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玉一夜好睡,,第二日醒來更覺神清氣爽。
“蘇秋兄,快出發(fā)吧,?!邦佊駚淼教K秋房內(nèi),,一把奪過蘇秋手中的書卷,,催促道,。
蘇秋苦笑一下,,只好隨顏玉出了門,。
林清平陪蘇秋和顏玉乘著馬車,向金明池而去,。
三人乘車出了順天門,,林清平遙指前方,道:“二位請看,前面便是,?!?p> 蘇秋和顏玉抬頭望去,遙見前方數(shù)百步外盤亙著方圓數(shù)里的斷棟頹壁,,從其規(guī)制可見當(dāng)年之恢弘氣勢,。
三人下了車,緩步走入殘破的圍墻內(nèi),,四下荒草蔓生,,不見人跡,池內(nèi)已成一片沼澤,,成了野鴨,、水鳥的樂園。不過,,位于湖心的五殿雖墻面斑駁,,仍巍然聳立,似在努力為昔日大宋保留最后的榮光,。
“金明池周長九里三十步,,池形方整,顯德四年,,周世宗為了征伐地處水鄉(xiāng)的南唐,,遂在此處開鑿一處人工湖,練習(xí)水戰(zhàn)之用,。太平興國元年,,宋太宗下詔征調(diào)三萬五千名兵卒鑿池,引汴河注入,,建水心五殿,。”林清平身為前宋工部將作監(jiān)右校署監(jiān)作,,自然是如數(shù)家珍,。
“就是湖心的這五殿嗎?”顏玉問道,。
“正是,。”林清平道,。
“當(dāng)年湖面上建有仙橋,,橋面三虹,朱漆闌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興,,謂之駱駝峰,若飛虹之狀,。橋頭便是這五殿,,叫做寶津樓,是皇帝游樂期間的起居處,,殿四周有奇花異石,,珍禽怪獸。北岸遙對五殿,,建有一“奧屋”,,又名龍奧,是停放大龍舟處,。仙橋以北近東岸處,,有面北的臨水殿,是賜宴群臣的地方,。每年三月,,金明池春意盎然,,桃紅似錦,,柳綠如煙。三月初一至四月初八,,準(zhǔn)京城百姓到金明池郊游,,東岸搭蓋有彩棚,百姓可在此看水戲,。西岸環(huán)境幽靜,,可臨岸垂釣。池內(nèi)還遍植蓮藕,,每逢陰雨綿綿之夜,,人們多愛到此地聽雨打荷葉的聲音。雨過天晴萬物清新,,更有一番新氣象,,故有‘金池夜雨’之美譽?!绷智迤降乃季w一下子又回到了十幾年前,,手指各處繪聲繪色道。
“可惜,,這一切都成了過眼煙云,。”林清平繼而又黯然神傷道,。
“這湖水為何會干涸,?”顏玉問到,。
“二位賢兄請隨我來?!绷智迤揭K秋和顏玉登上池北城墻,,道:“二位請看,汴河在此處分叉,,主干經(jīng)西水門流入城內(nèi),,另一支流便從小水門入金明池?!?p> 蘇秋向遠(yuǎn)處眺望,,曾幾何時千帆竟過的汴河竟只留下一條高高隆起的河床,不禁感慨滄海桑田,。
“汴河引黃河之水,,怎會干涸?”蘇秋問道,。
“此事說來話長啊,。”林清平邊走邊道,。
“愿聞其詳,。”顏玉也饒有興趣道,。
“既然二位愿意聽,,林某就多啰嗦幾句,這可是林某的老本行啊,。此事還要從治黃說起,。二位可知,黃河為何難治,?”
“可是因黃河多泥沙,?”蘇秋道。
“不錯,,黃河上游流經(jīng)黃土高原,,故而河水中夾雜大量泥沙,但在上游因流速很快,,泥沙不會淤積到河底,,但流至河洛后,因地勢底平,,河水流速慢了下來,,泥沙也便沉積下來,河床逐漸抬高,,洪災(zāi)年甚一年,,古人便在下游修黃河大堤,,于是黃河的泥沙越積越厚,河堤和河床便也越來越高,,黃河漸漸成了一條懸河,。”
“所以年年都要修堤筑壩,,一年又一年,,修了再垮,垮了再修,,是不是,?”顏玉道。
“是啊,,兩千年來從未間斷,。”林清平點頭道,。
“可是這與汴河有何關(guān)系,?”
