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連部，張偉正在接待團(tuán)里派來的宣傳干事王輝,。王輝是來采訪英雄事跡的,，準(zhǔn)備在軍區(qū)展覽,。

　　他坐在張偉的對面,，做了一些采訪之后,，說道：“軍師團(tuán)三級黨委都做出決定,，要求我們重點宣傳你們連梁三喜同志和‘排雷六勇士’的事跡,，軍區(qū)舉辦的英雄事跡展覽會,，過幾天就要開館展出了,，我們需要挑選一些物品進(jìn)行展覽?！?p>　　張偉將整理好的梁連長的遺物拿出來,，放在桌上說道：“這些都是梁連長留下的遺物?！?p>　　宣傳干事大致看了看,，翻動了兩下，只有幾件衣服,，還大多是軍裝,。然后隨手拿過上面的一個撥浪鼓，搖了兩下,，隨意的說道：“就這些么,？這些都缺乏說服力啊。”

　　撥浪鼓是連長業(yè)余時間用炮彈殼,、子彈殼自己做的,。梁連長本來想著等孩子出生后，送給小家伙當(dāng)玩具,，為此還被大家調(diào)侃過好幾次,。

　　但是精心準(zhǔn)備的禮物，還沒有等到被送出去,，他就犧牲了,。連長他至死都沒能看到孩子一眼。

　　聽著撥浪鼓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響起,，又勾起了大家對連長的回憶,。

　　看著宣傳干事那輕慢的態(tài)度，連部的人都沉默不語,。

　　宣傳干事又問道：“梁連長有沒有什么遺書遺言呢,？他犧牲時就沒說點什么豪言壯語？”

　　張偉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上面還沾染著大片的血跡,，這是在整理連長的遺體的時候在他的衣兜里發(fā)現(xiàn)的，是一張欠賬單,。

　　上面寫著：

　　我的欠賬單

　　借：本連司務(wù)長120元

　　借：團(tuán)部劉參謀70元

　　借：團(tuán)后勤王處長40元

　　借：營孫副政教50元

　　在這張欠賬單上,，密密麻麻寫著17個人的名字，欠賬總額是620元,。

　　這是梁連長前幾年為了給父親治病,，向部隊上面的戰(zhàn)友借的。梁連長平時十分的節(jié)儉,，連包煙都舍不得買,，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還上了一些，還差這620元,。

　　梁連長犧牲的時候沒有想到說些什么不著四六的豪言壯語,，而是抓住身邊戰(zhàn)友的手，提示他們注意自己胸口衣兜里這張染血的紙條,，讓他至死念念不忘的,，只有如何還上欠戰(zhàn)友們的這些錢。

　　事實上,，這種欠賬單在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面并不鮮見,，參戰(zhàn)的士兵大都來自農(nóng)村，尤其是“老少邊窮”地區(qū),。這也很正常,，七八十年代中國的城市化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十億人口八億在農(nóng)村。

　　而且國家經(jīng)濟(jì)落后,，軍人工資很低,，軍費開支很少，甚至連灣灣都不如,。記得“戰(zhàn)忽局”的張將軍后來回憶這段時期時說過：“當(dāng)時最大的夢想,，不是超過米國，就是什么時候軍費能夠超過灣灣,、阿三,、宇宙國,，當(dāng)然最好是東瀛,。”

　　張偉把欠賬單遞給宣傳干事說道：“這是梁三喜同志犧牲的時候留下的,?！?p>　　宣傳干事以為是什么遺書遺言之類的東西，這可是很好的宣傳材料,。要是犧牲前寫的什么入黨申請書之類的就更好了,，宣傳時添油加醋的報道一番，很有看點,。

　　于是他忙站起身跑到張偉身邊接過來,，但是等他仔細(xì)看了下之后，感到事情有點敏感,，就敷衍著說道：“欠賬單,，這不說明什么問題嘛！”

　　張偉只感覺這位同志腦子有病,，只想搞些假大空的宣傳噱頭,，于是不耐煩的說道：“實事求是嘛?！?p>　　屋里一陣沉默,。

　　這時，一排長走了進(jìn)來,，說道：“指導(dǎo)員,，我回來了?！?p>　　一排長負(fù)責(zé)接待來部隊探望負(fù)傷和犧牲的戰(zhàn)友的親屬,，他的話語打破了房間中尷尬的氣氛。

　　張偉問道：“情況怎么樣,，家屬都到齊了么,？一定要熱情接待,。”

　　一排長答道：“基本都到齊了,，只有小BJ同志的親屬,，團(tuán)里還正在查尋，說不讓咱們再催問了,?！?p>　　張偉又問道：“連長一家什么時候到？”

　　一排長犯難的說道：“團(tuán)里說,，已經(jīng)接到齊魯民政部門的電話,，連長的愛人和母親已經(jīng)上路十幾天了，還帶著孩子,，可是我們連著幾天去接站都沒看到,。”

