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郭占金家的院子里掛起了白帆,。
朱貴起的早,而且一直以來就有一個習(xí)慣,早起從來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完成大小便,,他總是要到林子里解決,完了順便溜達(dá)一圈才回家,,而且在這個地方好像這種人還挺多的,。
他們像是約定好了一樣,,在回來的路上互相之間還可以拉拉家常,誰家長了誰家短了的,,尤其是夜里發(fā)生的新鮮的事,,總覺得自己是第一個知道的好像就比別人高了一截似的,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聽說昨天誰家的事兒了嗎,,如果恰好那個人沒聽說,可就更來了勁兒了,,他會滔滔不絕的添油加醋的說給你聽,,然后還神秘的安頓你不要告訴別人。
朱貴其實(shí)一早就感覺到了異常的氣氛,。因?yàn)樗刻炱饋?,除了不遠(yuǎn)不近,此起彼伏的雞叫犬吠聲,,村子里都異常的安靜,。
今天,和以往一樣,,朱貴照常起來,。
東方已現(xiàn)魚肚白,啟明星還斜掛在灰藍(lán)色的天空中,,一明一暗的忽閃著即將要離去的樣子,,后街上傳來一陣接一陣的狗叫聲,傾耳細(xì)聽還有踢踏踢踏的腳步聲,,這是有事兒,?
肚子里還憋著屎尿呢,顧不上多想,,急匆匆的沿著那條踩得光滑平整的小路一路邁著均勻的小碎步去了,。
大約兩刻多鐘,朱貴繞出林子,。一抬眼,,雖然冰雪覆蓋的村子遠(yuǎn)遠(yuǎn)望去還是白色的基調(diào),但一掛隨風(fēng)輕揚(yáng)的白帆還是異常醒目進(jìn)入朱貴的眼簾,。
朱貴的心不由得一顫,,這一天還是來了。
屈辱的生命,,卑微的生存,,終于還是到頭了,既然緣分已盡,放手才是更好的選擇,,也許從此還能抬起頭來光光堂堂的做一回人,。
只是后悔死了,這么多年的日子,,為什么要這樣過,?哎,自己無能,,不這樣過還能怎樣過,?
揉揉凍得發(fā)紅的鼻子,抬起手腕擦掉兩條清亮的鼻涕,,于萬千復(fù)雜思緒的糾纏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令他終身難忘的秋冬,。
那年,不知道為什么,,好好的生產(chǎn)隊(duì)說解散就解散了,。就像當(dāng)年自己的爺爺家說歸公就歸公了一樣,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吧,。
不過這都是上面的意思,身為老百姓的我們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但身為老百姓的我們怎么著都是一樣看日出日落,,一樣隨風(fēng)東西。
隨著生產(chǎn)隊(duì)的解散,,給朱貴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壓力,,父親仿佛從他記事起就是隊(duì)長,從來沒干過農(nóng)活,,這么多年,,除了站在干活的人的屁股后面瞪著銅鈴大的眼睛罵人外,他什么也不會,。
朱貴成了這個家里唯一的男勞力,,可是畢竟人小,干起活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diǎn)兒,。
秋收的季節(jié),,金黃的麥田麥香四溢,沉重的麥穗奓著芒,,招手示意:快來呀,,快來呀,帶我回家,。
一天下來,,朱貴累的像條狗一樣,,趴在炕上,連飯都不想吃,,梅香趁機(jī)說:“讓你媽也出去幫我們一起收割吧,就我們兩個幾時能收割完,?!?p> “就是,現(xiàn)在又不是高級社,,沒人替你干活了,,我一會兒過去和她說,秋天這是和老天爺搶糧食呢,,萬一哪天來上一場冰雹,,一年的收成可就沒了,趕緊得收割呢,?!?p> 朱貴出去不大一會兒,就一臉不高興的回來了,。身后朱貴媽一邊哭一邊罵的過來了:“我一輩子沒去過地里,,多會兒干過那營生,就是你挑唆的,,不是個東西的你,。”
朱貴急忙搶在前面:“媽,,行了,,行了,你不去就行了,,我也是為了早一天收割完早一天就放心了,,你說萬一哪天來上一場冰雹不就沒收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秋天的冰雹說來就來,,你干嘛怨梅香,。”說著就要往出推他媽媽,。
他媽坐在地上哭天抹地的大罵梅香,。
梅香委屈的眼淚一道道的流,她緊緊的咬著嘴唇,,用及其憤怒的眼神看著撒潑的婆婆說:“現(xiàn)在不是你們家的高級社了,,沒人替你勞動了,你一天不出去,,你家的小麥就一天不會回家,,你看著辦。”
