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宮宴以來,匡家就多了許多媒人上門,接踵而至踏破門檻,,匡家父母攔都攔不住,后來索性就不攔了,,讓她們自個先說一說各家的好處,,開個辯論大會,決出了冠軍再來跟他們說親,。
這樣一來,,匡家總算清凈了一陣。但這邊熱熱鬧鬧地說著媒,,主人公卻在一趟一趟地往郗家跑,。
這天,匡葉倫又來拜訪郗凌寒,。雖說匡葉倫考上狀元之后就被安排在了郗凌寒的底下當官,,跟他算得上是上下級關系。但他倆的感情卻遠不止于官僚之間,,更像是師生,,而且郗凌寒對這個學生頗為滿意,一得了什么新茶新書都會叫他一塊品鑒,。
“葉倫啊,,你看這本書可是真品?”郗凌寒膝下三女無子,,因而對他十分賞識,。
匡葉倫走上前,,舉止規(guī)矩有禮,,秀氣的臉上時常掛著元氣的笑容,讓人看得心曠神怡,。
他拿起書,,翻了幾頁,笑了起來:“此書字跡清晰工整,,下筆有神,,內容也確是無疑,是件佳品,?!?p> “這么說,是真品嘍,!”
他搖了搖頭,,臉上依然掛著明媚的笑容:“不,此人天生隨性,,最不喜將書法寫成工整的楷書,,很可惜,這只是仿品中的佳品,,說不準模仿者還是個女子,?!?p> 郗凌寒抬了抬稀疏的眉毛,原本沮喪的臉上又起了興趣:“哦,?這你如何得知,?”
“您看,這書法流暢如行云流水,,但彎折之處少了些許力道,,而改之柔和,字跡更顯清麗,,難道不像是女子所為嗎,?”
郗凌寒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不愧是葉倫啊,,說得頭頭是道,,老夫佩服!”
“大人過獎,,我只是班門弄斧罷了,。”
“誒,,我不是說了嘛,,在家不要叫我大人,叫伯父就可以了,!”
“是,,伯父?!?p> 郗凌寒看著他后生可畏,,拍拍他的肩膀:“我要是有你這么個兒子就好了!”
匡葉倫笑笑,,沒有說話,。
郗凌寒領著他坐在旁邊,一邊喝茶一邊不經意地說起:“哎,,可憐了我家的小女兒,,嫁給了那么個混小子,要是能早點遇到你就好了,,小女也喜歡讀書寫字,,就是身子太弱,本想給她安排門親事沖沖喜,,沒想到…哎…”
“事與愿違,,怪不得伯父。”
“話是這么說,,可我這心里總覺得虧欠甚多啊,。”其實郗凌寒也只是感慨一下,,并沒有真的覺得虧欠,,那是郗雪瑤的命,但眼前這個人他得抓住,,“可惜我那二女天生不愛念書,,不然倒可以給你引見引見?!?p> “伯父說的可是郗子晴,?”
“正是?!逼鋵嵺韬稽c都不驚訝,,卻表現(xiàn)得像不曾聽聞一樣。
“我在宮宴上見過她,,我倒是覺得她十分可愛,,別具一格?!?p> “你快別開玩笑了,,她能不搗亂就不錯了,她的婚事可是最讓我頭疼的,?!?p> 匡葉倫搖搖頭:“伯父不要這么覺得,她天性活潑好動,,比起大家閨秀來,,我反而覺得這樣的女子更生動些。其實我這次來,,正好帶了點家鄉(xiāng)小吃,想送給您一家嘗嘗,?!?p> 說著,他讓小廝把禮物遞了上來,。
郗凌寒捋捋胡子,,笑得臉上的褶皺都顯露出來:“我看哪,這禮物可不是送給我們的吧,,你是想送給我那二女兒吧,!”
