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親昵

　　青山寺的禪房一如惠中當(dāng)年住時候的模樣,，連擺設(shè)都原樣未動過，仿佛塵世間流逝過的八年光陰獨(dú)獨(dú)在這里停駐了,。蘩卿的手指細(xì)細(xì)的摩挲過房間里的每一樣陳設(shè),，腦中流轉(zhuǎn)著六歲的小沙彌那稚嫩的童聲，“阿蘩施主,，過來這里看,，……哎呀，小阿蘩,，師傅說不聽話的小孩子不乖呀……”

　　在她身后舉著燭臺的沈存知笑看著少女陷入回憶中的眉眼,，眼底流淌著的華光越來越亮，越來越濃,，漸漸瞇成凝結(jié)閃爍的繁星,，最后就定定的落焦在她凝乳般的纖白蔥指尖不動了。

　　門側(cè)陰影里站著的小廝阿貴眼尖的瞥到了少爺上下滾動的喉頭,，迅速朝門另一邊的丁香和香蘭打了個出去的眼色,。香蘭沒瞧見。丁香瞧見了,，卻沒懂,，皺眉瞪眼，阿貴氣的白了她好幾眼,。

　　蘩卿眼角的余光恰好瞧見了這兩人擠眉弄眼,，噗嗤一聲笑了，看了眼沈存知,，“行了,，丁香姐，你跟阿貴哥下去吧,！香蘭留下就成了,。”丁香的臉騰的紅了,，偷瞄了一眼沈存知的方向,，抹頭就要走,，“還有，”蘩卿又道：“順嘴打發(fā)個人去瞧瞧母親,，告訴她早點(diǎn)休息,。我和哥哥這也這就睡了，叫她放心,?！倍∠銘?yīng)著，人已經(jīng)出去了,?！鞍①F哥，麻煩你派個小廝去一趟方丈那里,，先問問小沙彌,，我母親有沒有派人去過。若沒有,，就送五十兩銀子給方丈伯伯,，跟他老人家道個罪，就說我們今晚匆匆來打擾,，給寺里添麻煩了,。本來是說好明日上午才來的?！卑①F打了個躬身,，麻溜的出去了。

　　沈存知方才的恍神被打斷,，心下難免悻悻,，轉(zhuǎn)又聽蘩卿說他們都睡了這話，心跳加速,，腦袋里被什么東西一炸,，人就有點(diǎn)兒懵。阿貴回身閉門的時候,，從門縫里看到少爺遞來的冷眼,，嚇得腿肚子都要轉(zhuǎn)筋。他暗罵自己,，死催的,！死催的！裝什么全知全能,！就當(dāng)沒看見,、不知道多好！看人家香蘭，跟那兒站化了似得,！多做少說才叫好奴才么,！

　　蘩卿見哥哥神情有些奇怪，笑問：“怎呢,，哥,？”

　　“沒事，”沈存知用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湊近的一張芙蓉臉,，自己退了半步,。

　　“真的？你跟丁香姐怎么啦,？你可別欺負(fù)丁香姐,，她是上心了?！鞭狼湟詾樗€在躊躇，“該定的,，要早定才好,。”

　　沈存知一挑眉頭,，看著蘩卿如花的笑顏,，心里有些不舒服，“這事兒是我的錯,，不該那么張揚(yáng),。”他心里想的其實(shí)是,，自己提的太隨意了,，弄的現(xiàn)在妾不妾、丫頭不丫頭的,，他每次看見丁香就膩心,，這樣下去，戲還怎么演,，“母親的意思是不叫現(xiàn)在納妾,。”

　　“那是自然,！嫂子沒進(jìn)門,，先納妾，哪有這樣的,！你想找個知根知底,、好拿捏的，替黎姐姐管家,，其實(shí)也不難,?！崩钀凵徤鷣碣酰贿m合操勞,。只是,，蘩卿知道黎夫人早已有準(zhǔn)備的人選。她不希望哥哥新婚的日子和前世一般不和諧,。她想了想,，“你為母親考慮，我知道,，但這事兒,，我覺得還是該由嫂子張羅。這事不必急在一時,?！鄙虼嬷D(zhuǎn)手拉著她坐到禪床邊，“你是說,？”

　　“嫂子自己一定有準(zhǔn)備,。你別著急，只把母親哄好了,，到時候由母親送過去就是了,。名正言順。婆婆的人,，又是你一起長大的情分,，愛重一些也說不出什么。嫂子要不高興,，就是虧了禮數(shù),。而且，大戶人家添妾室,，一般少有只添一個的,。這其中大有一番道理。別人也不會說什么,。嘻嘻嘻,！你也不必再擔(dān)心丁香姐吃虧咯！”

