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季初夏,，空氣中已彌漫著溫暖的味道。

　　草木青蔥,，如煙又如絮的云朵掠過蔚藍(lán)的天空,，像是由一支支畫筆肆意涂抹出來的。

　　絢麗的色彩在這個季節(jié)里繽紛上演,，分外熱鬧,。

　　一縷淡淡的光線瀉進(jìn)屋內(nèi)。Demon閉著眼睛,，嘴角含笑,。

　　葉波心正走向他,，張開雙臂,，走進(jìn)他的懷里。

　　他靜靜感受這擁抱,，這充盈他整個身心的柔軟,。

　　萬物靜止，時光凝滯,。

　　這近乎永恒的時刻,，是如此美好。以至于當(dāng)Demon笑著醒來時，才發(fā)覺這一切只是夢,。他感到鼻子發(fā)酸,。夢境真實得令他心碎，又美好得讓他向往,，他希望再重新做一遍這樣的夢,。

　　“喵——”一聲貓叫將Demon從思緒中拉回。他起身的動靜,，吵醒了趴在他床上安睡的貓,。

　　“早啊，Max,?！?p>　　Max沒有回答，輕巧地跳下床,，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走開了。

　　大概貓咪也有起床氣吧,。

　　Demon嘴角微微上提了下,，望著那團(tuán)橘紅色身影，邁著氣定神閑的步伐,，慢慢消失在門口,。

　　每次看到橘色，他總是會這樣默默注視很久,。有一次,，他盯著一個少女的橘紅色針織毛線衣看了好長一會兒，結(jié)果引起了孩子母親的側(cè)目而視,。

　　當(dāng)初會選中這只貓,，或許就是出于這個原因——它毛發(fā)的顏色，讓他想起葉波心,。原來,，一根心弦的顫動，在很早的時候就已在潛意識中顯露了出來,。

　　除此之外,，Demon疼愛他的貓，也達(dá)到令其他人都無法理解的地步,。無論走到哪里,，幾乎都能看見，這只貓咪被他單手抱著,，安然地躺在他懷里,。

　　Tony因此常常打趣道：“別人不知道,，還以為這貓是你的愛人呢?！边@時,，他會笑而不語，憐愛地?fù)崮λ谋臣?。Max享受地半瞇著眼,，長長的尾巴愉悅地抖動一下。

　　甚至,，在他需要去外地出差的時候,，他和貓咪也是形影不離。一人一貓,，這儼然成了他的標(biāo)志,。對于這個幾乎不會打破的慣例，Tony慢慢地也就習(xí)以為常了,?？墒怯幸稽c卻令他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Demon總是在出差當(dāng)天就驅(qū)車返回,。即使到家會很晚——僅看著天空,，你甚至無法說清是黎明還是深夜——他都無一例外地趕回來。

　　自從那個鄉(xiāng)村學(xué)校老師來訪后,，Demon就從酒店搬出,，住回家里。一開始,，Tony還有點放心不下,，但是第二天，他發(fā)現(xiàn)他竟拾起工作來,，像往常一樣,，嚴(yán)肅冷漠地坐入辦公室。一個項目接一個項目,，Demon似乎恢復(fù)了表面上的正常,。是的，這只是表層現(xiàn)象,，借以掩蓋那已經(jīng)失落的心,。

　　恐怕正是因為如此，Tony總是逮著機(jī)會就逗趣他,，試圖在Demon嚴(yán)謹(jǐn)寡言,、一絲不茍的工作狀態(tài)中加入一點調(diào)味劑。

　　“我說,，今天會議結(jié)束，你還是照樣飛車回來嗎？”他重復(fù)著這個已問了上千遍的話題,。

　　“你說呢,？”

　　“哎呀，要不是我太了解你了,，我都要以為你是不是金屋藏嬌了,，天天都要往家跑?！?p>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可是，Tony注意到雖然他的嘴仍舊抿得緊緊的,，眼睛里卻露出了笑意,。他于是帶著滿足的成就感走出Demon的辦公室，不再叨嘮他了,。

　　這次的項目是一家高級西餐廳分店的設(shè)計方案,。雙方洽談的地點也就設(shè)在這家餐廳總店里。

　　委托人希望營造一個神秘,、空靈的就餐空間,，讓人感受到——用客戶的話說——“一種流動的靜謐”。這對Demon來說并不難,，他最擅長的就是在建筑中表現(xiàn)陰翳之美,。利用空間感、內(nèi)部設(shè)計和外界射入的光芒,，實現(xiàn)光與影的追逐,，但是并不會讓人感到壓抑。

