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倆一直摸黑趕著路,,憑借的全是柳大走夜路的經驗,。
此時萬籟俱寂,除了一些小鳥雀偶爾說夢話的聲音,,也聽不見別的,。
“阿爺?!绷扰Ω纤M量放慢的腳步,。
“嗯?”柳全一直考慮著,,到底要不要把女兒拐進筐里,。
很明顯,,他挑著娃走起來,肯定要比現在的速度快上很多,。
“恁跟俺講講,,咱這大靖,倒底是個甚樣國家,?”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才剛過去,。
柳奕豁著牙,卻不怕被別人看見了笑話,,現在的天色還早得很吶,。
“國家?”柳全思索起來,,他好像還沒太在意過這個問題,,
知不知道它是個甚樣的國家,跟他們也沒太大關系呀,。
在這世界,,只怕八、九成以上的人口都是農民,。
在這里當農夫,,和在別處當農夫,會有很大差別么,?
反正依據柳大所知的信息想來,,恐怕還是差不多的。
見阿爺沒個具體的方向也形容不清,,柳奕決定明確了提問,。
第一個問題,“咱滿王上是誰,?”
“大約……本朝第五六個皇帝罷,?”柳全默數了數,“姓柏,,恐怕還得避諱個泰或是個甚字,?總該與你阿翁年紀相仿,要么還大著些兒,?!?p> 避不避諱的,隔著十萬八千里,,他們又不寫字不讀書,,王上都管不到這里來。
“也就是說,,大靖的王室姓柏咯,?”柳奕一直還以為叫個白老頭來著,。
“說則是大靖朝王上一族為柏家。實際么,,恁爹俺聽得恁阿翁道,,過往只聞有個柏侯氏?!?p> “既是侯,又怎會是王上呢,?”柳全繼續(xù)解釋,,“因著天下幾易其主。隔了三五代人,,就變上一變,。這柏侯家也是人臣,奪取了前朝天下之后,,生生將姓氏改沒了一個字,,便叫了柏氏?!?p> “還能這樣,?”柳奕怪道,“這年月,,篡位很容易,?”
“那里會容易?”柳全語氣很是無奈,,“都要死多少人的事——非堆得尸山血海,,無換得改旗易幟?!?p> “那還有甚大家氏族,?”柳奕繞著彎地想打聽打聽牧氏是誰家。
“恁恐有些多,?!绷淮_定女兒到底想問什么,“咱朝現行得是‘察舉才鑒制’,,從地方到縣城,、都城,層層舉薦,,又無科舉,。正經世家大族就那么些,住在王城世代為官的便是,。至于其他小門小姓,,具體有多少,,恁爹俺又不認得?!?p> “照恁阿爺和村里老人講古,,道咱朝先祖王上,開國便大封天下,。自家兒孫自不必說,,便連著諸般文臣武將,但凡從龍有功者,,異姓家族皆得了封賞,,便沒個二百也有一百七八十?!?p> “這確實挺大方了,。”柳奕點頭,,跟著這樣老板不是挺不錯嗎,?自己吃肉,手下也能喝著點肉湯,,人家王族也滿懂人心?。?p> “非是大方耶,?!绷中α耍敖允且话愕娜顺?,那便終也有限,。數百年一個朝廷,千百載一個家族,。都是地頭蛇般土王上,,誰能降服于誰?”
還能這樣,?柳奕覺著自己的認知又被刷新了,,“沒有效忠皇帝這回事嗎?”
“道有則有,,說無也無,。”柳全又搖頭直笑,,“不過為收買人心,。總歸王上終有一個,王族止一家做得,。皆是世代聯姻的,,與其一朝傾覆反至滅盡三族,莫若大家通推出一首領,,輪著番兒坐坐,。誰做得好時,江山便讓他坐得長久,?!?p> “一朝翻臉時,天下皆反了他,。再換一家來,,還是做得王上,有甚么忠與不忠,!”
原來什么忠君愛國,都是騙人的嗎,?是大靖這里沒有強調過這個思想,?還是說原來這世界這么先進,已經看開了,?
“那么,,能與王族平起平坐的氏族可多嗎?”柳奕不甘心追問,。
“非是平起平坐,,王族與世家,既得依賴仰仗,,又得此消彼長,。名分還是君臣,禮數亦不能大亂,?!绷胝f,畢竟這也是封建王朝??!
