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忠仆
小玉把那個錢袋子遞給副管家,副管家接過,拿著那個錢袋子,副管家只覺得那袋子燙手,。
看著那個面色淡然,,平靜無波的少女,,副管家忽然放下了拐杖,,跪在院門外,。
遠(yuǎn)遠(yuǎn)地給江若弗磕了一個頭,。
“謝七小姐寬宏大量,,不和奴才計較,奴才往后一定好好做事,,不再叫您受這些平白無故的窩囊氣,。”
七尺的漢子,,不過說了幾句話,,竟然眼眶濕潤了。
副管家給江若弗磕完一個頭,,又雙手交疊,,磕了一個響頭,小玉聽著都覺得疼,。
“奴才葉東,,往后一定給七小姐當(dāng)牛做馬,報您今日的恩德,?!?p> 江若弗靜靜地看著,眸中毫無波瀾,。
葉東朗聲道,,
“從前奴才克扣過您的例銀,甚至跟風(fēng)欺負(fù)過六公子,,本來此次已經(jīng)是做好了受責(zé)難的準(zhǔn)備,,幸蒙七小姐您寬宏大量,還讓奴才治腿,,這份恩義,,奴才一定牢記在心?!?p> 葉東在烈日下汗流浹背,,可他的心卻舒暢開解許多。
之前,,他剛剛上任副管家,,很多人不服氣,,無論怎么做,,都覺得底下的人對他頗有微詞,。
于是他去了解,摸清楚了眾人的習(xí)慣,,知道他們慣是喜歡欺辱清暉苑那幾位無依無靠的主子,。
不喜歡他,也有他上任后分例銀這些東西并不短了清暉苑的緣故,。
上一任副管家,,總是會克扣掉清暉苑的例銀還有飯菜,分給底下的下人們,,用來討好他們,,如此,才和他們關(guān)系極好,。
可是葉東一上任,,馬上把清暉苑該有的例菜例銀都分配回了清暉苑。
下面的人撈不到油水自然不服他,。
可是縱使葉東將這些東西分給清暉苑,,清暉苑實際上還是拿不到這些東西。
例菜,,廚房會扣下,,例銀,送錢的那幫奴才會扣下,。
還因為分配不均,,常常鬧騰起來。
久而久之,,葉東也就覺得,,這東西分不分給清暉苑,其實都沒多大區(qū)別,,便昧著良心,,將清暉苑的份例,都和之前那位副管家一樣克扣了下來,。
照例分給了下人們,。
但當(dāng)葉東每次看到清暉苑破敗的房門,和瘦的出奇的七小姐時,。
他總是會良心不安,。
可是,他面對那些下人的時候,,又不能做到不給他們安撫,。
葉東很清楚,,若是沒了清暉苑的份例來安撫,這些下人們一定會一個勁兒地針對他,,孤立他,。
他才剛剛當(dāng)上副管家,況且還有爹娘妻子要養(yǎng),,在這個位置上,,他不敢出一點兒錯。
畢竟之前的副管家,,就是因為出了一點錯,,被大夫人命人活活亂棍打死的。
他當(dāng)時就在場,,看著滿地的血和冷漠的面孔,,縱使是艷陽高照的日子,他也忍不住一身冷汗直流,,背后冷得像碰著冰一般,。
當(dāng)時,老爺正好在家,,大夫人怕老爺覺得她惡毒,,就叫人把那死了的副管家拉到馬圈里去,硬說是大公子帶回來的那匹烈馬踏死了,。
那日的陽光烈得像是今日一般,,絲毫沒有收斂。
照在那具血肉模糊的尸體上,,葉東看著,,竟只覺得這春里的暖風(fēng)都冷得刺骨。
后來大夫人還裝模作樣讓府醫(yī)來給那已經(jīng)被打得不成人樣的副管家診治,。
可是副管家已經(jīng)肝膽俱裂,,尸身都冷透了,又怎么能夠被救活,?