匡葉倫沒有否認,只是笑著答道:“伯父您別開我玩笑了,?!?p> 郗凌寒沒有再說話,,但心里卻已樂開了花。
匡葉倫回到家,,對那些媒婆送來的女子畫像無動于衷,,他吃了顆藥丸,終于可以不用再笑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自從離開了冥妖一族,他的日子里就只剩下了修行和殺人,。
他拿起桌頭的那封信,,用練手刀長滿繭的手指磨搓信上的字跡,他沒法想象這封信是怎么寫出來的,,上面還留著風干的淚痕,。
他打個響指,點燃了右手邊的燭臺,,把手里的那封信放在火焰上,,很快就燃燒起來。
他看著跳躍的火焰,,正一點一點貪婪地吞噬著弱小無助的信紙,,他忽然晃了神,讓那個終身難忘的場景再次出現(xiàn)眼前:
“燒死他,,燒死他,!”底下的人吶喊著,他被綁在恥辱柱上,,弱小,,無助。
他看得一清二楚,,那個吶喊的人幾天前還在跟他開玩笑,,那個露出恐懼表情顫顫巍巍舉起火把的人是他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還有他拼了命救回來的養(yǎng)父……
他不明白,,他從來沒想過當惡人,,從來沒想過背叛,可這世道竟容不得這樣謹小慎微的他,。
弱小無助,,這封信的主人死之前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他突然回轉過來,,手上的信已經燒了一半,,火焰蹭的一下竄起,想將剩下的一口吞沒,他急忙把信從燭臺上拿了下來,,把余火吹滅,,殺一個人容易,救一個人卻很難,。
他放下只剩半截的紙,,趕去這封信的主人自殺的地方,她是投河自盡的,,帶著遺恨跳進這冰涼的河水,,直到河水淹沒她的肺部,本能地掙扎幾下然后窒息而亡,。
這封信便是她的絕筆信,。信的抬頭寫著:葉倫親啟。
信里如此寫道:“葉倫親啟,,我想了許久,,遲遲不能動筆,不是因為害怕去死,,而是因為我始終不敢相信世間薄情郎中多了一個你,,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每每想到這便心如刀絞不能自已,,我不敢深想你是否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騙我,,但我還是希望告訴你,直到此刻我都不曾后悔,,不論我愛上的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你,。
我是什么時候決定去死的呢?告訴你也無妨,,噢,,拜托,就算你不想聽也別說出來,,撕了也好,,燒了也罷,隨你,。我可以認真的說,,這絕對不是一時沖動,我考慮過了,,與其留在世上任人辱罵唾棄,還不如干干凈凈的死去,。
不要誤會,,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在你離開去京城考試前就決定委身于你,是我做得最大膽也是最幸福的一件事,。那時,,我就已經想好了,如果你回來按照約定來娶我,,我嫁給你,;如果你沒來,我就安安靜靜地離開,,在我發(fā)瘋變成毒婦怨婦之前,。
最后,雖然我沒法祝你幸福,,但還是祝你好運吧,。朱鈺絕筆?!?p> 忘言覺得有些不自在,,事實是匡葉倫并沒有背叛,他臨死前喊的確實是“鈺兒”,,但他不可能赴約,,因為他已經死了,被他殺死了,。
忘言沒有想到,,也許是多年來刻意不讓自己去想,被殺的那個人死了,,會給身邊的人帶去什么樣的痛苦,。
而此刻,這種痛苦真真切切地擺在他的面前,,匡葉倫的死直接導致了朱鈺的自盡行為,,還讓這個女子死前痛不欲生。
他越想越頭疼,,明明是平原上卻覺得呼吸不暢,,心臟像被什么重物擠壓著,就連腳步都變得沉重許多,。
這就是心痛的感覺嗎,?他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居然還會替別人心痛,?真諷刺,。
從離開冥妖族的那天起,他就下定決心要做個徹頭徹尾的壞人,,因此他投奔了主人,,主人為什么要殺那些人他不管,,他只管當主人身邊的第一殺手。
一開始他還不太習慣,,后來發(fā)現(xiàn)殺人實在太容易了,,只要一刀斃命,被殺之人來不及哭喊,,他也不用看他們驚恐的眼睛,。不聽不看,他便能做到殺人不眨眼,。
這個世界很荒繆,,殺戮比救命輕松,死去比活著容易,。
既然如此,,他為什么還要心痛?
