含在嘴里,，最后戀戀不舍地噴出,。

　　“就閣下和妻兒的交集一事，坦白來說，閣下此時已經到了某種毫無退路的境地,，連我本人也曾為閣下感到惋惜來著,。這世界上，尚有許多事物是我們作為人類無法左右的,，我們總以為某個東西會原地不動地等待,，但事實上也許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我猜,，造成這樣尷尬處境的原因,，多半是這個世界寵壞了我們人類所造成的——我們總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不論什么目標,，只要有野心,，加之敢于付出行動，再附上一些耐心和定力,，似乎就真的可以夢想成真,。于是借著一股子蠻勁任性下去，就不得不承擔客觀的后果……換個角度想,，倘若每個人果真付出了努力就能事事如愿,，這世界豈不亂了套？”

　　我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笑著看我,，露出細碎的繡牙。一旁的烏鱧面無表情地站著,，用那雙瞇成縫的眼睛環(huán)顧四周,，仿佛在提防著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意外。

　　“你的意思,，是說我和妻兒失去了交集,，才導致彼此的消失？”

　　“呣,，閣下果然聰慧,，從結果看，就是這么回事,?！?p>　　“我不明白?！蔽覔u了搖頭,，喝了一大口酒。杯子見底了,，冰塊哐哐直響,。月鱧朝烏鱧打了個響指,，烏鱧應聲掏出酒瓶為我續(xù)上。

　　“閣下不必為了一定要明白其中的原理而煩惱,，話說回來,，我們何以之為人類，何以擁有動物本能之外的意識,、善惡感,，及思索生命本質的能力，關于這些問題,，又有誰能真的明白呢,？”

　　月鱧將抽盡了的煙蒂扔在平地上，用腳碾死,，然后拾起來用紙巾包了揣進衣服側兜里,。

　　“問題就在這兒啊，這就是客觀規(guī)律的本質,。隨著經驗的積累,，科學的探索，也許有一天我們能夠解釋規(guī)律發(fā)生的原理,，但在那之前,，它宛如神明一般不容質疑——以閣下的才智，這樣的道理一定了如指掌,，可閣下非要受本性的驅使,，試著去挑戰(zhàn)它，遇到兇險怕是在所難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