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之間,，已是二月二十九,。李府女眷出門禮佛的日子。

　　李太太跟自家嫂子約的原是初一那日拜菩薩,，但路途遙遠(yuǎn),，總得在附近歇上一宿,，第二日才能上山。

　　妙峰山位于城西七十余里處,，周遭草木秀麗,，頗可一觀。上面有座紫云庵,，供奉著觀音娘娘并多尊菩薩,，據(jù)說很是靈驗(yàn)，乃是京城婦女上香的第一去處,。

　　女眷車馬坐轎行得慢,，從李府出發(fā)少不得要花上大半日功夫。李太太這幾年上了年歲，很是受不住,，一年也不過上山一兩趟,。

　　幸得沿路離妙峰山不遠(yuǎn)處，有座當(dāng)年陪嫁的小莊子,，可供飲食休憩,，因此每次上山都是在那留宿。這次娘家嫂子也是說好在那碰面,，再一同上山,。

　　所謂“借佛游三春”。

　　且不理論紫云庵菩薩靈驗(yàn)不靈驗(yàn),，難得有出門機(jī)會的府里大小丫鬟乃至兩位奶奶,，就沒有不想著跟著出門逛一圈子的。

　　因著二房不日即將抵京,，事務(wù)繁多,，太太前一日就布置，留周氏并錢氏在家料理,，只帶女兒青妍及一眾仆婦丫頭,，由幼子志成護(hù)送著前去。

　　大奶奶周氏忙著歸攏修竹苑,，確是不得閑暇也就罷了,。

　　二奶奶錢氏未能成行，背后少不得私下跟自己奶娘抱怨,。

　　“太太的心也太偏,！我日日在她面前孝順，今既無事,，去妙峰山為什么不帶著我,？”

　　奶娘見她聲音尖利,，忙勸她道,，“我的好奶奶，且小點(diǎn)聲,！自己親兒媳尚且不帶,，哪有帶你的道理？再說太太不在家,，您自己在家也是松散松散,。”

　　錢氏恨恨地把帕子一甩,，“周氏一力把著修竹苑一應(yīng)陳設(shè)布置,，回頭二太太來了，也一樣輪不著我出頭?！?p>　　庶出的兒媳婦再是心有不甘,，又能如何？也只好先暗自忍下,。

　　且說青妍這邊,，今日穿的是昨日母親特特打發(fā)人送來的蓮青色蝶穿花錦羅褙子并天水碧八幅湘裙，細(xì)細(xì)梳成的隨云髻上戴著赤金累絲紅寶朱釵,。

　　較往日少了幾分稚氣天真,，多了幾分少女的明艷動(dòng)人。

　　今早穿著這一身跟曹師傅辭行,，曹師傅笑著打趣道,，“姑娘這般好樣貌，也不知誰家兒郎堪配,？”

　　這段時(shí)日相處,，青妍深知曹師傅世事洞明，心如明鏡,。今早說是打趣,，也是婉轉(zhuǎn)提醒。

　　前世幼時(shí)只知憨玩,，及至見了襄陽候世子,，又滿心滿眼里只有他一人，別家公子一概未能留意,。

　　眼下這段記憶雖是模糊,，可也隱約記得母親曾為她親事很是犯愁。

　　早起盯著自己這身異于平日的華服朱釵,，青妍心內(nèi)也不禁琢磨,，今日母親讓自己穿成這樣，又約著舅母,，也不知是帶自己與哪家公子相看,？

　　想自己前世里高攀候門，落得個(gè)身死命薄的下場,，還牽累家里不得安寧,。

　　這輩子如果可以，情愿多陪父母一些日子,。

　　將來真要擇夫婿,，就都聽父母安排，找個(gè)門當(dāng)戶對的尋常人家,。

　　不敢指望一生一世一雙人,，至少不要再活得那么累,，那么苦……

　　走在官道上，馬車倒也平穩(wěn),。

　　難得出門一趟,，李太太并不拿規(guī)矩拘女兒太狠，任由她掀開簾子,，貪看外面風(fēng)景,。

　　只見不過一個(gè)來月，天地已然回春,。

　　路邊雜花生樹,，有群鶯亂飛；微風(fēng)拂面,，夾雜草木清冽之氣,，令人心曠神怡。

　　不遠(yuǎn)處的三哥素來愛風(fēng)流,，今日更穿著身竹青色暗底云紋錦袍,，騎著匹白色駿馬，襯得他很有幾分世家公子的氣派,。

　　只是駿馬腳力再健,，也得陪著母親、妹妹,，少不得壓著步子與馬車隨行,。

　　他心里躍躍欲試，又不得馳縱,，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同行小廝湊趣，說著玩笑話哄他開心,。

