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攤在座位上,，手扶著額頭,，苦著張臉，苦悶極了。唉，自從自己上次心直口快，說許墨敗壞風(fēng)國的風(fēng)氣之后，日子可太難過了。
在上巳節(jié)的夜宴上,，容華看盡了許墨的臉色不說，如今,，就連公主府也出不得了,。因此,，只能天天看書解悶，開始著手研究詩詞歌賦,。
容華著實(shí)不喜詩詞歌賦,，看到那詩中的風(fēng)花雪月，就想睡大覺,，怎么都入不了神,。書房里安置了榻，就在書桌旁邊,，軟和溫暖,，容華止不住的想躺下去偷懶。
無奈之下,，容華只得換一個地兒,。于是，便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順手從書案上拿了一本詩集,，出了房門，躲入了花叢中,。府上所有的奇花異草,，都被花匠悉數(shù)催發(fā)，當(dāng)真是花團(tuán)錦簇,、繁花如錦,。容華躲進(jìn)花叢中，便被那繁花遮擋,，誰也瞧不見,。
在花叢中，聞著花香,，看著奇景,，看些詩詞，倒也應(yīng)景,。容華雖覺得此等奇景，終究是人為,，太過勞民傷財(cái)了些,，但不得不承認(rèn)，這是一種享受,。在這種享受下,，她總算專心了些。
不知過了多久,，府中的兩個侍女開始灑掃起來,。因容華在花叢中,，她們沒仔細(xì)瞧，便不知這邊有人,。
容華看了一眼,，認(rèn)了出來。這兩個是新來不久的粗使丫頭,，貧苦人家的女兒,，她們是許墨耳目的可能性不大。容華不想驚擾她們,，便只靜靜的讀自己的詩,。
容華防著許墨安插耳目，府上所有的人,，每個人的長相,、背景、職責(zé),，她都記了下來,。其實(shí)她也知道是徒勞，她不可能發(fā)現(xiàn)每一個耳目,。但是記了下來,，心中至少有數(shù)，圖個心安,。
大概是灑掃有些無聊,，這兩個侍女開始輕聲攀談起來。她們的聲音不大,，但容華離她們近,，也聽得清清楚楚的。
一個侍女穿著春綢,，鬢邊戴著一朵迎春花,，金黃色的，小巧秀氣,，可見是個愛俏的,，可惜一邊臉上有紅印，顯得很是突兀,。她輕掃著掉落的花葉,，嘴撅得老高，顯得委屈,。她開了口,，語氣可憐極了。
“山荷姐，冬意姑姑好兇,。今兒我跟她學(xué)公主府上的規(guī)矩,，學(xué)不好行禮，被她打了一巴掌,，又罰我不許吃早飯,，說我沒出息，一輩子只能當(dāng)個粗使丫頭,?！?p> 另一個侍女眼中發(fā)紅，顯得怒氣勃勃,。這個侍女通身都很素雅,，但一張臉卻長得艷麗。她踩了一腳凋落的花葉,，發(fā)狠說道,。
“那個冬意，火氣非常大,。動不動就拿我們出氣,，常常不問緣由，就先打先罰,，當(dāng)真是無法無天,。打還好忍受，痛一陣也就過了,?？伤蛺哿P，常叫人墻角邊一跪,，不定跪到什么時辰,。昨兒晚上，不知什么原因,，她就拿我出氣,，叫我跪到三更天！”
戴著迎春花的侍女感同身受,，她不住點(diǎn)頭表示認(rèn)同,。但見叫山荷的侍女氣得眼睛通紅，反而勸慰起來,。
“山荷姐,，不要生氣了。冬意姑姑總是拿你出氣,，是因你父親是教書先生，你又能讀書識字，通身有股書卷氣,，她嫉妒你呢,。”
