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個奴才……”一群人勸了又勸，才讓恁公子息怒而去。
日正當(dāng)頭,，待那里的馬車自去了,，遠(yuǎn)遠(yuǎn)停在路邊街巷口的車馬這時方才轉(zhuǎn)出，重新駛上小路,。
“阿癸,，恁是那府中的小奴?！弊谲囍械纳倌陠?。
“回稟少主人，這位當(dāng)街責(zé)罰下人的正是宮大人,?！弊谲嚽暗睦险叩馈?p> “受責(zé)罰的小仆又是何人,？”年輕的勇肅伯府家主透過竹簾,，看著那個被罰跪在路邊曬太陽的少年奴仆。
“回少主人,，據(jù)老奴看時,，恁恐是征北將軍府中的仆人?！蹦昀系钠蛷挠值?。
“啊，吾今日原倒不該由此處經(jīng)過,?！鄙倌甑吐暤溃扒冶沉吮娙私o他些賞錢,，令其自去尋醫(yī)治傷罷了,。”
“是,，老奴知曉得,。”
這路是兩坊之間的僻靜小路,，跪在路邊的奴仆才剛被主人家的貴客責(zé)罰,，如今鼻青臉腫頂著日頭受罰，身邊倒也沒有旁人,。
牟家的車馬經(jīng)過時,，名叫阿癸的老仆跟在其后,，隨手朝那低頭跪在路邊的小仆跟前扔下一串錢幣。
“吾家主人所賜,，令你自去求些傷藥,。”那老者嗓音尖細(xì)嘶啞,，音調(diào)卻低沉,，動作也極輕巧。
說罷,，老仆跟在緩緩駛過的馬車之后,，走出巷口。
車馬一轉(zhuǎn),，那老仆亦不見了身影,。
低頭跪在街巷中的少年奴仆方將膝邊那錢串拾起，急忙收進(jìn)懷中,。
太陽依舊烤得人脊背發(fā)燙,，少年跪足了一個時辰，才又起身回了身后不遠(yuǎn)處的將軍府內(nèi),。
“阿兕,。”馬廄中執(zhí)事的年長奴仆見了小仆,，“還不將恁食槽清掃凈了,。”
兕奴抹了抹鼻子下淌出帶血的鼻涕,，咧嘴一笑,，“阿枝叔，俺卻洗把臉,?！?p> “怎地，牙也掉了,？”年長的奴仆看向少年的口中,。
“是耶，不知怎地,，掉了一個,。”十多歲的少年奴仆,，有一頭棕而發(fā)黃的長發(fā),，身形頗高，卻瘦若竹竿一般，加之衣褲皆不太合身地短了一節(jié),，益發(fā)顯得手腳細(xì)長,。
最奇怪得是他淺色的瞳孔，在陽光映照下,，竟微微泛著一絲金色。
府中人皆道,，這少年的模樣兇異,，定非尋常中原人血脈。
現(xiàn)世里,，如兕奴這般相貌有異的奴仆,，貴族官宦府邸，那府里都可能有幾個,。
景中貴門高第如林,，誰家不有奴仆成群，這其間除有充作下奴使役的,，又有一部分或因相貌古怪,，或機趣善辯，或能歌擅舞,，專為主人家豢養(yǎng)作歌舞樂伎以供娛樂,。
亦有從遠(yuǎn)鄉(xiāng)而來，無謀生之法的西域異族人,，如通曉他族言語,，知道許多本土靖人不知的典故，又頗通世故風(fēng)情的,，投入顯貴人家,，被養(yǎng)作弄臣的，貴人滿戲稱他們?yōu)槔雠?p> 但顯然,，粗手笨腳高大愚鈍的阿兕,，做不成那樣討主人喜愛的玩物。
他只是馬房間干著最臟臭活計的一個低等下奴,。
年長的阿枝看著兕奴紅腫的腮幫子,，張了張嘴……到底沒說什么，又轉(zhuǎn)身自去忙了,。
只是阿枝心里卻不由暗嘆,，這位大人未免太刻薄了些，到底亦是客人,，真?zhèn)€打狗都不看看主人,。
“叫恁還毛毛躁躁，客人在府，俺們便做下奴的,，亦是將軍府的臉面,，宮大人最不喜受人怠慢?！卑⒅@息一聲,，轉(zhuǎn)數(shù)落起小仆來。
