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dǎo)演”,，一個陌生的臉出現(xiàn)在服裝間門外，只露了半個頭,，身子面向化妝間的方向,，透著股說完話抬腳就要往回走的急切，“出來一個look,，叫您去看,。”

　　言青川跟在李導(dǎo)身后站起來,，向春枝姐比了比隔壁,，“我去圍觀?！?p>　　春枝不在意地努努下巴,，她緊趕慢趕地綴上的李導(dǎo)的腳步，“這個老妝扮相,，也是后來加的嗎,？”

　　按常理，涉及到主人公幾個年齡跨度很大的階段性扮相,，應(yīng)該在正式進組開拍前就做過試裝定妝,，既能留出時間空間按照演員的個人特點再進行相應(yīng)調(diào)整，同樣也是產(chǎn)出宣傳物料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往作品創(chuàng)作的角度說,，還能幫助主創(chuàng)找到基調(diào),、狀態(tài)，尤其李導(dǎo)級別的電影項目,，制片流程上就不會允許這么草率的情況發(fā)生,。

　　李導(dǎo)稍停在化妝間門口，站住沒有進去,，剛剛來叫導(dǎo)演的陌生面孔早先一步跨進了門檻,，此時回身看著兩人。

　　“就像之前一直跟你說的,，這是一個我都沒預(yù)料到走向的電影”,，他望著腳面，“其實我們前期的開發(fā)籌備,，絕對是工業(yè)級的,，哪怕這并不是一個大場面大調(diào)度，需要靠服化道提氣的電影,，如果后續(xù)有發(fā)行設(shè)計稿或者分鏡書的計劃,，你會看到我們前期做了很完備的效果圖。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當(dāng)然我也很享受這種變化，甚至可以說這幾年,，從上一部戲開始,，姿態(tài)更輕盈了吧，畢竟都這把年紀(jì)你說是不是,，再繃著就難看了”,，導(dǎo)演抬起目光，落在言青川臉上,。這是她意識里,，第一次不閃不避地與李導(dǎo)對視，審視他,，也被他審視,，“這給我的團隊帶來了很多突發(fā)，他們習(xí)慣了我事事都嚴(yán)謹(jǐn)?shù)膶?dǎo)演風(fēng)格,，突然這么飄逸哈哈哈,，怕是少不了要吐槽?！?p>　　言青川控制住不去看門里的陌生面孔,，但感覺他該是笑了一下。

　　“很偶爾的,，在這個過程里,，會想這樣折騰值不值得,，是不是太不考慮制片人的壓力，還有同事們了,，就像現(xiàn)在,，我拿一個我不確定最后會不會用上的結(jié)局，讓所有人連軸轉(zhuǎn),，所謂的歐麥的老年時期，到底是多老,，你之前問的,，停在哪個年代，統(tǒng)統(tǒng)不確定,，一個老妝可能得定出好幾個年齡段,，到底是六十還是七十還是九十？”他松開原本抱胸的胳膊,，說話間多了不少手勢,，“但轉(zhuǎn)念一想，我都這把年紀(jì)了,，管那么多呢,！再說了，多少導(dǎo)演從年輕時候起就是這么天馬行空的,，提些不可能實現(xiàn)的要求,，老王老張，啊,，是吧,，也該輪到我了?！?p>　　“對”,，她毫無立場地拍馬屁，“您說的這些,，我可都quot了哦,，我是記者您還記得吧？”

　　“記得記得”,，李導(dǎo)一腳跨進屋里,，“用了我的采訪，就給我客串去,?！?p>　　“哎您不能這樣啊，術(shù)業(yè)有專攻”,，言青川趕忙跟上,，“不然您跟我經(jīng)紀(jì)人聊片酬去,。”

　　看到導(dǎo)演進來,，人群自動分開,。她趕忙閃身匯入兩側(cè)的陣列里，卻忍不住想,，是啊,，都到導(dǎo)演這把可以“摩西分海”的年齡地位了,，任性一把誰還能說什么呢,。

　　待他走進去，人群又依次合攏起來,。言青川站在最外圍,，連單廣笙的后腦勺都撈不到看，對話也被各種聲響稀釋了大半,，她圍著背影錯落出的弧線走了一圈,，想找個相對合適的位置觀察。

　　“言姐”,，肩膀被人從身后拍了一下,，“你在這啊，給你發(fā)消息也不回我,?！?p>　　她瞪了一眼臉上尚還帶著埋怨的小馬，不可思議,，“神馬,？！到底是誰不回誰消息,，怎么還倒打一耙呢,。”

　　“不重要不重要”,，小馬一矮身,，從言青川的巴掌下溜掉，“晚上我都定好了,，串兒小龍蝦火鍋都有,，全齊，想吃什么任選,?！?p>　　“還能這樣操作？”她頓了頓。

　　“很稀罕嗎,，中間架火鍋,，再上兩盆小龍蝦，點一堆烤串,，不就好了”,，小馬顯然不明白其中的操作難度，“選擇多還熱鬧,，是不是完美”,，嘚瑟邀功的模樣，活生生就是一只大金毛,。

　　言青川忍住摸“狗頭”的愛心,，“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吧”，她把人拉到一邊,，不礙到往來的人，“是在縣城里吧,？很多人？叫了我哥你算進去沒,？”

　　“知道知道,，算上了,，笙哥特意囑咐了我能給辦砸么”,，小馬不樂意地咂嘴，“我就想啊,，言姐你哥，夏天必須是吃串喝啤酒的爺們兒啊,，安排得妥妥的,?！?p>　　她心累地看一眼還眼巴巴求表揚的小馬，揮揮手,，“行吧，幾點啊,，我哥還用來接我嗎,？”