山荷仍不解氣,，牙咬得死緊：“月杏,，我有什么可讓她嫉妒的？再識文斷字,，也是個作奴婢的命,，還能翻天了去不成。冬意所有的事,，都由我們伺候,，梳頭、洗臉,、洗身,、洗腳，一天要用數(shù)十桶熱水,。日常的針線活更不用說,，冬意一貫愛俏，處處要壓人一頭,，對衣服鞋襪十分講究,，天天叫我們拆、改,、做,。”
“我們除了要做好分內(nèi)事,，還要天天伺候她,。哪日不是天還沒亮就起來，深夜里才睡,？她不說感激,，還時時作踐我們，都是作奴婢的,，都是命苦的,，何苦來為難？”
喚作月杏的侍女被說中了心事,，再想想自己的命運(yùn),，不由得悲了起來。她接了山荷的話,，卻不知是安慰山荷,，還是自己。
“山荷姐，莫要?dú)饬?。這都是命啊,，我們掙不脫。我們?nèi)棠蛶滋?，翠意姑姑回來了,，我們?nèi)兆泳秃眠^了?！?p> 山荷那一通抱怨,，仿佛用盡了一切力氣。她整個人變得焉焉的,，但因了月杏的話,，只得強(qiáng)打了精神，吶吶的說道,。
“月杏,，你說得對，都是命啊,。只有等翠意姑姑回來了,。”
容華聽了半晌,，也覺得悲苦起來,。人人都有不得已，人人都有苦楚,。容華很想幫她們,，可也有些無奈。這冬意是許墨的耳目,，還是許家旁支的遠(yuǎn)方親戚,，輕易動不得。
容華不好出手,，她一出手,，就是打許墨的臉面，許墨就要計(jì)較了,。倒是自己的近身奴婢翠意,，比冬意大了一級，又都是奴婢,，倒好約束冬意,。
翠意辦法多，又是眾奴仆之首,，最懂得權(quán)衡利弊,，把一幫奴才管得服服帖帖,，就連冬意也被她治住?？上?，翠意代表自己去祭奠母親了，遠(yuǎn)在千里之外,，也不知何時回來。
容華這邊正想得入神,，想有個法子懲治冬意,，又不叫許墨發(fā)現(xiàn)。那邊的兩個侍女,，卻轉(zhuǎn)移了話題,，再不提自己的傷心事了。
容華被她們的談話分了神,，只得再去聽她們說話,。那兩個侍女在談?wù)摴鞯募迠y，容華哭笑不得,，剛剛還悲傷的兩個人,，現(xiàn)在居然神氣活現(xiàn)了。
月杏正說得興起,，那鬢邊的迎春花都翩翩欲飛,，女兒家的嬌憨熱鬧，被她演繹了個盡,，語氣也不無艷羨,。
“今上甚愛長姐，為顯親厚,，竟賞賜了公主豐厚嫁妝,，搬空了半數(shù)國庫呢。簡直令人嘖嘖稱奇,。我聽說,，就連世家也有驚嘆之語呢?！?p> 山荷倒不以為意,，眼中有些不滿，口中也沒有月杏的艷羨,，多了幾分冷屑,。
“今上與公主一直提倡節(jié)儉，此時卻借大婚之際揮霍浪費(fèi),，前后矛盾,，怎堪信任,？”
容華打了一個冷顫，心中立馬漫上了恐慌,。自己實(shí)在欠考慮,，阿弟如此做法，恐傷民心啊,。必須得想法子補(bǔ)救了,，不然恐成大患。
月杏撅了嘴,，顯然極不贊同,。她拿起了掃帚，揮掃了幾下,，花葉被清掃了大半,。嘴中也滔滔不絕起來。
“女子的婚姻大事,，本就馬虎不得,，當(dāng)然是能奢華便奢華些了。公主是千金之軀,，駙馬又是當(dāng)今攝政王,，當(dāng)?shù)闷疬@嫁妝。況且以公主之尊,，大婚之時,，理應(yīng)彰顯風(fēng)國之豪，奢華乃是常事,，簡單則是怪事了,。我沒覺得任何不妥，倒覺得習(xí)以為常,?！?p> 山荷不接話，但顯然沒被說服,。月杏還想說什么,，山荷卻示意她停下。原來她們已不知不覺,，打掃完了,。
月杏怏怏的，顯然談興正濃,，卻不得不停了,。山荷收拾了工具，月杏拿著裝著花葉的簸箕,，和山荷一起離開了,。
容華從花叢中鉆了出來,，手上拿著詩集，長嘆了一口氣,，回了屋中,。