　　“呵呵,！鬼丫頭,！”沈存知笑道：“嗯。聽你的,。我先看看你的傷口,。”

　　蘩卿臉一紅，起身就走開,，“不好看,！”她傷在肩窩，還是不看的好,。

　　“過來,！”蘩卿不允，沈存知越抓心撓肝,，不容置喙的命令道,，蘩卿看他不高興了，哼了一聲,，半推半就的被他拉回去坐好,。沈存知也不跟她多說，自己兩下拉開她的左側(cè)領(lǐng)口,，露出白膩的肩膀,，往左肩窩瞧。片刻后,，蘩卿推開他,，整衣領(lǐng)，沈存知伸手替她做,，“都說了沒什么了！臧師兄處理的很及時,。他一向細(xì)心,。你還不相信他么！”

　　去他媽的細(xì)心,！一提起這個,，沈存知就氣不打一處來，“臧棣那小子,，我早晚收拾他,！”他恨恨的道，他和臧棣是過命的交情,，那天他離開月城的時候曾再三托付臧棣照看蘩卿,，“多事之秋，我都囑咐他要多留心了,。出事的時候他竟然說他在睡覺,！他媽的！連外婆都出去了,，他還敢給我睡覺,！怎么不睡死他！”他不會承認(rèn)，其實(shí)他不高興的原因還有一樣,，那就是,，臧棣那個錘子居然就那么光天化日之下給蘩卿清理傷口！他是傻啊傻啊,，還是傻?。?p>　　蘩卿斜眼瞪他,，鄙夷道：“哥,！你是解元了！怎么出口成臟呢,！”

　　美人燈下橫波轉(zhuǎn),，斜飛的美目在光影里都是魅惑，沈存知無奈地?fù)u頭,，用指尖撮了撮她的額頭,，“好！我的錯,！我先走了,，不礙你的眼了！”他還是快走吧,！想著起身飛去,。

　　蘩卿送哥哥出去，回來時,，香蘭已經(jīng)鋪好了床,。見她回來，香蘭打整著要為她洗漱散發(fā),。蘩卿覷到香蘭臉色不好,，以為她是有什么事，她今年也十五了,，也到了有心事的年齡了,，想著，裝作不經(jīng)意的隨口問：“瞧你臉色不好,，今兒下午出來著涼了吧,？一會兒喝點(diǎn)兒熱水早點(diǎn)休息，好好睡一覺,?！?p>　　“奴婢沒事，”香蘭說著,，想了想,，又道：“方才少爺臉色不太尋常,，是不是少爺生病了?！?p>　　蘩卿心下一墜,，面上做打趣道：“有嗎？我沒注意,。你好奇怪,，有心事？跟我說說,，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香蘭和蘩卿對視一眼，沒有說話,。蘩卿這才淡淡道：“咱們親姐妹一般,，有話直說就好，不必有顧慮,?！?p>　　香蘭還是躊躇了片刻才撲通一聲跪倒地上，“小姐既這么說,，那奴婢就說兩句,。您好歹聽聽?！?p>　　蘩卿坐正了身子,，認(rèn)真的看著她。

　　香蘭咬咬牙,，道：“奴婢和您一起長大的,，情分雖說比不得芍藥和丁香兩位姐姐，但奴婢自認(rèn),，對您一片忠心，天地可鑒,。奴婢說了今兒這番話,，您就是打死奴婢，奴婢也認(rèn)了,！”停了下,，繼續(xù)道：“您今年也十三了，少爺十九,。一年大二年小的了,，小姐呀，您怎么還跟少爺瞎胡鬧呢,！他要看,，您就任由他扯了衣襟瞧嗎,？怪不得來前芍藥姐姐要特特囑咐奴婢看著這事兒，她就是知道您跟少爺都太不注意了,！在家還好,，左歸都知道您是大少爺看大的，說是兄長,，把屎把尿的背著長大,，跟個奶公公也差不多了。了解的誰也不會說什么,。但出了門在外,，尤其在這青山寺，您都不知道,，外頭的人都怎么說這里的,！”

