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弟在自己面前素來不作偽,，來時的滿腹心事曹錦依都看在眼里,。待收拾妥當畫作，悠悠得又飲過一盞新茶,，待小徒弟心緒完全沉靜下來,，曹錦依方開口問道,，“此行上香，可還都順利,？”

　　“遇到點事兒,，不太順利。好歹周全過去,，算是順利,。不知道算是順利還是不順利……”青妍遂將路遇趙王遭襲，并于莊內(nèi)救他之事一一道來。

　　聽著青妍的訴說,，曹錦依先是一震,，然后雙眸一時遠眺，似是看到了極遙遠的另一個世界,；一時低垂,，似是陷入長久的往事沉思。

　　青妍也不敢催促,，直過了半晌，曹錦依才回過神來,，長嘆一聲道,，“朝代有更迭，帝位有變遷,，只是這通往天下至貴的路大概從來沒變過,，一樣滿是血腥，一樣滿是白骨……”

　　她深深的看了眼青妍道,，“我原念著你不過閨中女兒,，落英掌這些日子也逼得不甚急，內(nèi)功心法更想著先熟記,，待你再大些,，再慢慢練也不遲。只是如今看來,，卻是等不得了,。”

　　青妍一臉疑惑,。趙王之事難道跟自己還會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嗎,？且不提男女有別，身份,、地位更是天差地別,。

　　他放過她，她救過他,。

　　如兩條全不相干的長線,，偶然電光火石碰撞一次，就該各巡各路,，再無交織才對,。此生，她應(yīng)該都不會再見到他,。

　　“我年少時,，曾跟高人學過推演之術(shù)。雖對應(yīng)不得具體人事，但大面上是有準的,。前幾日推測這時局,，太平了一甲子，竟有再起波瀾之象,?！?p>　　青妍愣愣得看著曹錦依淡漠的表情，方才滿室的熏香仿佛突然散去,，有涼颼颼的風似從腳底升起,。

　　前世的她就死于楚王作亂，最是知道所謂“波瀾”里人命的不值錢,。被棄的襄陽候府夫人與京城萬千平民百姓一起裹挾其中,，生死不過在當權(quán)者的彈指之間。

　　現(xiàn)在歌舞升平,，一派太平氣象,，沒想到此時的曹師傅竟然能以天象結(jié)合人事，提前那么多年就預(yù)知了兵戈,。

　　“這些年來,，我冷眼看著，當今皇帝膝下空虛,，兩個皇子先后夭折,。楚王以庶長子失尊位，虎視眈眈,；齊王滿心替兒子打算,，幾次欲將嫡長子過繼給皇帝；趙王北境稱雄,，挾十萬虎狼之師,，既震懾異邦，也使皇帝寢食難安,。朝堂之上波詭云譎,，邊塞之外狼煙未平。這萬里江山誰作主,，還要看接下來的十年變遷,。”

　　“師傅……”青妍乍然間覺得遍體生寒,。

　　曹錦依看著青妍怯怯的身姿,，放柔聲音道，“好孩子,，師傅就你一個徒弟,，但凡我會的，你想學的，我都可以教給你,。唯有這觀星之學,，就讓它在我這斷了吧?！?p>　　“且不提街頭巷尾的算命賣藝,，那不過是江湖四五流的騙錢法門，當不得真,。占星,、望星從來是帝王之術(shù)，欽天監(jiān)才可以染指的禁術(shù),。古往今來深通這門學問的人,，多半都沒有什么好下場……”

　　曹錦依似是又陷入久遠的舊日時光。

　　青妍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音,，生怕擾亂了她的思緒。

　　之前只知曹師傅見識不一般,，想來身份不一般,，現(xiàn)在更不敢往深里想。她這等對時局的敏銳,，對星象禁術(shù)的了然,，真不知該是出身什么樣的豪門貴府，歷經(jīng)過什么樣的滄桑風雨,，才練就她如今的模樣,。

　　足足沉吟了半柱香功夫，曹錦依才又端起手邊涼了的茶盞,，唇角轉(zhuǎn)而微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還不續(xù)茶？”

　　“哦,，是,。”青妍反應(yīng)慢半拍,，她的思緒還沒轉(zhuǎn)過彎來,。

　　曹錦依抿一口溫熱的姑蘇吳縣碧螺春，裊裊升起的霧氣,，清冽醇香的茶香,，往日與今朝奇妙的交融起來。

　　這是江南今年第一批的新茶,，快馬加鞭送到京城,，一兩茶葉值五兩銀子。這幾十年浪跡天涯，財物雖不放在心上,，卻也再難逢得這樣的好茶,。

　　虧得李府富貴，小徒弟孝順,，今年才又喝上這昔日的舊愛,。

　　曹錦依似已收拾起自己的回憶，語氣多了幾分坦然豁達,?！拔沂乔俺耍迨嗄昵熬驮撾S前朝而去,。千軍萬馬踏蹄,，江月何曾皺眉？既茍且至今,，往昔之事俱是已矣,。”

　　她望著身邊傻傻站著的小徒弟,，伸出手,，慈愛得摸著青妍的臉道，“好孩子,，我們有緣分,。”

　　“師傅……”青妍的眼圈有點發(fā)紅,。

　　她不想去細問這些年曹錦依所經(jīng)過的故事——若非國破家亡,，她又怎會如何會孤身零落至此？前朝已是往事,，連零星的復辟也已是幾十年前的舊聞,。茍全性命于亂世，對曹師傅而言已是大幸,，又何必再去把那些傷口再扒開,。

　　“您就把我當女兒吧……”青妍將臉貼在她的掌心。

　　曹錦依素來淡漠的眼中也不禁升騰起霧氣——再沒想到自己的暮年還會有這樣一個小小的人兒——憐她孤苦,，敬她風骨,，愛她如母。

　　她摩挲著青妍的烏鴉鴉的頭發(fā)笑道,，“你可當不了我女兒,，若按世俗的年紀，你都快是我的曾孫女了,！”

　　今日超出想象的事太多了,，青妍已經(jīng)是應(yīng)接不暇——難不成曹師傅也是從前世穿越而來,，為此把之前的歲數(shù)也算上了？

　　“莫不是嫌師傅老妖怪,？”曹錦依看著小徒弟烏溜溜瞪圓的眼睛笑道,，“我生于前朝靖安五年，算來今年已經(jīng)七十有二了,?！?p>　　望著曹錦依光潔的臉龐、鴉色的烏發(fā),、挺拔的身姿,，青妍這下真愣住了。

　　似是知道青妍所惑,，曹錦依拉著她繼續(xù)坐下,，徐徐道來。

　　“我這般容貌既是天生也是后養(yǎng),。我的母親當年殉國時已年近四旬,，望之卻不過二十許人。父親曾摸著她的臉惋惜道,，`美姬,、美姬，如之奈何,？'。我雖未能完全承襲她的容色,，卻也承襲了她的青春不易老,。”

　　“再有就是落英掌的神效,。這門功夫原稱落英神掌,，只因后人嫌它對敵功用普通，修身功力不顯,，名不副實,，才把`神'字去掉，免有吹噓太過之嫌,。殊不知,，此門功夫雖泛濫于江湖，但都徒具其形,，幾無人得其真?zhèn)?。我也是因緣際會才于一江湖異人處習得部分內(nèi)功心法，又翻閱前朝內(nèi)藏,，才將它補全,?！?p>　　青妍靜靜的聽著，沒想到連這門日常所練的功夫竟還與前朝內(nèi)廷有著不淺的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