　　設(shè)計方案令人十分滿意,。Demon推辭了對方請他留下用餐的邀請,，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經(jīng)七點多了,。路上不擁堵的話,，也要差不多三個小時的車程。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今天他感覺哪里有些不對勁,。他猛然想起，剛才在停車場,，他把貓放在車?yán)锏臅r候,，似乎瞥見一個背影，像極了葉波心,。Demon在心里嘲弄自己說,，要做夢還是留到晚上吧,。因而，此刻他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點回去,，再千百次地重溫一遍她的照片和影像,。這三年來，正是它們,，陪伴著他,，度過一千個煎熬的夜晚。

　　在出餐廳前,，他先走向了盥洗室,。

　　在他進(jìn)去后不久，一個穿著侍者服裝的女孩,，徘徊在男盥洗室門外,，心再度緊張起來。

　　一分鐘后,，她終于舉起手,，咚咚咚地敲響了三下，一字一頓地說：

　　“你好,，服務(wù)員,。”

　　聲音不響,，因為主管說過,，要矜持、含蓄,、得體,，不能扯著嗓門，像賣菜的,。他強(qiáng)調(diào),，這里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

　　可是,，先前遭受的懲罰仍記憶猶新,，女孩微微提高了音量，“服務(wù)員,，”她再次確認(rèn),，“有人嗎？”

　　Demon心神不定,，沒有聽見門后的聲音,。

　　而正當(dāng)他走向洗手盆時，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身著工作服,，低著頭在拖地,，將白色的瓷磚擦得耀眼發(fā)亮。

　　他吃了一驚,，怒火瞬時騰起,。

　　“誰準(zhǔn)你進(jìn)來的,？” Demon厲聲喝道：

　　“出去,，聽到?jīng)]有，我不會再說第二遍,！”

　　女孩顯然也嚇了一跳,，身體一震，手中的拖把咚地落到地上,。

　　聽到喧噪聲,，經(jīng)理旋即皺著眉頭走進(jìn)來。

　　情況一目了然,，他惱火地把頭發(fā)往后一捋,，甕聲甕氣地朝女孩責(zé)罵道：

　　“都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要現(xiàn)在打掃,，現(xiàn)在有客人的時候不要打掃,，或者打掃前問問看，你怎么就是不聽,！”

　　這時,，女孩已經(jīng)退縮到角落里，她的頭始終沒有抬起來,。

　　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為自己辯護(hù)：

　　“不,，不，不是的,，我問過了,，但……”她猶豫著，最終沒有把客人的不是說出來,。

　　經(jīng)理轉(zhuǎn)而向Demon陪笑道：“您別生氣,，我這就替您教訓(xùn)一下她?！?p>　　他走到女孩面前,，發(fā)狠地說：“不吃點拳頭不長記性是吧?！?p>　　女孩低聲咕噥著：“不要,。”一面凄然無助地蜷縮到了地上,，雙臂抱在頭頂,。

　　Demon聽到一陣拳頭落下的聲音,，而那個女人沒有發(fā)出聲響，仿佛在默默忍受著,。

　　他心里一緊,，眼前浮現(xiàn)出一年前，他走失的貓找回時的慘相——身上毛脫落了許多,，似乎被人打過,，所以起初吃東西時還一直瞅著后面有沒有人。

　　不知為什么,，這個女人驚動了他的心,，他感到無法忍受。

　　“夠了,，別打她了,！” Demon說道，掉轉(zhuǎn)身,，看見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兩手握成拳頭擋在額前，做無力的防護(hù),。

　　當(dāng)那張被擋住的臉稍微顯露出來一點的時候,，他大驚，高聲急喊：

　　“住手,！”

　　她凌亂的頭發(fā)垂落在臉頰前,，但Demon還是看清了那張刻骨銘心的容顏。猛然間一股細(xì)微的電流流遍全身,。

　　他急步跨到那位經(jīng)理面前,，揪住他的衣領(lǐng)吼道:

　　“你竟敢、竟敢拿你的臟手去碰她,？”心中巨大的震驚和憤怒讓Demon聲音發(fā)顫,。

　　他狂怒地教訓(xùn)了他一頓，扭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身邊的竟人不見了,。

　　Demon追了出去，越跑越猛,，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他站起身，目光在川流不息的一張張面孔中搜索著,。

　　這個女孩趁著混亂逃跑了?，F(xiàn)在，她拖沓著步子，走在街上,，茫然不知所向,。

　　忽然間她感到被卷進(jìn)一個堅實的懷抱里，那人緊緊地?fù)Пё∷?，緊得她都透不過氣來,。她咳嗽了幾聲，那人終于意識到松開了懷抱,，但同時握住了她的手腕,，生怕她再跑掉似的。女孩看見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又哭了——一個面目俊美,、衣著講究的男人,，在她面前,，又是哭又是笑。