　　蘩卿還真不知道這事，奇道：“怎么說的,？”青山寺百年古剎,，在蘇州口碑很好。

　　“哎,！”香蘭嘆口氣道：“自從那天謝二夫人被休棄,，不知怎的就都傳開了，說謝二夫人是因?yàn)樵谇嗌剿峦怠鶃y,，才被休的,。傳來傳去，幾天的功夫,，街坊間把青山寺這些年有的沒的事都揚(yáng)了個遍,。都說，原來青山寺這些年什么包庇都做的,！偷盜邪淫,，這回再加上殺人放火，齊全了,！真真假假,，誰也不知道。但世上的事,，總是無風(fēng)不起浪的,。咱們家雖說是和方丈好，沒法子避開,，這里卻實(shí)在什么人都有,，多注意也是應(yīng)該的。奴婢說句逾矩不好聽的,，備不住哪個和尚沙彌就是誰家的人,。人嘴兩張皮,，您和少爺是親兄妹，這要有人故意傳揚(yáng)出什么,，那是一顆火星順風(fēng)吹千里,，您到時候就算跳到黃河里洗一洗，也攔不住了,！少爺是新鮮的解元,，如今風(fēng)頭浪尖上的人物。奴婢聽說,，這幾天沈家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這些人里，多的都是風(fēng)一吹兩下倒的人,，占便宜沒夠,，看熱鬧不嫌事大。要被這些人七腳八踩,，您和少爺?shù)拿暰投纪炅税,。　?p>　　香蘭說著,，覷著蘩卿的神色沒有生氣,，反而露出深思，才又道：“話既然說到這份上,，奴婢抖個膽,，今兒就冒死說一句：老夫人和舅老爺就是太疼愛您了，舍不得深說,?？尚〗愦罅耍每孔约洪L心,。您不為誰,，好歹為自己和少爺、夫人想想,。少爺是個大男人,！而您再過兩年就要及笄了！有些規(guī)矩也該注意了,！以后的事兒，您心里要有數(shù)??！”

　　蘩卿聽完香蘭的話，定定的瞧著她,，半日不說話,。她是真沒想到,，這丫頭平日里悶聲不響一個鋸嘴葫蘆，居然內(nèi)里如此聰明通透,。只是——謝二夫人被休了,？她是聽誰說的？還是,，是誰讓她說的呢,？她心里千思百轉(zhuǎn)，面上卻不問這事,。眼見香蘭被她意味不明的眼光瞧得毛發(fā)倒豎,，額頭冒汗，蘩卿才緩緩起身,，將她扶起,，握住她的手，道：“今兒姐姐這番話后,，你我就是親姐妹了,。以后姐姐就是我的眼耳口鼻，手腳身意,。但凡有我,，必少不了姐姐的?！?p>　　香蘭看蘩卿神色真摯,，才放下心來，長吁了口氣,，重重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姐能聽香蘭這番話，香蘭死也值了,！以后,，奴婢這條命，就都交給小姐了,！”

　　幾乎同一時刻,，月城驛的館門正被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驚擾。

　　守門的年輕門子剛一啟門落栓,，迎面就被一物示來,，在暗黑的深夜里，他被唬地往后蹬蹬急退幾步才立定,，“什么人出的兇器,！”

　　來人從陰暗中走進(jìn)，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相貌俊秀,，儀表堂堂,。他看也不看呼喝的門子，一雙狼目急速的掃著驛館內(nèi)面,，一面將方才出示的那物在門子面前重新一展,，“下午住進(jìn)來的客人，姓方,。在哪間房,？”

　　“二樓甲字號?！遍T子愣兢兢的答完,，才猛地回過神。那人方才出示的不是官府統(tǒng)一的往來勘合憑證,，而是錦衣衛(wèi)的符牌……,？他急忙回頭看，那白靴的錦衣身影正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處,。

　　住在甲字號的人早被方才的響動驚醒,，再聽到自己住的門上響起了“啪啪啪，啪啪”三長兩短的敲擊聲,，他立刻騰地起身至門前,，此人長得人高馬大，皮膚黝黑,，站在門邊,，恍若半截黑鐵塔般，襯得屋子都無端矮了幾分,。他聽了片刻,，才謹(jǐn)慎的沉聲問：“誰？”

　　“方大哥,，我,。”

　　他一驚,，忙打開門,，黑暗中，他看清了來人的臉,，大吃一驚,，同時利索的閉門落鎖，掌燈,，行禮,。“屬下方明見過二公子?！?p>　　來人微微一笑，也不叫起,，隨手從懷中取出一物遞來,，“皇后娘娘密旨。方明接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