“顏兄弟莫急,接下來林某便要說到汴河了,?!?p> 林清平身為前朝工部監(jiān)作,對此一清二楚,,故可娓娓道來,。“到了東漢初年,,黃河與其支流汴河同時決口,黃河下游成了一片澤國,,直到三十六年后,,漢明帝才任命樂浪人王景治河。王景另辟蹊徑,,把治河的重點放在了黃河下游重要的支流汴河上,。當(dāng)時的汴河溝通黃河、淮河,,是始于戰(zhàn)國時的水運要道,。它從鄭州西北引黃河水,經(jīng)過汴京,、應(yīng)天府,、虞城、碭山,、蕭縣,,至徐州入泗水,,再入淮河。一旦黃河水漲,,汴河可分流黃河,,保護(hù)黃河下游堤壩?!?p> “汴河所處亦是平原地區(qū),,黃河暴漲之時,水勢兇猛,,豈不危如累卵,?”蘇秋望著汴河高出地面一丈有余干涸的河床道。
“蘇兄所言不差,,治汴也并非易事,。”
“王景是怎么做的呢,?”顏玉好奇地問道,。
“王景修筑黃河堤防后,便著手整修汴河,,將河道裁彎取直,、疏浚淺灘、加固險段,,整修好了下游河道,。然后在汴河與黃河交匯口,設(shè)立了水門,?!绷智迤降馈?p> “水門,?”顏玉對水工一無所知,,疑問道。
“為了控制黃河流入汴河的水量,,他在河口以下每十里立一道水門,,通過調(diào)控水門控制黃河流入汴河的水量,從而保護(hù)汴河河堤,?!绷智迤浇忉尩馈?p> “這個辦法好,,從此再也沒有水患了吧,。”顏玉贊道,。
“設(shè)立水門也是有利有弊,。黃河入汴因水門水勢減緩,,也必將黃河水所攜泥沙沉積于河床,故也需年年疏浚河道,、修堤筑壩,。前朝時,汴河漕引江,、湖,,利盡南海,半天下之財賦,,并山澤之百貨,,悉從此路,乃是首承大河,,故而精心整治,,但到前宋末年,疏于疏浚整治,,二位請看,,這河底高出堤外平地已有一丈二尺有余,故而水患頻發(fā),,待金軍占領(lǐng)汴京后,,便關(guān)閉了汴河上的所有水閘,堵住汴口,,從此汴河日漸干涸,,金明池也就變成了一潭死水,很快便干枯了,?!?p> 顏玉無限惋惜道:“這等美景竟然消失殆盡,真是讓人痛心啊,?!?p> 林清平道:“是啊,當(dāng)初金軍圍城兩年多,,大批人馬就駐扎在都城西北的牟駝崗,軍營與金明池相鄰,,原有亭臺樓閣,、龍舟畫舫、奇花名木都被金軍拆毀,,用來燒火做飯,,不能燒火的磚石也被挖出來修筑戰(zhàn)壕,上百年營造的精美園林,,只在短短一兩年內(nèi)毀滅殆盡,?!?p> 顏玉聞言,內(nèi)心五味雜陳,。
蘇秋默然出神良久,,落日余暉下,恍惚間那瓊樓玉宇,、金翠羅綺依稀可見,,歡歌笑語隱約可聞。一群野鴨振翅撲棱棱飛過,,將蘇秋從幻夢中驚醒,,望著眼前這滿目瘡痍之景象,不禁感嘆:“昨日樂而忘憂,,今日苦而思樂,,苦樂交替,世事輪回,,如此而已,。”
一日下來,,路走得不多,,顏玉不覺得體乏,倒是林清平,,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天,,只覺口干舌燥。暮色四合之時,,三人來到豐樂樓,,遠(yuǎn)遠(yuǎn)看去,華宇高聳,,檐角交錯,,朱門繡窗,燈燭齊明,,光華燦爛,,蘇秋不禁嘆道:“‘礬樓燈火’果然名不虛傳?!?p> “梁園歌舞足風(fēng)流,,美酒如刀解斷愁。憶得少年多樂事,,夜深燈火上礬樓,。說得就是此樓嗎?”顏玉問道。
“正是,,前朝的遺物,,只有這座豐樂樓,繁華不減當(dāng)年,?!绷智迤礁锌馈?p> 三人入了彩樓歡門,,樓內(nèi)甚是寬敞,,一樓散鋪有七八十副桌凳,樓上有六十閣兒,,廳堂過道掛滿珠簾繡額,,顯得華貴高雅。
“來客三位,!”店小二將三人迎進(jìn)門來,,林清平引著蘇秋和顏玉在散鋪撿了一副座頭坐下。這時,,樓上一座雅閣內(nèi)傳來笙歌管弦之音,,猜枚鬧酒之聲,聒噪不已,,滿樓可聞,。
“樓上的雅閣是供富貴之人登山點花牌的,咱們就在門床馬道將就一下吧,?!绷智迤降馈?p> 蘇秋和顏玉向樓上望去,,見數(shù)十位濃妝艷抹,,娉婷秀媚的妓女聚集在主廊上,正等待著酒客們的召喚,。
“有好酒好菜足矣,,若如樓上這般吵鬧,我倒寧可到外面喝口清風(fēng),?!鳖佊裾龘?dān)心林清平會召幾個妓女相陪,聞言正中下懷,,連忙道,。
過賣道:“客官點什么菜?用什么酒,?”
