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承安六年,揚州龍川郡,啟安縣臨淵渡口,,三月驚蟄,,春雷始響。
老船夫蹲坐在船頭木板,,抬頭望著泥濘道路上坑坑洼洼的水坑,路上不見半點人影。不遠處的荒山野嶺傳來一聲清脆鳥鳴,,接著一只灰雀撲哧撲哧扇動著翅膀在荒山中飛出,盤旋在泥濘道路半空中輕鳴,。
“看來今天是沒有人了,,不過倒也是一件好事,。”
老船夫嘆了口氣,,回頭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渡船默默搖了搖頭,。自從上月有人不小心失足從船上跌落溺水淹死后,他的這艘渡船乘坐的人便只有前日的那一趟,。
“船家麻煩等一下,!”
正當(dāng)老船夫準備解開纜繩,撐船櫓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清亮的高呼,。老船夫手頓了一下,瞇起渾濁的眼睛向著聲源處望去,,只見那荒山野嶺之中徒步走下來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
這書生男子穿著簡單,頭系儒巾已經(jīng)沾上許多塵垢,,身穿素色長袍能明顯看到被山林荊棘勾破的痕跡,,腳穿布鞋亦是有許多泥土,背著竹簍卻是異常干凈,,除此之外再無它物,。
“小先生,船已客滿,,不如等下一趟,。”
老船夫朝著書生說完后,,便立刻低頭解開纜繩,,其速度比剛才不知道快上多少,而且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至于硬木制作的船錨更是被老船夫早早從水中取出,。
荒澗野嶺中出來的人,不是什么怪人,,便是什么妖人,。
老船夫在河岸兩邊闖蕩多年經(jīng)驗告訴他,這個書生一定有什么蹊蹺,。
“船家,,放心我不是什么壞人,待這位姑娘先過后,,我馬上就能趕來,。”
書生男子朝著老船夫拱說手道,人卻站在空無一人的路旁不動,,像是在等什么人經(jīng)過一樣,,泥濘的道路靜悄悄,除了水坑偶爾濺起的水花外,,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老船夫見到這一幕更是覺得詭異,也不言語點破詢問書生男子,,而是迅速撐起船櫓準備離開這里,。
“船家,我不是壞人,?!?p> 一雙潔白又修長的雙手突然抓住老船夫瘦骨嶙峋的手臂,令老船夫臉上爬滿歲月溝壑的皺痕又加深了許多,。老船夫抿著干澀的嘴唇低頭看著岸邊地面,,這里與剛才書生男子所站的路旁可是有些距離,但書生男子腳下有影子,,而雙手也是有溫度的,,不是冰冷沒有溫度。
“小生姓蘇,,名漸遠,是豫州潁川郡,,昌河縣人士,,前不久剛行冠禮,此行所為游學(xué),?!?p> 書生男子的聲音十分溫柔,見老船夫低頭久未言語,,后退了幾步,,朝著老船夫作揖又說道。
“既然小生讓船家如此為難,,這趟渡船倒也可以不坐,。”
“小先生,,你可是讀圣賢書的書生,!老叟一介船夫又怎敢受你這樣一拜!只是老叟這船...”
老船夫臉上罕見出現(xiàn)了一絲慌亂,,連忙放下船櫓,,擺手示意書生男子趕緊起身,然后看著書生男子面容堅定的樣子輕嘆道,。
“上月不久溺死了一個人,?!?p> 蘇漸遠接過老船夫的話說道,不過此時蘇漸遠的眼睛沒有望向老船夫面容,,而是正無奈望著船蓬內(nèi)那道黑影,。
原以為讀個三五年書便遇不到這些怪事,但沒想到一出潁川郡便接連遇到怪事不斷,,就連旅途伴自己行路的那匹馬都給剛才的六姑娘吃了,。
蘇漸遠心中浮現(xiàn)一絲無奈。
“看來小先生你來之前已經(jīng)打聽過了,,這渡船的確是溺死過一個人,,而且這一個月內(nèi)渡船內(nèi)發(fā)生的怪事連接不斷,常常行至河中央,,渡船便無故打轉(zhuǎn),,前日里就有客在船內(nèi)跌倒,所幸并未掉下河,,但跌倒的位置總有水漬,。”
老船夫猶豫再三,,重重嘆了一口氣還是將實情全部告訴了這位面容帶笑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書生男子,。
“生死由命,小生若出了什么意外,,定然不會怪罪于船家,。只是小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去辦,所以便不得不再此處多嘮叨幾句,?!?p> 蘇漸遠眼睛從船蓬內(nèi)那道黑影移開,注視著老船夫一直嘆氣的面龐上,,果然有布滿皺紋的臉上縈繞著淡淡的死氣,,瘦骨嶙峋的手臂上隱隱有翠青色的手印。
“小先生既然執(zhí)意如此,,那便上船吧,。”
老船夫終于放棄了勸告,,身形一側(cè),,讓蘇漸遠上了船。
而蘇漸遠剛踏上船,,船蓬里的那道黑影卻消失不見了,。
“沒想到小先生還嗜酒。”
老船夫撐著船櫓看蘇漸遠從背后竹簍中拿出一小壺酒笑道,。
蘇漸遠只是笑著沒有回答,,而是提著那一小壺酒慢慢走到了船頭,掀起衣襟順勢坐下,,那壺酒卻是放在身邊木板,。
老船夫倒也沒覺得書生這般舉動有什么不對勁,撐起船櫓劃著船飄離了岸邊,,行至波光粼粼的河面,。
清風(fēng)吹拂,岸邊柳樹飄揚,,時不時有魚兒躍起,,濺起水花。
“你能看到我,?”