　　張偉嘀咕道：“十幾天了,，怎么還沒到呢,？”

　　于是，他繼續(xù)吩咐道：“你們派個人在車站一直盯著,，一定要安全的接到連長的家屬,，嫂子帶著一老一小的，沒準(zhǔn)路上什么事耽擱了,?！?p>　　一排長出去了之后，張偉又將自己和其他幾位戰(zhàn)士的物品拿了出來,，讓宣傳干事挑了幾件個人物品,，拿去英雄事跡展覽會展出。

　　宣傳干事最后還是沒有拿走這張欠賬單,，而是在梁連長的遺物中選了一件滿是補丁的軍褲,，艱苦樸素的作風(fēng)也是很好的宣傳主題。

　　等宣傳干事走后,，張偉回到宿舍,，翻出前任留給自己的唯一的貴重財產(chǎn)，那部德國萊卡相機(jī),。雖然是很老的款式,，但是沉重的機(jī)身，充滿金屬的質(zhì)感,，讓他這個攝影外行也是愛不釋手,。

　　張偉將相機(jī)放進(jìn)隨身的包里，走出宿舍直奔營部后勤處,。

　　張偉在看到欠賬單的時候就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自己要替梁連長梁大哥還上這些欠債,，一定不能把債務(wù)壓在孤兒寡母身上。

　　張偉找到熟識的王處長,，寒暄兩句,，給他點上一根煙，說道：“老王,，明天你進(jìn)城的話,，順便把我這個照相機(jī)送委托店賣了?！?p>　　王處長不敢置信的問道：“恩,，賣了？這可是你的寶貝啊,?！?p>　　張偉應(yīng)道：“恩，我急等著用錢,?！?p>　　王處長打量著相機(jī),，說道：“還是進(jìn)口貨,，賣多少錢啊,？”

　　張偉說道：“隨他們估好了,，總之最好明天就能把錢帶回來?！?p>　　張偉知道,，在這偏遠(yuǎn)地區(qū)，即使是進(jìn)口相機(jī)也賣不上好價錢,，頂天了一二百塊錢,，自己還得再想想辦法，實在不行只能向家里求援了,。

　　王處長辦事還挺利索的,，第二天，張偉就從他手里拿到了賣相機(jī)的一百八十元錢,。

　　張偉又拿出自己的積蓄,，算了算即使加上這些錢，也還不到三百元,，還差了一大截,，不得已只能打電話向家里借了。

　　在張偉從醫(yī)院偷跑回連里之后,，趕過來照顧他的田雨潔來連里看了他兩次,，見他確實恢復(fù)的差不多了,，就回了帝都。

　　張偉跑到團(tuán)部去給家里打電話,，只有這里的電話才能打長途,。可是他還是低估了這個年代通訊手段的落后程度了,，一連打了一個多小時,，也沒有要通帝都的線路。

　　沒辦法,，張偉最后只能發(fā)電報了,，幸好這件事還不算著急，但是就這還在電報局排了半個小時的隊才把電報發(fā)出去,。

　　沂蒙山區(qū),，梁大娘和玉秀在接到那封信的當(dāng)晚就連夜做好了煎餅，帶著剛出生沒多久的孩子,，踏上了去部隊告別親人的道路,。

　　為了完成梁連長的遺愿，湊夠欠賬單上面的數(shù)字,，娘倆賣掉了辛苦養(yǎng)大的那頭豬,，又帶上了全部的撫恤金。

　　一個在抗日戰(zhàn)爭中沒了大兒子,、在動蕩中沒了二兒子的母親,，去跟他最小的兒子告別；一個跟丈夫聚少離多的女人,，帶著他們剛生下三個月的兒子,，去跟這個長眠于斯的男人告別。

　　她們坐了42個小時的火車,，下車后按照張偉信件上的指示,，找到了去連里的汽車站?？墒且粏栆粡埰嚻币脦讐K錢,，二人為了省錢就沒有坐汽車，而是花了幾天時間,，翻山越嶺步行前往部隊的駐地,。

　　路上也是為了省錢，娘倆風(fēng)餐露宿,，餓了就吃點隨身帶的煎餅,，渴了就找人家要點水。越是臨近軍營,，玉秀的心里越是悲痛,。

　　玉秀和梁三喜是一個村子的人,，她雖然比梁連長小了8歲，但是二人卻也算是互相看著一起長大的,，勉強夠得上青梅竹馬了,，所以感情十分深厚。

　　遺憾的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兩人,，在婚后相處的時間卻很短暫,。

　　二人三年前結(jié)婚，可是連結(jié)婚那次的休假算在內(nèi),，兩人生活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月,，兩次是梁三喜休假，一次是玉秀去部隊探親,。