　　前世里三哥因頑劣不得父親歡心,，屢次打罵無果，母親又總是護(hù)著,，父親后來索性不管,，任由他去。

　　他也越發(fā)肆意,。

　　及至結(jié)交了一幫損友,，更是眠花宿柳，沉醉酒鄉(xiāng),。

　　待父母過世，才幡然醒悟,。

　　大哥是讀腐了書的,，只知書里求功名,。求而不得，愈發(fā)憤世嫉俗,。

　　二哥掌家,，知道她候府夫人不過是空架子，對她不過淡淡,。

　　倒是三哥,，醒悟后明曉世理。

　　他們從小年齡相仿,，原本就最是親厚,。后來所謂娘家，最掛念她的恐怕也只有這個(gè)三哥了,。

　　再到后來侯府內(nèi)囊翻盡,，為補(bǔ)虧空，她不得不開始經(jīng)營,，靠的也是三哥——侯府夫人出門總是不便,，外間的商鋪細(xì)務(wù)多虧了三哥奔走打理。

　　待到她臨死前京城遭亂時(shí),，他尚在杭州采買綢緞,，也不知躲過了沒有……

　　馬車一路逶迤。

　　丫頭們雖不敢高聲語,，也在外面各自小聲嘰喳個(gè)不停,，實(shí)與郊游踏青無異。

　　青妍正看著阿玉與新來翠云居的小丫頭燕兒嬉鬧,，忽爾遠(yuǎn)遠(yuǎn)聽見官道上傳來一陣齊整的馬蹄聲,。

　　管事的周立老于世故，遙遙一望即知,，必是京中大人物出行,。趕忙指揮小廝把李府車馬牽到路邊一旁，給這一行讓路,。

　　只見黑衣黑馬由遠(yuǎn)及近,，呼嘯而來。

　　說是十來騎,，恍然間竟有千軍萬馬氣勢,。

　　當(dāng)先一人，也是一身黑衣,。陽光下,，隱隱可見金底暗紋。

　　身下黑馬神駿非凡,，頗有竹批雙耳峻,，風(fēng)入四蹄輕的氣魄,。

　　一人一馬倏爾飛馳，一旁之人根本未及看清馬上之人顏面,。只覺他身量頗高,，周身氣度驚人，更兼神目如電,，讓人不敢直視,。

　　李府眾人皆被這一行攝去心神，不由得屏住呼吸,，悄不敢吱聲,，靜待他們經(jīng)過。

　　待馬蹄聲遠(yuǎn),，塵煙漸去,，大家方敢走動(dòng)起來。

　　三郎最是神往,！

　　他平日里讀書不成,，被父親責(zé)打時(shí)最愛拿“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眮硖氯４丝谈羌?dòng)得滿臉通紅,，對小廝念道,，“這次出門真是交了好運(yùn)道，我算是見著真豪杰啦,！”

　　說完恨不得策馬揚(yáng)鞭,，直跟著一起去——全然忘了自己頑皮嬉鬧是一把好手，卻是髀里肉厚,，壓根沒什么真功夫,。

　　平日里跟著父親出京看商鋪，騎馬不過百里就嬌氣得嫌腿疼腰酸,。

　　還跟著去呢,，怕是給人拾柴都不夠格。

　　丫頭里阿玉最是膽大,，一邊拍著小胸脯喊“嚇?biāo)牢伊恕?，一邊忍不住問青妍，“姑娘,，這是誰出門呀,？這么厲害！”

　　青妍前世囿于后宅,，今生更是頭一遭出門,，哪里認(rèn)得這樣的大人物?只大略觀其人馬配飾,，就知道怕不是尋常侯門公子出游,。

　　他們此行只為奉母上香,，還是少管閑事，少生糾葛的好,。

　　見一旁其他幾個(gè)小丫頭雖不言語,，卻都好奇地張著耳朵留心著她答言，就瞥了阿玉一眼,，笑著打岔道,，“阿玉，且不管他們是誰,，仔細(xì)你的裙子,。”

　　阿玉低頭一看,，“哎呀,！”，立馬心疼地忘了關(guān)心閑事,。

　　原來方才緊急避路,，竟沒留意旁邊的樹枝，刮著了今日才新?lián)Q上的嫩綠比甲,，忙低頭收拾起來,。

　　“這輩子我只要平平安安，什么樣高門大戶的風(fēng)景都與我無關(guān)……”青妍望著遠(yuǎn)去的身影,，默默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