蘇漸遠聽到這縷陰森的聲音并沒有覺得意外與慌亂,,而是抬眸看著兩岸遠處的崇山峻嶺嘆了口氣。
“我倒是不想看到你,?!?p> 黑影聽到蘇漸遠的語氣有些驚訝,覺得這個讀書郎有些奇怪,,語氣中沒有絲毫半點緊張與恐懼,。
“那你就不怕我?,!”
黑影縈繞的淡淡黑氣散去,,露出一張分外瘆人的面孔,臉龐蒼白腫脹腐爛,,嘴唇青紫,說話間會有腥臭的液體從口中流淌出來,。
“有什么怕的,,比你長得還恐怖惡心的鬼我見多了?!?p> 蘇漸遠打了哈欠,,伸了個懶腰,順勢躺在了船頭木板上,,一只腳搭在另一只腳上,,全然沒有之前對老船夫彬彬有禮的書生模樣。
天空澄碧,,纖云不染,,遠山含黛,微風(fēng)送暖。
忘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脫離了那些臭酸儒的視線了,,也不用假惺惺繼續(xù)裝作書生儒雅言談了,,他們給自己賜的字倒也有些好聽。
破青云而上,,乃見日光,。
云昀。
只是可惜的是,,他們看重的子嗣早在六年前便已經(jīng)魂消命散了,。
蘇漸遠雙手為枕,挑眉抬頭看著蔚藍的天空與漂浮的白云心中想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影瘆人的面孔皮膚逐漸蛻化,腐爛腫脹的臉龐漸漸只剩下森然白骨,,泛著翠青色光芒,,牙嶙峋猶如鋸齒。
河面泛起陣陣波瀾,,船身也有些搖晃,。
“書生,讀書人,?!?p> 蘇漸遠坐起身看著水面倒映著陌生面孔,月白色儒巾束發(fā),,發(fā)髻用一根光滑潤澤的白玉簪固定,。但這張臉龐的眼眸初看好像平靜無波,再看便覺得深不見底,,看不出任何情緒,,讓人心冷。劍眉入鬢,,高鼻梁,,薄薄的嘴唇卻抿成一條線,因此整張臉顯得有些冷漠無情,。
蘇漸遠微一咧嘴,,又變成之前如沐春風(fēng)的模樣。
黑影空蕩的眼眶里磷火閃爍,,像是在沉思什么,,良久才緩緩?fù)鲁鲆痪湓挼溃骸澳阏娴牟皇莵沓淼模俊?p> “不是,?!?p> 蘇漸遠回過頭看著黑影猙獰恐怖面容,,從剛才心中悸動與衣襟浸濕的情況來看,這個鬼已經(jīng)試探過自己了,。
“憑你這樣的本領(lǐng)沒想到也會哄騙于人,。”
黑影冷聲譏諷,,不再猶豫,,黑氣卷起船板上那壺令自己心魂震動的桂花釀,仰頭一飲而盡,。
黑霧蓬生,,怨氣四散,黑影身軀漸漸呈現(xiàn)人形,,唯獨那張猙獰恐怖的面容卻始終不變,。
“我叫王六郎,若先生你想去往云騰山,,還望小心一個跛足道人,,我這張臉便是拜他所賜?!?p> 王六郎感受著體內(nèi)變化的同時,,跪拜在地朝著蘇漸遠說道。
然后便化作一縷青煙便飄散而去,,飄散方向是蘇漸遠來時的方向,,而那里正是六姑娘的地盤。
“看來這壺桂花釀并不簡單,,而那六姑娘也不簡單,。”
蘇漸遠嘴角微微上揚,,低頭看著被自己攥緊的玉佩,,一縷陽光照在這塊溫潤光滑的玉佩上,玲瓏剔透,。
“不過最不簡單的看來還是林二,。”
“仙人顯靈了,!”
正在沉思的蘇漸遠聽到這聲呼喊,轉(zhuǎn)過身準備瞧著什么仙人顯靈時,,卻看見老船家朝拜的方向似乎是自己這邊,。
該不會說的是自己吧?
蘇漸遠并沒有自作多情,,回頭瞇眸望著天上,,天上除了白云再無它物,。
“我不是仙人?!?p> 蘇漸遠搖搖頭說道,,其實這也是令蘇漸遠頗為遺憾的事,除了能見到許多妖魅鬼怪外,,蘇漸遠這個身體便沒有其他本領(lǐng),,不會任何小法術(shù),更別談會什么降妖除魔驅(qū)鬼了,。
所以別說蘇漸遠是什么仙人,,就連山上人都稱不上。
只是老船夫自然不會相信蘇漸遠的說辭,,老船夫顫抖著跪在船板上,,不敢抬頭望著立在船頭衣訣飄飄的蘇漸遠,嘴唇顫抖詭異一直重復(fù)著那句話,。
“仙人顯靈,!”
“我真不是仙人?!?p> 蘇漸遠微微嘆了口氣,,兩只手象征性無奈比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