　　本來原計劃梁連長今年要轉(zhuǎn)業(yè)回家鄉(xiāng)的,，可是一場戰(zhàn)事卻改變了許多東西。

　　又過了兩天,，還是沒有等到連長家屬,，張偉決定先召集已經(jīng)趕到的烈士家屬，在連隊駐地召開一個見面會,。

　　會場氣氛十分嚴(yán)肅,，戰(zhàn)士們都列隊安靜的坐在操場上，家屬們在對面坐了一排,。

　　犧牲戰(zhàn)友的家屬都來了,，簡單的講話之后，張偉分別給每一個家屬敬禮,，跟他們握手，然后將一枚枚立功勛章鄭重的交給了他們,。

　　戰(zhàn)斗中犧牲的戰(zhàn)士至少也會榮獲一枚三等功獎?wù)?，可是唯獨靳副連長的立功申請還是卡著沒有批準(zhǔn)，張偉去營部和團(tuán)部,，找領(lǐng)導(dǎo)談了幾次都沒什么下文,。

　　等到張偉頒發(fā)完最后一枚獎?wù)轮螅吹搅私边B長的愛人紅梅,，她抱著兒子像是犯了錯似的,，委屈的坐在一旁，張偉心里極不是滋味,。

　　靳副連長的兒子小名叫虎子,，只有五六歲的樣子，他眼巴巴的看著其他人都有一枚獎?wù)?，可是到了媽媽這里什么都沒有,，眼睛里面充滿了疑惑和渴望,。

　　張偉看著孩子那純真的眼神，有些內(nèi)疚,，再摸摸自己胸前的獎?wù)?，更覺慚愧。

　　見面會結(jié)束了,，紅梅帶著兒子回到了住處,。

　　虎子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問道：“媽媽,，爸爸怎么還沒有回來,？他到哪去了？”

　　紅梅抽泣著說道：“爸爸啊,，到挺遠(yuǎn)挺遠(yuǎn)的地方打壞蛋去了,。”

　　虎子說道：“我也要打壞蛋,?！闭f著還拿著手里的甘蔗比劃著槍的樣子，說著：“噠噠噠……噠噠噠……”

　　紅梅忙一把拉過了他,。

　　這時,，張偉走了進(jìn)來。

　　虎子看到來人,，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叔叔,。”

　　張偉走過去坐在桌旁,，隨手將帽子放在了桌上,，想要寬慰紅梅幾句。

　　虎子好奇的拿起軍帽,，自己戴在了頭上,，沖媽媽說道：“媽媽，看看我像爸爸么,？”

　　紅梅抬起頭,，抹了一把眼淚，端詳著兒子,，似乎想要從中找到丈夫的影子,。結(jié)果越看越是難以控制住悲傷地情緒，淚水不住的流淌下來,。

　　紅梅沖著張偉問道：“指導(dǎo)員,，我想問你一句，開來他是怎么死的？”

　　張偉心情也很沉痛,，想著靳副連長的不公待遇,，也差點留下眼淚，他緩慢而堅定地說道：“嫂子,，開來他死的很英勇,，很壯烈，他是為我們一連犧牲的,?！?p>　　紅梅不信，說道：“你老實告訴我吧,，他是不是在戰(zhàn)場上犯了什么錯,？你說，你告訴我,?！?p>　　張偉立刻否認(rèn)道：“不，大嫂,，絕對沒有,，開來他是個好同志?！?p>　　旁邊的虎子不太明白兩人的對話,，又弱弱的叫了一聲：“叔叔?！?p>　　張偉一把攬過孩子,，繼續(xù)說道：“開來他是個很好的同志，華國人要是都像他那樣說真話,，做實事兒,，我們國家的很多事情就好辦了?！?p>　　說著張偉從上衣的兜里掏出自己的立功獎?wù)?，遞給紅梅說道：“大嫂，這是特等功臣靳開來同志的勛章,，您收下吧?！?p>　　紅梅將信將疑的看著他,，推拒道：“不，不,，他無功啊,，不能受賞。”

　　張偉說道：“大嫂,，開來他確實是英雄啊,，他一個人就炸毀了敵人的兩個碉堡，是他帶領(lǐng)著我們打退了敵人三次反撲,，最后他是為了我們大伙才去砍甘蔗的,。”

　　紅梅打斷了張偉的話,，說道：“別說了,，指導(dǎo)員，我都清楚了,?！?p>　　張偉繼續(xù)說道：“開來他，救了我們一連哪,。大嫂,，這個勛章你一定要收下，要不我們?nèi)B都……”說著張偉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使勁的鑿了兩下墻壁,。

　　紅梅還是沒有接，旁邊的虎子拿過來說道：“媽媽,，這個獎?wù)挛乙?，這是爸爸的獎?wù)拢议L大了也要像爸爸一樣胸前掛滿獎?wù)??！闭f著別在了自己的胸前。

　　紅梅看著兒子沒有再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