“炙子骨頭、炸紫酥肉,、叉燒鴨,、糖醋黃河鯉魚,、五味焙雞,打幾角眉壽酒來,,快些,,快些?!绷智迤绞扉T熟路道,。
“好嘞?!边^賣唱著菜名去了,。
不多時,酒菜便上來了,。
“這些都是汴梁人最愛吃的菜,,這是豐樂樓自釀的酒,來,,嘗嘗炙子骨頭,,這是前朝御宴必備菜肴?!?p> 說著,,林清平給蘇秋和顏玉各夾了一塊羊肋。
“嗯,,色澤紅潤,,肥而不膩,嫩香滑美,?!鳖佊癖愠赃呝澋馈?p> “再嘗嘗這鴨子,,也是汴梁一絕,。”林清平殷勤地勸菜斟酒,。
“這鴨子色澤紅潤,、皮脆肉嫩、豐腴醇香,,肥而不膩,,真好吃?!鳖佊褓澆唤^口,。
“聽說當(dāng)年道君皇帝就是在這座樓里和李青青相會的。”正值青青年少的顏玉不免對這些風(fēng)流韻事充滿好奇,,饒有興致地問道,。
林清平指著三樓東南角的一間雅閣道:“那個閣兒就是當(dāng)年道君皇帝和李青青幽會之地,你看那匾額上的‘醉杏閣’三個字就是道君皇帝親筆題寫的,?!?p> 就在三人抬眼觀望之時,忽見一位妙齡女子從那間閣兒里踉踉蹌蹌地跑出來,,接著一個滿身橫肉的男子從閣兒里沖了出來,,飛起一腳,踹向那女子,,只聽“啊”的一聲,,那女子凌空飛起,從三樓越過欄桿摔了下來,,恰好落向三人坐席旁,,蘇秋眼疾手快,飛身將那女子托住,。蘇秋見那女子已昏了過去,,急忙掐人中施救。
林清平定睛一看,,頓時嚇得面如土色,,毛發(fā)倒豎起來?!安坏昧?,樓上的那位是當(dāng)今太子,那可是個花花太歲,,惹不起,,咱們還是快走吧?!痹瓉順巧系哪莻€滿身橫肉的衙內(nèi)正是齊國兵馬大元帥太子劉麟,。
果然,劉麟見那小娘子竟被人救下,,心中的一口惡氣未能發(fā)泄,,不禁愈發(fā)惱怒,帶著幾個隨從伴當(dāng),,從樓上沖了下來,,不由分說,如一群惡犬般捋袖揎拳朝蘇秋撲過來,。顏玉早已怒不可遏,,搶上前去,,攔住幾名伴當(dāng),左踢右踹,,打得幾名惡奴人昂馬翻,,好不痛快。原來女真人無論男女,,個個可騎射狩獵,對付這幾個成日只知吃喝玩樂的伴當(dāng)還是綽綽有余,。
正在這時,,只聽門口有人大喊道:“住手!”
此言聲雖不高,,卻有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之氣,。眾人聞聽各自住手,回頭一看,,見門口站著的一位四十余歲的男子,,此人頭裹皂羅巾,身穿鶻捕鵝紋盤領(lǐng)衣,,腰系吐骼帶,,腳著烏皮鞋,渾身透著斯文儒雅之氣,。劉麟先是大吃一驚,,繼而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道:“見過高郎君?!币桓墒虖囊差櫜簧咸K秋和顏玉,,跟在劉麟身后,垂手而立,。
“怎么回事,?”那位高郎君不動聲色道。
“沒事,,沒事,,鬧著玩的?!眲Ⅶ胍粨]手,,隨從們搖尾喏喏地跟著劉麟趨步上前,滿臉堆笑地圍侍著那位高郎君,。
那高郎君背著手踱著四方步沿著廊道走來,,經(jīng)過蘇秋身邊時,轉(zhuǎn)過頭來掃了他一眼,,然后走向樓梯,,緩步上樓去了,。劉麟小步徐行,垂手跟在后面,,轉(zhuǎn)過頭來狠狠地瞪了蘇秋一眼,。
顏玉正要上去理論,卻被林清平慌忙拉住,。林清平急得臉色發(fā)白,,帶著哭腔道:“兄弟,今日咱們算是燒了高香了,,若不是這位貴人出現(xiàn),,咱們怕是兇多吉少,您就別再惹事了,?!?p> 這時,那位從樓上摔下來的女子蘇醒過來,,哭訴道:“奴家是擦桌兒的,,那人竟要強暴奴家,奴家不從,,沒想到那人竟下此毒手,。”
顏玉見這女子甚是可憐,,掏出一錠銀子,,放在那歌伎手中,道:“快走吧,?!?p> 那歌伎深深地道了個萬福,告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