津安各個街市上，仍舊熱鬧非凡,，人頭攢動,。
泗河從津安城北斜穿而過，沿河一條長街,，叫泗河長街,，橫貫全城。近西門不遠(yuǎn),，一條西北縱向的大街，是香樓街,。兩街交匯的東南街角,，有一家小酒樓。這家酒樓不大,，桌椅也很樸素,，卻客源不斷。只因?yàn)樗南憔站?，味淳價廉,，遠(yuǎn)近聞名。
酒樓中央搭了一個臺子,，臺子很窄,，只容得下一把椅子。酒樓里請的說書人,，就坐在上頭,。這說書人濃眉、唇薄,，面容清瘦,，說話聲音清澈，響亮又動聽,。
說書人正在講近日發(fā)生的稀奇事,，樓中坐滿了人，形形色色,，什么人也有,，氣氛熱鬧極了。
說書人卷起指尖,，指向空中,，神情激動,，聲音不由得大了起來。
“眾位可知,，近日城南,、城北、城東的城墻上,，可張貼了什么,？”
這酒樓中多是些三教九流，不少人不識字,，因此張貼了什么,，還真沒注意。說書人見沒人出聲,，只得自問自答道,。
“是今上的罪己詔！你們可知,，這可是風(fēng)國開國以來,，第一次出了罪己詔啊?！?p> 說書人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下來，吊足了臺下聽客的胃口,。果然,，見他遲遲不說，底下有人著急,，已問了起來,。
“今上到底為何頒發(fā)罪己詔？前朝的敬帝,，犯了滔天大罪,，幾乎亡國，在群臣的施壓下,，才不情不愿的發(fā)了罪己詔啊,。”
其他的人聽他如此說,，也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對啊，咱們今上年歲尚小,，又有攝政王與三師輔佐,，出不了大錯。前段時間,，為賀公主大婚,，還減了賦稅呢,。”
“今上與公主還不愛奢華,，與那些世家貴族實(shí)在不同,。怎么如今竟發(fā)了罪己詔呢?！?p> 那說書人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收回手指，敲著膝頭,，合著節(jié)拍,，嘴中也抑揚(yáng)頓挫起來。
“話說,，今上為顯與公主親厚,，賞賜了公主豐厚嫁妝，居半數(shù)國庫之多,。雖則公主未作反應(yīng),，但素來簡樸，不敢生受,，因此郁郁寡歡?！?p> “對此,，今上看在眼里，痛在心中,。于是,，為開解長姐，痛定思痛,，頒布了罪己詔,。你們可知，昭上的內(nèi)容是什么,？”
臺下的人們,，早不耐煩說書人賣關(guān)子，都起勁兒叫他說下去,。說書人只得收了那一套,，直接說道。
“詔曰：朕聞長姐,，因嫁妝豐厚,，居半數(shù)國庫之多，恐不能受,，而日夜憂懼,。又因愛惜幼弟,，不忍苛責(zé)，而一味忍耐,。朕與長姐,，從小流落民間，慈母早逝,，只與長姐相依為命,。”
“長姐微末之時,，為照顧幼弟,，體會了萬般民間疾苦，因此,，素來簡樸,。朕身為幼弟，又素來與長姐親厚,，卻不能體察長姐心意,，乃朕之過?！?p> “朕只以為,，長姐于朕有再造之恩，攝政王乃朕肱骨之臣,，朕應(yīng)當(dāng)重賞,，乃顯親厚，不料適得其反,，沖淡長姐出閣之喜,，乃朕之罪?！?p> “朕常向長姐承諾,，愿諸事從簡，造福百姓,，如今卻自毀其諾,，是朕之錯。朕登位之時,，誓要愛民如己,，勤務(wù)政務(wù)，勵精圖治,，為百姓謀福利,，今朕大興奢侈，毀其誓言，是朕之責(zé),?！?p> “朕痛定思痛，惟愿悉數(shù)改之,，以平長姐心中憂懼,，以慰百姓之心。朕在位期間,，愿禁苛暴,，減雜稅，止擅賦,，力本農(nóng),，再封攝政王許墨為愛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yǎng)民也,。”