“恁地,再給俺說說,,菁州在那處,,條州又是那處?!绷劝延浀米〉牡孛麊枂?。
“‘城垣近野荒’,說天下有此五州?!绷纯醋蠼矝]有旁人,,繼續(xù)道,“實際是說東西南北中五方,,理論上每一方又各有五州,。再根據王上的統治程度、距離統治中心的遠近,,劃分出納稅的等級,。”
“就是為了方便管理,,有個遠近親疏的問題,,好在分封王室與外姓諸臣的時候區(qū)別對待?!?p> “聽著還挺復雜,。”柳奕見她爹終于忍不住說人話了,。
“王爵不是也分‘公侯伯子男’么,,封地大致對應的便是‘國郡縣鄉(xiāng)亭’?!?p> 柳全又小聲了一點,,“實際么,等級很細,,封號也挺多,。宗室王族只會在高等爵位,幾代以后庶子才封得遠了,。外姓再高也高不出國公,,只能在榮譽上‘等’、‘比’,。錢和賞賜給得多點,,沒有王爺那種實權?!?p> “原來如此,,我還說王上挺大方啊?!绷纫幌?,不是和以前聽說的差不多嗎。
都是她爹,,那么個解釋法,,讓她還以為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封建王朝呢,。
“說得王室又不是傻子!”柳全終于說了幾句順溜話,,“人家把權利還是想盡量留在自家子孫手里的,。”
“那咱這地方,,白蕓里,,在哪里?”柳奕點點頭,,當權者正常就最好啊,,不至于叫人提心吊膽的。
“‘西野’,,就是楠州,。”
“有拉面嗎,?”柳奕一笑,。
“……怕不是那個蘭州,恁爹俺只能曉得,,楠州有五個縣,,一縣約摸六七個鄉(xiāng)。現今則一鄉(xiāng)多有八九個亭,,少止剩五六個??ぶ皇欠馓?,實際沒有這個行政等級,縣府上頭便是州府,。越接近權利中心,,一州的地域越寬廣,人口越多,,縣亭就更多,。”
“你說那條州,,是南方第一大州,,‘南城州’,離中州王京應不太遠的,。世代為葉陽公侯家盤踞經營,,那葉陽家跟柏侯家有點世仇,時不常就會起兵作亂稱反的,?!?p> “咱朝這王上,對他們一時打一時招,安撫安撫,,隔一代或十數年人家又反了,。但恁家族經營幾百年,枝繁葉茂,,卻不好連根拔除,,王上一朝打贏了還得封幾個大官讓人家族里子孫做做。給一巴掌,,又賞個甜棗,。”
“這不是真愛嗎,!”柳奕吐槽著,,看來這古代人還是比她想象的復雜得多很多,起碼她自己,,絕對沒有這種心智,。
“恁說那菁州,便是‘西垣’,,跟咱們在一個大方位上,,都屬于國都的西部,為三等繁華之地,,州府大城便相當于過去的四五線城市吧,。”
“一二線是,?”
“‘中城’一等,,國都景中?!绷珜ε畠旱?,“尋常百姓認得自家籍地與王都便可,別的地方,,不需要知道的,。”
“二等為條州那樣的近都大州,,通常是各方第一城州,,或稍大的垣州?!?p> “所以咱們這里就是七八線,?”柳奕比對一下。
“十線開外,。因咱們這里在本州也是較接近邊緣的,,屬于‘近州縣’,。”柳全說著說著帶了笑,,“所以咱這里土地雖然貧瘠,,賦稅也是末幾等的,約是實際正賦的三到二分之一,?!?p> “如果劃在‘中城大縣’,收的便是那一等一的稅賦,,恐怕就不只一斗糧幾匹絹了,。地好產量高,賦稅也高啊,,起碼‘畝收十一’,,就是十分之一稅算。哪怕四石豐產,,也得交四斗糧,。絹帛恐未必會要,起步收的就是素了,?!?p> “你想想,咱這里才收多少,?一畝一斗,,豐收時三十當一,現平常二十當一,。沒有人家高?。 ?p> “就這,,咱也很辛苦啊,!”柳奕吐槽一句,。
“傻丫頭,”柳全一樂,,“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我看著就不錯了,咱多多努力,,總會好過起來的,。”
“耶,?俺啥時到的筐里,?”柳奕抬頭看一眼,,“爹?恁放俺下來,!”
“從你問咱家在哪的時候,,乖乖待著吃恁得窩頭,我這還能走快點,?!绷χ柚沽确穑绊ヒ草p巧,,都趕不上這麥重,,別折騰了,不然天黑也趕不回家,?!?p> 柳奕只能作罷,用豁牙慢慢啃她那雜糧面的窩頭,,一口一缺,,一口一個缺。
嗯,,天色已經亮了,,她那少了一塊兒的牙印都看得清清楚楚。
太陽明晃晃的升起來,,柳奕跟她阿爹已過了青莜里,,看樣子日上三竿的時候,便能趕到集鎮(zhèn)了,。
趁著晴天趕路的,,也不止柳家父女二人。
此時,,柳奕剛還問過的那“大靖頂級一線城市”景中城外數里的官道上,,來來往往已有了不少行人。
看來,,上天并未厚此薄彼,,哪怕到了中州王京,今日也是一般的晴天,,一樣的日頭,。
一條條由中州王城直直而出的官道,修建得齊整開闊,,路邊綠柳成行,,樹自成蔭。
城北大路上,,此時不僅有步行之人,,還有坐在獨輪車上的婦女,、騎驢的老翁、租得大青騾的行腳旅客,,當然,,也有騎馬的、坐牛車馬車的,,甚或還有一家拉了棺材出殯的,。
絡繹往來的行人中,正有一行車馬:一馬在前,,一車在中,,另有二騎在后,騎馬趕車者皆是年輕的漢子,,服色略與京中之人無殊,。
騎了匹青黑的斑駁老馬走在最前者,是一面目方正的青年,。
此人目光深沉,,雖留了一部修飾整潔的短頾須,面皮卻不顯老成,,隱隱還有些文儒之氣,。
不愧是當今天下最繁盛之都城,逶迤出了青山,,如今極目所在,,只剩開闊一片平整沃野。遠遠望及,,城外俱是溝渠阡陌,,桑麻良田。間有農舍里亭,,也比別州不同,。
據傳,景中城外環(huán)繞護城之河,,河寬二九丈,,深達三丈,引三景之水,,溝通河渠,雖斷一水不能截流矣,。
這都城之墻高五丈,,厚亦五丈,垛口箭樓各合九五之數,。
城中宮殿駢列,,依照前朝制式作高臺累土為地,,亭閣巍峨似在云端,王世一族皆居其上,,宮人笑樂如在天上語,。
難怪天下男子皆趨之若鶩,鉆營如許,,但求在這城中謀得一席之地,,任誰到此觀時也難免心懷激蕩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