見到那具尸體的府醫(yī)都被嚇得魂不附體,。
人人聽聞了這件事情,都只是唏噓幾句,。
甚至順帶還要贊嘆幾句大夫人仁義,,就算是副管家自尋死路,去惹了這匹貴重的馬兒,,自己作孽被踏,,大夫人也不計較,還讓府醫(yī)去救治,。
葉東每每聽聞這樣的說辭,,只覺得通體生寒,。
只怕他那一日,也淪落到那樣的下場,,縱使他死了,,別人也還要稱頌害死他的人仁心大義。
所以,,他選擇犧牲清暉苑那位無依無靠,,弱勢的姨娘,那位唯唯諾諾的小姐,,那位不知是瘋是傻,整日行徑傻如稚童的公子,。
可是他也是人,,每次看到清暉苑的幾位主子過得連奴才都不如,他會想到,,他們現(xiàn)如今是這樣的頹唐境況,,也有他的緣故。
他想幫他們,,可是卻不知道怎么幫,。
他知道他做錯事了,面對清暉苑的幾位的時候,,他很不安,,可是他卻不敢表露出來。
上次看見六公子自己摔倒了,,他想上去扶,,他的手剛剛碰到六公子握住了六公子的胳膊。
可他卻聽見了其他下人的笑聲,,
“怎么那個傻子又摔倒了,。”
“你們要不要過去扶一把啊,?!?p> “我才不去,不像副管家這么好心,?!?p> “就是,咱們副管家可好心著呢,?!?p> 那些譏笑聲,環(huán)繞在他的耳畔,。
他握住了六公子的手一震,,驟然放開了,。
六公子又摔倒在地。
可這一次,,他不敢扶了,。
這樣的事情發(fā)生了一次又一次,他被帶離了他本來的想法,。
他只能看著清暉苑的那幾位活得像浮萍一樣飄零無依,。
卻只能跟著那些下人們一起笑。
因為每每他想幫他們的時候,,他的腦子里,,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被扔在馬圈里的滿身是血,面容模糊不清的副管家,。
他生怕下一個就是他,。
他怕,所以將這生活得水深火熱的風(fēng)險,,壓到了江若弗身上,。
他怕,所以將這扛起一家老少厄運的擔(dān)子,,推到了明云羅的身上,。
可是誰又是沒有心的?
四小姐來叫人圍毆七小姐,。
他本是不用去的,,可是轉(zhuǎn)念一想,旁人若去了,,手下不會留情,,他去,也許還能攔著點,。
當(dāng)時,,他并不打算真的出手,去打那個弱不禁風(fēng)的七小姐,。
可是他沒想到,,那個素來弱不禁風(fēng)的七小姐,身手竟意外的比尋常練武之人都要矯健敏捷,。
見她一路打過來,,他竟有些說不出的熱淚盈眶。
似乎那個終于站起來不受欺負(fù)壓迫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他的愧疚似乎減了幾分。
直到她走到他面前,,他假意做拳,,果然,,她毫不費力地就將他的拳扭轉(zhuǎn)甩開。
當(dāng)他被摔在地上,,腿上傳來劇烈的刺痛時,。
他竟有一種解脫罪孽的快感。
似乎之前他所有的罪孽,,在這一刻贖清了幾分,。
他一直對七小姐很愧疚,可是直到那時,,他才知道這愧疚在他骨子里刻得有多深,。
別人欺辱她,不會愧疚,,可是說服自己無數(shù)遍,,他卻還是做不到。
別人欺辱她又如何呢,?可他是不愿的。
他明明那樣心疼過他們,,會趁著楊姨娘偷偷給清暉苑送飯菜的時候,,將他自己的私房錢放在托盤下面。
偷偷藏在院子外的樹后,,看著江若弗出來拿那個托盤,,和拿起托盤下的碎銀子,看著她眼圈泛紅,,卻又故作無事地端著托盤回去,。
他明明會在發(fā)現(xiàn)清暉苑的丫鬟小玉在夜深之后去偷剩飯剩菜后,故意留下一些其他主子沒動過的菜,,放在最顯眼的位置,,讓小玉去拿。
他明明會在看到六公子摔倒的第一時間向他伸出手,,可是,,他終究還是放開了他。
但如今,,眼前這個他虧欠良多的少女,,命人一字一句地傳話,告訴他,,她不計較,。甚至故意讓他等在院外,讓府醫(yī)出來后給他診治,。
她絲毫不計較從前的重重,,他愧疚過的,,做孽過的種種。
可他卻不能原諒自己,。
他從前,,從來都沒有奢望過,七小姐能夠原諒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葉東頂著烈日,,熱淚盈眶,,直直地磕頭下去,又高聲道,,
“謝七小姐容奴才這般腌臜嘴臉,,深重罪孽?!?p> 江若弗只是站在屋檐下,,靜靜地看著他,
“好好治腿吧,,往后不要再做虧心事了,。”
葉東低著頭站起來,,眸子早已泛紅,。
小玉跟著江若弗進(jìn)屋,憤憤不平道,,
“小姐,,做什么要將那些銀子還回去啊,那都是咱們的錢呢,,就因為這些狗奴才,,咱們受苦受罪,您還把錢還給他們讓他們吃好喝好,?!?p> 江若弗只是笑笑,洗了帕子給江懷隱擦額頭,,
“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你見著對我們百般侵害的人,未必就惡毒得沒有一絲余地,。說不定,,曾幫過你,往后還會幫你?!?p> 小玉憤憤道,,
“怎么可能,他都跟著四小姐拎棍子來圍毆您了,,我才不信他會幫咱們,。”
江若弗置若罔聞,,伸手摸著江懷隱的腦袋上的包,,眸中的光閃爍了一下,
“哥哥,,總有一日,,不會有人再能欺負(fù)我們?!?p> ————
江家大宗府邸,。
江桑從夢中驚醒,旁邊的小廝拿起衣裳要給他穿,。
卻見江桑跳起來,,外衣都沒穿就奔到書桌面前,
“快些過來磨墨,?!?p> 小廝忙過去磨墨。
江桑拿起筆就畫,,動作快如流水。
江舒云敲了門卻不見有回應(yīng),,在門外喊,,
“哥哥!”