忽然間,,他看見幾縷魂魄在河面上方飄蕩,,這是…朱鈺的?他驚訝之余將它們收集起來,,灌進了一個小玉瓶里,。
居然還沒有被鬼差帶去陰間,難道是命不該絕,?罷了,,既是他造的果,就由他來處置吧,。
說是處置,,其實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若是以前那個殺紅了眼的殺手,,一定會放任它們灰飛煙滅,,現(xiàn)在的他是怎么了?難道他想背叛主人,?不,,不可能!他的命是主人救的,,接下來的人生就該為主人而活,。
他回到家,匡葉倫的父母正在召喚他吃晚飯,。他抬頭看著他們微白的鬢發(fā)和眼角的皺紋,,揮了揮手說道:“我不餓?!闭f完便回了屋,。
脫下外袍,,扔在床上,,他靠在墻角打坐,,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卻遲遲無法安寧,。他匆匆跑了出去,,變回自己原來的樣貌,手中飛刀在風中呼嘯,,發(fā)出尖銳的叫聲,,他在林中飛馳,跟飛刀賽跑,,一遍一遍,,不斷練習。好讓身體的疲憊蓋過大腦的運轉,,然后睡一覺,,明天就會變回合格的殺手。
但訓練過程中,,突然一只小玉瓶從衣服里掉出,,摔在地上,碎了,。里面的魂魄從瓶口飄出來,,已經奄奄一息,再不投胎,,恐怕就要灰飛煙滅,。
忘言停了下來,凝思許久,,手里夾著一把飛刀,,對準它們,飛了出去,,但下一刻他卻用另一把刀將它打偏了原來的軌道,。
他把魂魄重新凝聚在袖子里,再從隨身攜帶的百寶袋里取出一本書,,他盤腿而坐,,一邊翻看,一邊施咒,。
這個法術跟他的唇術一樣,,都屬于禁術,因為唇術想要施展,,必須先傷己七分,,而復活術則以自身器官為代價,。
他把自己的左肺切了下來,獻祭給了開啟的法陣,,再經過一些步驟,,法陣消失,魂魄凝聚成了人形,。
只見那法陣之中突然發(fā)出耀眼的光芒,,一位長發(fā)女子蘇醒過來。她身上穿著自盡前的衣裳,,那是一身大紅嫁衣,,想來定是為匡葉倫準備的。她睜開眼看著眼前之人,,那是一雙清澈明朗的眼睛,,瞳孔里映著忘言剛剛戴上的面具,明媚動人,,很難想象她會選擇自殺,。
她只比忘言矮了不到半個頭,修長的身姿襯得腰細腿長,,肌膚的顏色偏小麥色,,緊致可彈,正處于最美的年紀,。
她看著眼前這個陌生人,,記憶緩慢被身體喚醒,她露出了復雜的表情,,那是死過一次的人才有的,,他能看懂。
為什么沒死,?
為什么還要繼續(xù)痛苦地活著,?
明明好不容易下定了決心…
為什么要救我?
死過一次,,就更沒勇氣再死了…
月色朦朧,,忘言臉上銀色的面具微微發(fā)亮,朱鈺的臉上悄然落下兩行淚,。他想起了那封絕筆信,。他竟然真的救活了一個陌生人,救人的代價很大,,但他竟因此變得安心許多,。
他沒法否認,救人比殺人痛快,。
“你是誰,?”臉上的淚風干了,,她沒有再哭,很快就振作起來,。
忘言搖了搖頭,。
“你救了我,在我沒有同意被救的情況下,,我有權利知道你是誰,。”
他還是搖了搖頭,,沒有答話。
她分明看見那雙眼睛里并非空無一物,,他是有溫度的人,,卻表現(xiàn)得不近人情,真是個怪人,。
他沒有再看她,,而是轉過身離開,更準確的說,,他是要逃開,,因為即使救了她,也不能改變他殺了匡葉倫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