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青川看著自己的背影,。
房間陽臺并不fancy,，像是專門為吸煙的客人搭建的自留地,，頂多容得下四個成年男人并排站立,。
通往陽臺的落地窗開了半扇,，散一散房間里的飯氣。小馬出門扔飯盒不在屋里,，單廣笙坐在床邊沒挪窩,，搗鼓手機。
齊藍問她要不要到陽臺站會兒,，言青川想起小馬他們那句“齊藍最討厭房間里有食物的味道”,，“嘿嘿”了一聲，遞給他個心照不宣的笑,，欣然接受邀約,。
她記得她問他，后面幾集的新劇本什么時候能看到,，兩人便順理成章地繼續(xù)高鐵上沒完結(jié)的話題,。
她應(yīng)該表達了一點自己的看法，比如加強“顧漢聲”身上的曖昧性,，來自“方冬璧”純?nèi)焕硐胫髁x的人生點化,，與“方冬瑛”悍然決絕的教導(dǎo),，無疑是最有戲劇沖突的撕扯，“顧漢聲”一方面在“現(xiàn)場”看到了同胞的不爭與官僚的腐敗,，一方面又被遠道重洋而來的新文明,、藝術(shù)魅力所感召……
“而且他下意識要回避這種感召，’顧漢聲’的性格底色其實是直接甚至莽撞的,，這一點在他童年的幾場戲里已經(jīng)做好鋪墊了”,，江南夜里的風(fēng)，也絲毫不吝惜釋放它的熱情,，凝滯,、潮濕，言青川覺得皮膚像吃了花椒一樣,，麻烘烘的,，她想象了一下白天會是怎么個光景，“但良好的,、高于通識的教育,，和他本人的超高智商”，她停了一晌,，回頭,，透過落地窗和紗簾，隱隱綽綽地看到在床邊玩手機的男明星,，“話說,，單廣笙對于自己要出演一個高智商人設(shè)，額,，有把握嗎,？”
在齊藍輕笑無語的眼神注視下，言青川投降地轉(zhuǎn)過來,，“好吧”,，沒有當(dāng)著經(jīng)紀(jì)人的面繼續(xù)打趣男明星，“因為教育和智商”,，她忍住笑,，“‘顧漢聲’把性格掩藏得很好，變得很理智很靠得住”,，說到這兩個詞,，言青川掠起眉毛沖齊藍飛了個含義豐富的眼神，“把自己運作到航運司,，抄送往來碼頭出入的貨運單,，通過物資進出和貨單上的貓膩，交易的雙方,，來掌握局勢,，參加集會社團,，但都不顯眼，不發(fā)表過激言論,，看起來也沒有訴求,，以觀察總結(jié)為多?？僧?dāng)智力高到一個階段,，對情感和人性冷漠是很自然的，起碼有無數(shù)的影視文學(xué)作品灌輸了這個印象,，也許是刻板印象，但很合理,?！?p> 齊藍很自然地接了下去，“所以其實不止有兩個幼年時的啟蒙人,，也就是’方冬璧’,、’方冬瑛’，不同教育理念的撕扯,，還有她們對她的情感羈絆,，以及他真實性格，超高智力所帶來對規(guī)則的漠視,，對時局的判斷,，對觀察到的人性、年輕勢力的評估等等,，在所有可做的事情里,，被藝術(shù)感召顯得是最逃避最懦弱的選擇?！?p> “對,，所以他很逃避，最直觀的”,，言青川有點小興奮,，拍了拍陽臺護欄，“他不愿去法國,，雖然他自己就有不菲的積蓄,，以他的能力，在那個崗位上想掙錢,，太容易了,。”
“恰好他又不具備太清晰的道德邊界和恥感”,，齊藍補齊她的話,。
“這個曖昧的處理,，會比現(xiàn)在的設(shè)定，比如他更贊同’方冬瑛’的政治理念,，對’方冬璧’更像一種對純粹靈魂和才華的呵護,，是孺慕之思，但不認同,，更容易營造之后的人物弧光,，現(xiàn)在的感覺有點太非黑即白了”，她把手交叉背在身后,，原地動了動,，“可是從劇本的操作層面，尤其是觀眾接收起來,，會不會有些難度,？”
齊藍把一只手從口袋里拿出來，另一只離開護欄,，飛快地轉(zhuǎn)身進屋,，從書桌上已經(jīng)有些規(guī)模的文件堆里抽出一沓紙和筆，言青川看著他出去再進來,，還隱約聽到單廣笙問了一句,，“怎么還聊起工作來了，你能不能行,?！?p> 陽臺上只有紙張翻頁的脆響，言青川注意到齊藍在某幾頁里來回翻閱比對,，框選了幾個段落,。
“我標(biāo)出來的這幾段，你看看”,，齊藍把彎折好的紙頁交給她,，“根據(jù)劇本細綱和分集梗概，這個改動不是不可行,，畢竟你是從現(xiàn)有的劇本素材中得出這個結(jié)論,，也就是說，已有的信息鋪墊,，足夠?qū)蚋鼜?fù)雜的人設(shè),。至于具體的情節(jié)上，你看這段和這段”,，兩人因為分享劇本,，湊近了些，言青川能察覺到發(fā)絲略過什么，而帶動發(fā)根的張力,，“目前的處理是很明確的,，’顧漢聲’不打算從事藝術(shù)文學(xué)，甚至覺得它們是無用,，他對形而上的東西嗤之以鼻,。但在結(jié)果相同的情況下，依然是沒有從事藝術(shù)文學(xué),，但出發(fā)點是認為’被藝術(shù)感召顯得很懦弱很逃避’,，但他確實受到了藝術(shù)感召，只是他下意識回避而已,。所現(xiàn)在設(shè)計的這個動作,，把書收起來和送給傳教士這個動作，在修改后的動機里,，也是成立的,，只需要在細節(jié)上多給出信息?！?p> 齊藍跳過幾章節(jié)，指著另一出劇情小高潮,，“這里的處理也差不多,，基本不用改動橋段，甚至把人物復(fù)雜性做足些,，會有更多的做戲空間,，現(xiàn)在的劇本太規(guī)整，類型化痕跡還是太重,?！?p> “唔”，言青川沒有什么要補充的,，具體的修改還是要由專業(yè)編劇來,，“什么時候有更新，我都迫不及待了”,，她曲直彈了一下劇本,。