　　片刻后,，他按捺住了心頭的激動,，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她被他擁著,，坐進(jìn)了這個陌生男人的車?yán)铩?p>　　真是奇怪，她也說不清為什么會毫無顧忌地跟著他回家,。只是剛才那個懷抱給了她強(qiáng)烈的安全感,，像是一個無聲的允諾——他是可以信賴的。

　　Demon領(lǐng)著她進(jìn)了屋,，葉波心像孩子一樣,，怯生生的。

　　他仔細(xì)地打量著她,，那裹在灰色外套里面的身軀,，看起來虛弱和單薄。Demon心里浮起苦澀的心痛,。他發(fā)誓再也不會讓她遭受傷害,，并暗下決心一定要讓她重新變得結(jié)實、健康,。

　　他默默地凝視著,，手在哆嗦，心在顫抖,。這日日夜夜思念著的人,，這往昔只能在夢中希冀的身影，這溫暖熟悉的容顏,，此刻就如此真實地站在他面前,。他走上前,，再一次將葉波心摟進(jìn)懷里。

　　她的臉上既是青紫的瘀傷,，又滿是泥污,。鞋子磨破，衣服皺巴巴的,。她的雙手和指甲都很臟,，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干凈的地方（除了他的外套），但是他走近她,，輕輕地將她擁入懷里,。

　　他把臉深埋在她瘦削的肩頭，心中對她的思念如雪崩般傾瀉而下,。Demon突然哽咽,，抽泣不能自已。

　　葉波心無法理解為何他會如此悲傷,。

　　然而,，這并不是苦難的淚水，而是和欣喜溶而為一的幸福,。那種感覺就像是從今天早晨美好的夢中醒來——那么甜蜜,，那么悲傷。

　　Demon讓葉波心先洗一個熱水澡,，自己在另一個洗漱間又偷偷地哭了,。他抽噎著，后背顫抖,，要靠在墻壁上才能穩(wěn)住身子,。

　　葉波心泡在有杏香味的熱水里，感覺全身自在,、舒爽,。她覺得從頭到腳都干凈了，便頭發(fā)滴答地淌著水,，走出浴室,。

　　這一幕如此地似曾相識，他的心不由地一跳,。

　　那長長的袖子沒過了手背,，褲腿拖曳在地上。她的襯衫紐扣沒有系齊,，一高一低,。

　　Demon幫她把頭發(fā)吹干，紐扣系好。

　　“讓我看看你的手,?！彼Z氣溫柔地說。

　　葉波心順從地伸出手,。Demon檢查著那些劃傷,、水泡、破碎的指甲和手繭,。他的視線上移,，落回到她淤腫、青紫的臉上,。

　　在她的左眼角有一道瘀傷,，周圍皮膚青腫著，是今天挨打的痕跡,。Demon的手指輕撫上這里,，葉波心吃痛地往后一縮。他頓覺氣憤又心疼,。

　　在上好藥膏后,，他讓葉波心躺在沙發(fā)上休息后，走進(jìn)廚房,。不消片刻功夫，Demon端了兩碗面上桌,。

　　葉波心像小孩一樣陶醉地吸著鼻子,。大口大口吃得特別香。Demon看著那半邊埋在湯碗里的臉,，心頭涌起一陣酸澀,。

　　“慢慢吃?！彼P躇了一會兒,，接著說道：“葉波心?！?p>　　果然,，女孩沒有絲毫反應(yīng)。

　　“葉波心,?！?Demon又試了一次。

　　這回沉浸于美味中的女孩,，抬起了頭,。“嗯？”她看著他,，面露疑惑,。

　　“這是你的名字?！?Demon詢問道,，“你原先的事都忘了是嗎？”

　　看著她費力地回憶的樣子,，Demon安慰道：“不用想了,。”他開始希望她不會憶起,，仿佛這樣就意味著：他可以永遠(yuǎn)把她留在身邊,。

　　“他們叫你什么？” Demon輕松地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他們,？”

　　“我是指你的同事們?！?p>　　“噢,，”葉波心領(lǐng)悟過來，說道：“三八,?！?p>　　“什么？” Demon皺起眉,。

　　“三十八,，”她莞爾一笑，解釋道,，“這是我的工號,。”

　　“你的工號是三十八,？” Demon重復(fù)地問道,，心里愈發(fā)加深了對那個值班經(jīng)理的憤恨。

　　“嗯,，是啊,。”然而當(dāng)事者卻笑著回答,，仿佛一丁點都不介意似的,。

　　將最后碗里的湯也消滅得一滴不剩后，葉波心一臉滿足地放下了碗筷,。

　　Demon瞥見碗底和湯匙閃閃發(fā)光,。

　　他的慍怒全消散了,，眼里掠過一抹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