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幽光的絲線消失在黑暗中。
空氣,,更冷了。
閃亮著火光的山脈也消失不見,。
柳奕被凍醒,一睜眼,,怎么覺得幾乎要呵氣成冰,。
一定是夜深的緣故。
將近立秋,,也可以幫阿娘準(zhǔn)備被褥了,。
翻了個身,柳奕一邊想著,,明天,地上的秸稈得再鋪厚些,。
‘蠶衣為繭,,結(jié)繭倚桑?!粋€蒼老的婦人坐在矮小的茅草屋邊,。
這一天的第三?四?……還是第幾個夢,?睡個覺也不得安寧,。
但這些古怪的人,奇怪的事,,總像電影一樣跳出來,,聲色兼具。她也不能拒絕,,無法控制,。
“阿……”那個解著蠶絲的老婦人說。
“你說,,為何要讓亡人衣繭,?”面目模糊的老嫗,手里整理著一個絲繭,。一整個的蠶繭,,已撐開為絲綿。
她怎會知曉,?柳奕想說,,可又說不出話。
“絲繭為裹……”老婦人面目模糊的臉湊近了她,。
“過些時日,,亡人就會像變成了蛹的蠶一樣,羽化,?!?p> 香煙繚繞中老婦人模糊蒼老的臉,呵呵笑起來,,“也像你一樣,,一直活下去啊,!”
人怎么可能一直活下去,,柳奕心里想著,不死的,,那不就成老妖怪了么,。
“她”不能說話,不然一定好好跟這老太太掰扯一下,,什么叫人生觀,。
可惜只要在夢里,她就不能說話了,,憋屈得很……要么,,就是夢境里的人原本就不會說話,?
夢中那張滿布褶皺的老太婆的臉慢慢近了,繼續(xù)嘀嘀咕咕和她說著不再能聽清楚的話語,。
她的話語,,不再是柳奕能夠理解的語言。和白蕓里的方言有點類似,,卻又仿佛完全不一樣,。讓柳奕生出熟悉的陌生感。
最后,,老婦人放大的老臉湊得太近,,反倒讓柳奕徹底驚醒了過來。
黑漆漆的茅草屋內(nèi),,阿爺?shù)镊曈绕涞厍逦?,院中蟲鳴的聲音也更加響亮……
這可能是它們生命中最后的時光,待秋天一到,,野外的草蟲們也會漸漸失去蹤跡,。
柳奕趴在地席上迷迷糊糊想睡,希望今天夜里再不要做夢了,。
怎么不讓她夢點好事兒呢,?就像在過去,她還夢見跟明星姐姐一桌吃飯呢,!
但,,夢境本身,不就是光怪陸離的么,。
恐怕還是她在這世界的日子太過單調(diào)無聊的緣故,。
這是……大靖朝,泰錫四年七月朔日的深夜,。
盛京城東,,里巷深深,高門如林,。
某府,,深院,燈火如熾——
仆役們打著燈籠,,瘦小的老仆背著半大的孩子在院中慢慢轉(zhuǎn)著圈兒,。
“少主人,依舊為夢魘了則,?”小老頭嗓音黯啞,,面露出慈祥的神色。仿佛,,他們不是主仆,只是天下最普通的一對爺孫。
“莫驚莫怕,,神仙庇佑,。”老頭兒緩緩道,,“老奴在此耶,。”
“阿癸……”半大的孩子趴在老仆的背上,,似睡非睡,,喃喃道,“恁再說說,,吾祖翁之事,。”
“是耶……家主翁為孩童時,,常尋一金環(huán),。”老仆人亦喃喃道,。
“甚樣金環(huán),?”孩子抬頭問道。
“然家人皆怪道,,并無此物,。”老仆搖搖頭,。
“主翁言說,,曾于中院游玩,失金環(huán)墮井,,后來……”
“后來——,?”孩子趴在老仆肩頭,打起了呵欠,。
“鄰家夫人聽聞此事,,乃哭道,伊家小公子嘗有一金環(huán),,是為愛物,,時常把玩。后恁小公子墜井而亡,,吾家主翁才且出生,。”
“還有此等怪事,?”小少年搖頭不信,。
“正是耶,。”老仆笑道,,“鄰家夫人由是嘗道,,家主翁乃鄰家公子再生耶,時人皆稱此為怪事,?!?p> “恁……后來耶?”小孩兒繼續(xù)追問,。
“有傳言則,,道鄰家主人令仆人由井中打撈得金環(huán)贈與老主人耶?!崩掀腿诵χ?。
“恁般,可是真事了,?”小主人又打了一個呵欠,。
“不過一夢而已?!崩掀蛽u搖頭,,“少主人且安睡罷,有老奴相陪也,?!?p> 庭院間,草蟲唧唧,。
倘在平常此時,,滿院中定然已灑滿月華。晴天云影間,,清朗明月,,千里同輝。
然而今天這樣的日子,,總是沒有月光的,。
“睡罷,睡罷……”為少主人稱為阿癸的忠心老仆也不知道,,背上的孩子何時才能擺脫夢靨的煩擾,。
老仆背上的少年,已緩緩入睡,。
這一晚余下的時間里,,柳奕不記得自己是不是又做了別的夢。
仿佛有,,仿佛又沒有,。
也可能只是她看蠶兒織繭的情景見得太多,,讓她的記憶里只剩下關(guān)于一條巨大的蠶的印象。
巨蠶不停地吐出半透明的絲線,,一圈又一圈,,將自己緊緊裹繞,作繭自縛……
第二日,,柳全用一斗小麥,從余糧頗多的里胥家,,換回了三升脫殼的黍米,。
這于過往的柳家,不是常有的事兒,。
柳全不能實話實說是因為孩子愛吃,,而只能推說希望能夠虔誠供奉節(jié)日的神主。