“我們在上海的碰頭會之前，還會給到一版修改和10-23集的本子,，下周你應(yīng)該就陸續(xù)能看到了”,，齊藍收好紙沓，含笑看了她一眼,，“迫不及待了,？”
“對，迫不及待要給你提意見，狠狠改去吧”,，言青川憋著嗓子,，惡狠狠地說。
“求之不得”,，有不明顯的風(fēng)吹來,，原本柔軟的搭在額前的黑發(fā)，往上空揚了揚,，“還有你如果——”,，說著他又突然停住。
“什么,？”,，她看著神態(tài)似乎有些懊惱，正遮掩性地張開五指,，把額發(fā)往后梳的齊藍,，“我如果什么？”
齊藍輕呼口氣,，沒辦法地看著言青川,。
“我是說，你如果不忙,，能不能把修改思路整理成文檔,。但，你都在這里了,，怎么會不忙呢”,，他松開頭發(fā)，也學(xué)著她曲直彈了一下劇本,，“當(dāng)我沒說,。”
“沒關(guān)系啊,，花不了什么時間,，再說了”，言青川一副哥倆好似的用肩膀推搡著齊藍的手臂,，“你付費的呀,。”
“多謝提醒,，原來我是甲方,。”
“喂,，有點求人的樣子,。”
……
不知道單廣笙拍下這張背影的時候，他們聊到了哪里,。言青川把照片放大,，畫面里，齊藍捏在手里的劇本打開到某一頁,，但他們沒有湊近了看,，都很姿態(tài)舒展地望著幽藍的空曠處。
“偷拍,，還不征得當(dāng)事人同意擅自po上網(wǎng),，小心我碰瓷你?！?p> 她在微博下面留言,，有種隔著時差交談的延遲感。
不過事實證明一切都是她多想了,，差不多就在留言發(fā)出去的不到半分鐘,，微信彈出來了消息提示。
“哈,！你看到我的創(chuàng)作了,！”
如果單廣笙就在眼前，言青川毫不懷疑他會擺出李小龍的標(biāo)志性動作,。
“嗯哼,，如果你把一張偷怕也叫做創(chuàng)作的話?！?p> “為什么不,？你一定沒好好欣賞,，多唯美,，多有感應(yīng)?！?p> “額,，作為當(dāng)事人，我看不到你說的感應(yīng),?！?p> “感應(yīng)，感應(yīng)明白嗎,，用感的,，不是看的?！?p> 毫無營養(yǎng)的對話,。言青川在黑暗里翻了個白眼。
“所以你為什么還沒睡”，她十分強勢地進攻,，“根據(jù)小馬發(fā)來的通告單,，你應(yīng)該六點半就要從酒店出發(fā)，七點化妝,，趕8點鐘的光,。”
“睡不著”,，那頭相當(dāng)無賴地回復(fù),。
“你把手機放下就能睡著了?！?p> “殘忍,，嚶嚶嚶?！?p> “你不睡我要睡了,。”
“真不聊兩句,？采訪我不,，我可以接受采訪的呀?！?p> 言青川有些狐疑地看著對話框上顯示著“正在輸入”,，但遲遲沒有文字彈出來。
“你怎么了,，有心事,？”，她保守地問,。因為是文字,，本身并不能讀出情趣，這個問句說是打趣也可以,。
“有”,，單廣笙回得很直接，像是終于盼到了有人問,，無論問句形式多么的不著邊際,，“和你們家齊藍談了一晚上俗氣的公務(wù)，俗氣,，太俗氣了,。”
“哦~”,，言青川沒有理會“你們家齊藍”這么不恰當(dāng)?shù)谋磉_,，饒有興致地說,，“有人找不到演戲的感覺了?！?p> “哈哈,，錯！”,，不必等她追問,，單廣笙就像蹩腳的魔術(shù)師，還沒到氣氛高潮就揭曉謎底,，“我現(xiàn)在要的就是這個感覺,，被打擾，覺得你們這些人,，忒俗氣,，一天到晚就想著銷量，稿費,，戲劇性,，根本不知道我寫出來的東西，有多么重要,?！?p> 言青川眼珠微弱地上下左右移動，把這句表達混亂,，前言不搭后語的句子,，來回看了三遍。
敘述主體和情緒表達,，在感嘆號和句號的間隔間進行了數(shù)次的轉(zhuǎn)移,，像是哪個詞被安了個機關(guān)，說上一次,，話筒就要交給下一個人,。
后半句的什么“銷量、稿費,、戲劇性”,，明顯是進入“歐麥”的講述,，在控訴,，不知道，或許是出版商的唯利是圖,？那前面半句“我現(xiàn)在要的就是這個感覺”,，誰要？為什么要,？找誰要,？要來干嘛,？
她抱著手機沒有動，拿不準(zhǔn)是不是要在奔波了一天后,，在好不容易盼來的睡覺時間里,，陪單廣笙玩“演員的誕生”。但更拿不準(zhǔn),，如果貿(mào)然打斷一位演員的,，額，深夜入戲,，會不會對他的藝術(shù)生命帶來暴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