小廝道,,
“公子,,小姐在外面等著你呢?!?p> 江桑擺了擺手,。
小廝忙把門打開了,江舒云進(jìn)門來,,就看見江桑穿著中衣在那寫寫畫畫,。
江舒云也沒打擾他,只是站在一邊看,。
“哥哥,,這都是你畫的第幾福了?”
“怎么還是畫成這個樣子?”
江桑嘆了一口氣,,放下筆,。
畫上墨痕未干,一個女子的形象半遮半掩在水仙從間,。
花朵遮住了她小半容貌,,裙擺上也落滿了水仙花。
不記得從多久之前開始,,他便常常夢見一位仙人,,他引以為奇,卻也心中疑惑,。
在夢中能將那位仙人的面容看得很清楚,,可是當(dāng)他醒來,那仙人的面容卻又不記得分毫,,落筆更是一片空白,。
但很奇怪的是,他總覺得,,那位夢中的仙人是他是見過的,,但是又尋無可尋,找過高僧,,問及此事,,高僧只轉(zhuǎn)著佛珠告訴他。
這夢暗示他今年有一劫,,躲過去了,,便是一生順?biāo)欤Τ擅汀?p> 若是躲不過去,,只怕就……
江桑又嘆了一口氣,,癱坐在椅子上。
江舒云拿起他的畫,,
“這一次好像能看清楚些了,。”
江桑捏了捏眉心,,苦惱道,,
“其實還是一樣,什么都畫不出來,?!?p> 江舒云把那畫放回到江桑面前,
“不是啊,,你這次,,不是給仙人眉心多添了一筆花鈿嗎,?”
江桑聞言,正襟危坐,,去看那畫,,果不其然,確實比之前那些畫都多了一筆花鈿,。
那花鈿呈白色,,嫩黃色的蕊,正正點在仙人眉心,。
他一醒來就趕緊照著夢中的仙人樣子畫,,筆不過腦,只能盡力速繪,,把能記得的全都畫下來,。
自己都未曾察覺到,這一次,,他畫的仙人多了一筆花鈿,。
江桑如獲至寶,盯著那花鈿許久,。
江舒云道,,
“把這一幅畫掛起來吧?!?p> 下人把畫拿過,,沒多久就裱好了掛在墻上。
墻上已然有一十二幅畫了,。
或坐或立,,或遠(yuǎn)或近,但皆是沒有畫上確切的五官,。
只有朦朦朧朧幾筆,。
這最新的一幅,比之前都多了一朵花蕊,,已經(jīng)是莫大的進(jìn)步了。
江舒云安慰江桑道,,
“既然已經(jīng)能畫出以前畫不出的細(xì)節(jié)了,,這面容遲早是能畫出來的。
江桑怔怔地看著滿墻的畫,,似乎是若有所思,,卻又像是失神。
江舒云也有些苦惱,,那位高僧只說叫哥哥好好把夢里遇見的仙人樣貌記住,,卻不說記住有什么用。
如今哥哥已經(jīng)連續(xù)幾個月地努力想去畫下那仙人容貌,卻是無甚進(jìn)展,。
那高僧也不說到底這仙人和哥哥今年命里的劫有什么關(guān)系,。
一切都只能靠猜。
她只盼哥哥能早日記下那仙人模樣,。
江舒云想開解江桑,,便拉住江桑道,
“哥哥,,花朝節(jié)快到了,,我還沒買撲蝶會要用的花紙,你陪我去吧,?!?p> 江桑愣愣地抬頭,嘆了一口氣,,
“好,。”
只是他的目光,,仍舊停留在畫上女子額間那一朵白瓣黃蕊的花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