　　“喲,，時間確實不怎么好掐,，目前訂的是8點,，但得看這邊的進度”，他扭頭朝化妝鏡前的人堆張望過,，也不知道看沒看出個所以然，“不麻煩的話,，讓言哥來接一趟吧,，也不知道周圍是不是還埋著人，到時候跟大部隊的車,，地方不好找?！?p>　　言青川沒有糾正他稱呼上的不準(zhǔn)確,，“行，我跟他說讓他提前點先過來,。我哥不健談哈，你們多包涵,。”

　　其實平次,，尤其是成年后的平次，跟“不健談”的評價著實不沾邊,，只是和一群搞電影的人聚會,，她腦補了一桌子烤串小龍蝦的場面，覺得還是先做“免責(zé)聲明”為好,。

　　“知道知道”，小馬一副心有戚戚的樣子,，“我見過言哥的你忘啦,。言姐你們一家子基因是真好，哥哥老帥老有氣質(zhì)了，就是看著冷,，怵人?！?p>　　言青川不輕不重地給了小馬一拳，后者會意地閉上嘴,，比了個拉鏈的手勢,。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他們聞聲回身,，支著脖子看,。越過層層頭頂，依稀能辨認(rèn)出單廣笙的后腦勺和大約四分之一張側(cè)臉,。

　　膚色像被花生醬很薄的刷了一層，透著不太健康的黃氣,，臉頰順著骨骼的方向,，有幾道豎直的凹陷,，仿佛剛從冰箱里拿出來、放置太久的桔子,，干癟,，卻強打精神,。

　　言青川跟著調(diào)轉(zhuǎn)的臉下意識往前擠了兩步,，但無論如何也不能看到全臉,，只有一陣陣贊嘆驚呼,，從前排層層疊疊地傳過來,。

　　很快人群開始朝一個方向涌,，她疑問地看了眼小馬，后者指了指在屋子另一頭墻邊臨時搭上的白布背景,，招呼言青川一起過去。

　　這下倒是讓開了一片空地,。單廣笙踩上白布景,，攝影和攝像師站在白布在地板延伸的邊緣,，更遠(yuǎn)些的兩臺顯示器,，一動一靜映照出那張泛黃且干癟的臉,。

　　直到單廣笙的脖子，都覆蓋著明顯粗糙的顆粒物,，又因為失去彈性而擠做一團,，被清晰巨大的鏡頭成像，并不能引發(fā)人多愉悅的觀感,。從下頜骨墜下薄薄兩片皮肉，下嘴唇略縮進去,，表皮亦是干裂發(fā)皺的。鏡頭抬高一寸,，眼睛并眉毛也闖進來，眼白發(fā)青,，視線因為虛焦而發(fā)濁，眼下蓬松著,，鼓出來一坨軟肉,，眉毛不夠齊整，錯落稀疏,，但依然夠黑,。

　　單廣笙把手藏在背后,，向內(nèi)收起肩膀,。鏡頭前后調(diào)整了一下焦距，言青川注意到李導(dǎo)在監(jiān)視器前和人比劃了句什么,，那人很快一溜小跑開，不多久就又回到原處,。

　　“青川青川”,，她回頭,，發(fā)現(xiàn)畫畫不知道幾時站到了身后,，“春枝姐叫咱們過去搭把手,。”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春枝姐站在一輛衣架后頭,，那套西裝連同言青川沒見過的花紋類似睡袍的衣服在上頭掛著,，周圍人讓開一大片。

　　和她們同時,，單廣笙也從幕前下來,，近到衣架邊。遠(yuǎn)處有人拿著喇叭喊了句“無關(guān)人員先出去,，到院子里去”,，春枝姐才拆下襯衣和馬甲，把單廣笙推進化妝間左邊最靠里圍出來的換衣間,。這一側(cè)使用最多的是彭斯，算為女士專門搭建的角落,。

　　言青川照畫畫指示，拎住睡袍的尾巴,，展平，后者舉著一支小熨斗,，連同那根腰帶，一節(jié)節(jié)燙,。

　　“看著挺像回事的,，面部紋路很細(xì),，不過這樣你就得再瘦一點更好?！?p>　　春枝姐的聲音從帷幕后傳出來,，隨后是金屬環(huán)摩擦欄桿和布料擠壓的聲音，鏡子里,，單廣笙接過外套,，在春枝姐的“服侍”下慢慢套好。

　　“手也得做,，今天時間不夠了吧”,，她邊用毛刷在單廣笙肩膀按一個方向打理，邊看著正在鎖袖口的手,。

　　“是,，就來得及做臉和脖子”，單廣笙對著鏡子左右轉(zhuǎn)頭,。隨著他的動作,，領(lǐng)口以下的肌膚拉出來一截，“您看這對比”,，他指著顏色截然不同的兩段脖子,，“我老了不會真這樣吧?！?p>　　“勤做做超聲刀,，應(yīng)該會比這強”，春枝姐習(xí)慣性就要拍拍單廣笙的臉,，手舉到一半，看到那張泛黃干癟的臉,，悻悻地撤回手,，“沒事，你賺得多,?！?p>　　“什么嘛春枝姐,，你不應(yīng)該說我天生麗質(zhì)，會永葆青春,？”

　　“那不成妖精啦,。”

　　“對呀,，專門下凡來看漂亮姐姐的妖精”,，單廣笙上前攬住春枝姐的肩膀，又嬌俏又自得,。

　　“甜言蜜語的,，還是卸完妝之后再跟姐姐說哈”，春枝姐后退一步,，抱胸而立,，“貴尊容，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