“若朕此次錯失,，上天不愿寬恕,，朕愿一力承擔(dān)。只愿皇天,，萬莫怪罪長姐,，萬莫傷我臣子與百姓?！?p> 臺下的都是尋常百姓,，聽了這罪己詔，難得的靜了下來,，心中也難免震撼，卻說不出來什么,，但對順帝與公主的好感,，達(dá)到了從所未有的高度。
其中的一人聽了,，沒頭沒尾吼了一句,。
“今上竟同咱們一般，稱呼公主為長姐呢,?！?p> 順帝的罪己詔，并未咬文爵字,，而像一般百姓人家,，稱呼容華為長姐，令人倍感親切。這人只是尋常百姓,，偶然聽聞今上也如此稱呼,，只覺震撼。
“今上還祈愿黃天,，萬莫怪罪長姐,，萬莫傷我臣子與百姓。這話聽了,，心中舒服極了,。”
旁邊有人插了一句嘴,，說出了自己的感受,。
“在我看來，公主大婚,，陪嫁豐厚,，本是常事。卻不料公主體恤百姓,，日夜憂愁,，今上憐惜長姐，立刻反省自躬,，勇于承擔(dān),，并愿為此遭受天罰，此等姐弟情深,，令人萬分動容,。”
有個年輕男子出了聲,，他看著不滿二十,，目光溫和，面容清雋,。站在人群中,，如一卷月光，清潤瑩白,。
“不愧是識字的,，說出了俺的心思。以后要是需寫書狀,，便去你的書訟攤上找你,。”
年輕男子色旁邊,，有個粗臉男子回了話,。那男子腰大膀粗,，看起來兇惡，言語卻有禮,，其實(shí)是個憨厚人,，平生最敬讀書人。
年輕男子回了一個笑過去,，緩了緩心神,，便繼續(xù)朝粗臉男子講道。
“今上這罪己詔情真意切,，把緣由經(jīng)過緩緩道來,，謙遜講理，無一分剛愎自用之心,。詔的內(nèi)容平淡真實(shí),，不咬文爵字，平常百姓也可聽懂,。亦不避諱身世,，知道生活艱難，體恤民情,，對百姓之苦感同身受,。實(shí)在是難得?！?p> 周圍的人都被他引了注意,，都看向了他。年輕男子有些靦腆,，卻也還是娓娓而談,。
“詔中提到的‘禁苛暴，減雜稅,，止擅賦,，力本農(nóng)’的一系列政策，真正的利國利民,，對我們百利而無一害,。而今上此等的政治抱負(fù)，必定會讓真正想為百姓做實(shí)事,，渴望大展抱負(fù)、建功立業(yè)的官員以及能人志士,，對今上刮目相看,，說不定，心中已隱有歸順之意了,?！?p> “今上小小年紀(jì)，就這般重情重義，愛民如己,，仁厚節(jié)儉,。公主也節(jié)儉成性，體察民隱,，不事奢華,。同時今上與公主又這般情深意厚，互相體諒,，乃天下之典范,。”
樓中的人,，包括說書人,，都聽得津津有味。酒樓里除了那年輕男子的聲音,，再無其他,，連店小二上菜，都輕手輕腳了,。
其實(shí),，不光這個酒樓都在談?wù)擁樀鄣淖锛涸t，全部津安都在談?wù)?，并且,，很快便傳遍全國了?p> 只各家滋味不同，天下百姓與讀書人,，到處傳誦,，奉為美談。而各個世家貴族的心中,，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不論如何，順帝與容華之民望,，達(dá)到從所未有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