少年早也習(xí)慣了這位阿叔的念叨,，看似恨鐵不成鋼的埋怨,，實在也是一種關(guān)懷的表示。
“阿羅叔道俺衣衫臟污,，恐客人不喜,，叫多拿副腳踏，是故慢了一步,?！辟钆┲鴰а谋翘榻忉尩馈?p> 只為上車墊腳慢了一步,，那位大人便將他一腳踹翻,，又令人將小仆鞭笞一頓。
不想,，踹在兕奴臉上那一腳竟踹脫他一顆牙來,，末了還責(zé)罰他在烈日下跪曬一個時辰……
他們又能說什么？
逆來順受而已,。
管事的阿枝又在心下里怨怪起同在馬廄共事的阿羅來,，這人心性不端，形容猥瑣,，時常為針眼大事鼠肚雞腸……讓兕奴受了這番苦,，叫他難免懷疑恁是故意。
各府中仆從誰人不知,，這位宮大人最講身份尊卑,，約束下奴由來嚴(yán)厲，阿兕今日偏偏湊到恁大人腳下,。
他們的主人征北將軍雖是當(dāng)今國丈的族親兄弟,，卻極好臉面，人前皆要擺出豁然大度的寬宏大量來,，即便客人滿責(zé)罰自家奴仆,，也絕不護(hù)短。
兕奴無父無母,，從小入了將軍府中為奴,，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被人生生踹脫了一顆牙……
他亦是同一般的下奴，絕無可能為誰出頭說理去,，小孩兒只能怪自己背運,。
“今日,，恁便喂喂兩匹拉車的老馬便好，余者皆不用管了,?！?p> “多謝阿叔,?！辟钆恍?，拉扯得臉疼，回頭偷偷藏過了那半吊錢幣,，才脫下身上的衣裳,，在飲馬池邊捧了水,，搓洗襟口滴下的血跡,。
“啊喲！”正洗間,，兕奴背后忽地響起阿羅的聲音,。
“怎生受罰了?！笔荻诘哪觊L漢子生有一雙不太大的眼睛,，時常也瞇縫起來，叫人看著覺得面目不善,。
“伺候客人上車,，慢了一步?！辟钆酒鹕?，低頭對矮他一截的同事道。
“恁這孩子,，總也不識高低進(jìn)退,。”阿羅不冷不熱道,，“恁還多鏟幾年馬糞的踏實,，駕車趕馬豈是甚人都學(xué)得的？”
兕奴低了頭,，唯唯諾諾應(yīng)下,，接過阿羅扔過來的耙。
“去把恁廄間馬糞耙掃凈了,，莫養(yǎng)得一身懶骨頭,，亦少受些責(zé)罰。”說罷,，恁年長的奴仆便自走了,。
兕奴將濕了一灘的衣衫穿回，又抹了抹鼻涕,，才進(jìn)了馬廄間打掃糞草,。
他也算明白了，自己前日問阿枝叔想學(xué)駕車的事恐已被旁人知曉,。
兕奴心里只想著,，學(xué)會駕馬趕車原是一門手藝，他這么一副牛高馬大的身量,，總也吃不飽,，亦不能鏟一輩子的馬糞。
若能做了主子滿的車夫,，甚或?qū)Ｒ桓酥魅松舷鲁鋈?，又比尋常喂馬的工作好上不知多少。
哪怕同為奴隸,，能為主人駕車,，或到旁的主子近前做個侍者，也比在別處做粗使雜役的更有“前程”,。
其實,，他還遠(yuǎn)沒有那等樣的“野心”。
兕奴私心里覺得,，就便跟了管事滿當(dāng)雜役,，時常可以出門做些采辦拉貨的活計,，也比他現(xiàn)在強上許多,。
只是，“肥缺”只得恁多,，哪怕他不過想奔個能吃飽粥飯的前程,，也難免可能會妨礙了旁人。
兕奴停下手里的糞耙,，舔了舔自己新缺的牙窩,，又不是沒挨過巴掌，不過被踹了一腳而已——先時他還不覺有甚疼痛,，過去這么許久,，現(xiàn)在，臉上腫高的地方反倒火辣辣地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