“,,老天爺呀,,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能干了那種營生,,它愛回不回家,,還有老的了,老的不行還有小的了,,多會兒他也輪不到我下地,,奶奶就不去?!?p> 這時,,朱來福進(jìn)來怒斥老婆子不懂四六,搶黃天有什么錯,,發(fā)了潑的婆婆才不滿的收場,。
秋收可真是一福壯觀的場面,村后的坡地一望無際的麥田,,翻滾著金色的麥浪,,泛起陣陣麥香,激蕩著金色的希望,。
第一年是分苗到戶,,一戶戶爭先恐后的收獲著他們那帶著麥香的希望。
郭占金的家里個個都是壯勞力,。他們所過之處,,一捆捆小麥立地成排,宛如站崗的哨兵,,整齊的排列在田里,。每天的上下午,他們都逐一的清點(diǎn),,然后十個一摞碼在田里曬干,,最后才用馬車?yán)卮謇锏墓葓隼铩?p> 秋天也是個多雨的季節(jié),老話說,,二八月天,,云過雨過。
一天下午,,濃云蔽日,,黑沉沉的團(tuán)云已經(jīng)壓在了前山的頭頂上,并隨著一陣緊似一陣的東南風(fēng)不斷地向他們翻滾而來,,雨馬上就要到了,,而田里的人們還在揮汗如雨,,他們都想趕在大雨來臨之前把眼看就要到手的小麥搶回來,而黑壓壓的云層愈垂愈低,,東南風(fēng)煽動著濕淋淋的翅膀越來越近,,搶田的人們都沒有要回家的意思,他們只想趕在大雨到來之前,,能搶多少就搶多少,。
轟隆隆的雷聲由遠(yuǎn)而近,狹長的閃電光將翻滾的黑沉沉的云團(tuán)一劈兩半,,膽小的人們已經(jīng)開始躁動起來,而大多數(shù)人還在堅(jiān)持,,有的人還在打勁兒:下冰雹呀,,趕緊搶黃天了,能搶多少搶多少,。
終于一陣緊似一陣的風(fēng)里夾雜著雨腥味來了,,人們開始行動起來,吆喝聲,,尖叫聲,,笑聲,罵聲此起彼伏,??墒牵呀?jīng)晚了,,不遠(yuǎn)處齊刷刷的雨幕正快速的挺進(jìn),,強(qiáng)勁的風(fēng)呼嘯而過,大雨瞬間將跑雨的人們吞沒在冰冷的雨霧中,。
劈頭蓋臉的豆大的雨點(diǎn)砸下來,,別說是跑了,連眼都睜不開,,梅香跑了沒幾步,,就停下了,她四處張望,,想找個麥垛躲起來,,可是跌跌撞撞的一時找不到可以躲雨的地方。這時一雙有力的大手將他拖起,,快速的拖到一個用捆好的小麥蓋好的麥垛里,。
雖然,里面和外面一樣的積水甚多,,但至少不再受風(fēng)吹雨打,。
梅香渾身濕透,,她蜷縮在麥垛里,冷的發(fā)抖,,郭占金蹲在梅香的對面,,望著濕透的梅香,一縷頭發(fā)緊緊的貼在額頭上,,臉色發(fā)白,,低著頭不敢看占金一眼。郭占金腦海里不斷地閃現(xiàn)出林場老孫的話,,他試著和梅香搭訕道:“這雨真大,,看這意思一時半會兒下不過去?!?p> “好像是,。”梅香看了一眼郭占金,,又低下了頭,。時隔數(shù)年,他依然還是那樣英俊,,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透過濕透的衣服依然可見那一塊塊結(jié)實(shí)的肌肉,而自己已經(jīng)完全不是以前的梅香了,。
“朱貴藏哪里了,?”
“不知道,雨來得急,,沒看見藏哪里了,。”
“那家伙,,就懂得自己躲雨,。”
“著急了,,都一樣,。”
“不一樣的,,嗯,,”郭占金欲言又止遲疑了片刻說:“梅香,朱貴要是有干不了的活,,你就吱一聲,,我會幫你的?!?p> 梅香沉默不語,,她隱約覺得郭占金話里有話,,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畢竟,,雨來的急,,所有的麥垛里都藏著人呢,也許朱貴就在附近,。
還真是猜對了,,朱貴就在附近,正焦急的張著后悔莫及的三角眼尋找梅香呢,。
雨,,瘋狂的下,完全沒有要停的意思,,天色越來越暗,,梅香已經(jīng)快要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郭占金的眼睛了,她顫抖著聲音緊張的說:“這雨什么時候停呀,,黑的好怕啊,?!?p> “怕什么,,有我在呢,還怕,?!闭f著郭占金伸手抓住梅香的肩頭,向梅香的身邊貼了過去,。此時,,老孫的說教在耳邊不斷地響起,‘看她的反應(yīng),,不打不罵就是默認(rèn),。’
梅香緊張的發(fā)抖,,她蜷縮成一團(tuán)一動不動,,郭占金似乎得到了某種暗示,將梅香抱在懷里,,緊張的心情與以往完全不同,。
是啊,這是在干什么,,梅香是有家的人,,可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光棍兒還能干什么,。
而梅香止水般的心又一次被洶涌的暗潮攪動,,泛起微微漣漪,,時隔數(shù)載,自己以為再接近他時不會激動,,可如今那顆跳亂了節(jié)奏的心難再掩飾深藏已久的感情,,她軟軟的伏在郭占金溫暖的懷里,默默的念叨:朱貴,,不要怪我,,雨下得太大,實(shí)在是出不去了,,天冷的要命,,我也需要溫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