“很是耶,,”里胥家的曲二郎點頭表示贊許,,“今年個節(jié)慶,亦要請神明庇護(hù),,早些兒禳除了蟲災(zāi)才好,。”
泡好的米麥,,蒸煮得熟透,,入了杵臼,一下下舂搗,。
柳家沒有請人來幫忙,,只是柳全與芳娘二人,慢慢將餅餌制作成型,。
黍餌金黃,,麥餅白白,將它們放在篦子上晾曬得干透,,可以儲藏很久的時間,。
新鮮舂制的餌食吃起來粘牙,有著特殊的令人愉悅的帶著醇厚米香的口感,。
曬到干透的餌餅,,是為方便儲存,但又特別堅韌難以下口,,就只能切而煮食了,。
常見的食用方式是將餌食煮在豆湯飯里,煮食的麥餅便是湯餅,。等立過了秋,,家家都可吃湯餅,,再沒人覺得不合時宜。
若到冬季需要天天烤火的時節(jié),,在碳火上扔下兩個干硬的餅餌,,便有了外焦里嫩的燒餌餅,那是另一種食用方式,。
站在大靖朝歷史的這一節(jié)點上,,柳奕不禁能夠聯(lián)想起很多食物。
這么看來煮年糕,、煮餌絲,、煎炸糍粑、糖油果子,、烤餌塊,、燒米餅……等等食物原來都由此發(fā)端。
不過在這個缺乏油料的時代,,白蕓里的人們還不太會舍得將它們煎炸了吃,。她家卻可以換著花樣地弄出不同的成品來,悄悄兒吃個痛快,。
比如現(xiàn)在,,柳奕把阿爺舂好的豆面裝在小碗里撒一點白糖,坐在門檻上沾糕吃,。
她家爹娘則忙著將舂好的米糕揪成小劑子放在葦篦上晾曬,。
柳奕一邊自吃,一邊給阿娘和阿爺喂到嘴里,,三口兒皆吃得滿嘴都沾上了豆面,,慢慢咀嚼著米香與豆香,日子也仿佛不是那么難了,。
到晚上,,一家人開始收繭。
雪白的蠶繭大多已經(jīng)成型,,就算有個把沒完成的,,蠶已經(jīng)裹在了繭中,從蠶簇上摘取下來也不用擔(dān)心,。
它們自會在白房子里將絲吐盡,,沉睡化蛹。
柳全拿了一桿從椿家借來的本土桿秤,,那秤砣還是個油黑光亮的鐵疙瘩,。
一經(jīng)稱量,他家這頭茬養(yǎng)成的蠶繭,約有接近七十斤毛重,。
芳娘喜出望外,。
柳全就算之前不太清楚行市,到現(xiàn)時也知道這比尋常養(yǎng)成的蠶繭多了不少,。
柳奕看看爹媽,,想的第一件事情卻是,“咱們留些做種吧,?剩下的全部蒸曬了再賣,。”
她家的蠶種用的還是和很多人家一樣的蘇家蠶種,,結(jié)出的繭卻不一樣了,。
同樣一紙種卵,他們收獲的繭也重了一半還多,,除開減少了養(yǎng)蠶的病死折損,那也多得太多了點,。
如果是這些蠶兒在空間里頭發(fā)生了異變呢,?她就不能讓它們流傳出去。
畢竟現(xiàn)在養(yǎng)蠶的人家,,也有一部分是自己留種孵化的,。
若拿了活繭出去賣,看到她家的蠶繭又白又大,,總會有人動這留種的心思,。
那成活率先不說,柳奕第一擔(dān)心的是自家的安全問題,,十年之期還早著呢,,她現(xiàn)在還不想暴露。
全家一商量,,柳家爺娘一致同意了柳奕的提議,,穩(wěn)妥才是他們首要考慮的事情。
就是這東西多了也有點發(fā)愁,,蠶繭早晚得賣出才能實現(xiàn)價值,,他們又不好直接吆喝著做生意。
芳娘盯住柳全看了半天,,決定還得給他化妝打扮一番再去賣繭,。
“你有東西么?還化妝,?”柳全內(nèi)心萬分抗拒,。
“把你頭發(fā)解開來,讓俺剪些兒下來,,粘部大胡子總可以,!”芳娘瞧瞧丈夫的面皮,,想出一個點子。
廣場舞沒少跳,,舞臺經(jīng)驗也豐富,,多數(shù)時候都自己化妝的柳媽媽這點信心還是有。
柳全抗拒的心理更甚了,,“咋還要剪頭發(fā),。”
他們沒有這時代的人那“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輕易不可毀損的概念,,但一想到剪了頭發(fā)還得粘到自己下巴上,,柳全渾身都是拒絕的,“那多難受么,?!?p> “爹呀,”柳奕在一旁笑得幸災(zāi)樂禍的,,“這事兒您得聽俺娘的,。”
“出去賣繭,,不是干家場,,就是李家場。就您這張帥臉,,這魁偉的身形,,周圍十里八村一說,誰還能打聽不出來么,?”
“那俺就去遠(yuǎn)地方賣,,去縣城!”柳全繼續(xù)掙扎,,完全不上妻女的當(dāng),,也不接受拍馬屁。
“這頭一回,,咱家就這么一擔(dān)繭,,您走那么遠(yuǎn)路也不劃算啊?!绷壤^續(xù)勸說,。
“還是依著俺娘的,這回先就打扮打扮,,等下一次,,咱們養(yǎng)得蠶多了賣的繭也多,您要多走些路,也不冤枉罷,?”
柳全抬手摸了摸腦袋上的發(fā)髻,,猶豫了一會兒,悶聲道,,“那你們用啥粘胡子,?總不能搓點飯粒兒就黏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