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里來的嗇夫大人到底沒能享受上被人夾道迎接的排場,。
這位官爺來則當日,,久未有雨水滋潤的白蕓里,噼里啪啦下起了一場大雨,,還一下就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兩天,。
農(nóng)人們不僅不能干活,,也不能出門,索性就在家中磨鐮,、編筐,、閑坐、睡覺……
待這場秋雨下過,,官家則大人也早走了吧——柳家人甚至不知恁到底來是沒來——接待大官的事情,,輪不上他們操心。
大雨下過,,冷風一吹,,白蕓里附近的丘陵群山,才當真有了秋意。
山林間的鳥鳴少了,,草蟲卻叫得一聲比一聲長,。
過去都說到秋的螞蚱蹦噠不了幾天了,鄉(xiāng)野間的孩子們卻仍想抓緊機會逮這最后一批帶肉的零嘴,。
柳奕腳上踢踏了幾個月的草履終于徹底散架,,身上只穿一件夏日里的單衣,也似要禁不住晨間的冷霧,。
白蕓里這片河谷山林,,哪怕在冬天也不怎么下雪。
到極冷的時候,,村外的小河也會結(jié)冰,,卻還不到封凍的程度。
更多的情況是霜降與霜凍,,其實比下雪天還冷上幾分。
衣衫不夠便只好用體溫硬扛,,柳奕能有的些微印象里,,“自己”是極不喜歡過冬天的。
她隱約感覺到,,自己好像長個了——近來,,恁單衣的袖口總也遮不住手腕。
比起之前的柳家大姊,,她這幾個月吃得好了許多,,現(xiàn)在的年紀,長個原是應(yīng)該,。
新衣尚沒做成,,這才不到深秋,她還得將就著兩件單衣扛上好一段時間,。
這時候,,春夏的單衣,只要還能穿,,到了秋冬都得當做打底襯在袷衣里頭,。
因為置衣不易,袷衣也不太保暖,,有時候冷起來,,需把能套上身的衣衫全都穿上才能勉強御寒。
比起現(xiàn)代時候來,,一件衣裳的利用率可是相當?shù)母摺?p> 今年她也免不了得如此,,回頭還要想著找些布料接接袖口才行。
這一日天色放晴,椿家的姑嫂準備進山采蘑菇,,后跟著婁奎家的媳婦,,順道來約芳娘與柳奕。
“溜兒又拔節(jié)了耶,?!绷让『旱哪X袋,過過手癮,。
這時候能給她摸頭的,,也只有這么一點大的小小孩兒了。
不過,,她確實覺得這娃長高了一截,,沒有最初時看著那般“奶氣”。
“正是耶,,恁日間乍沖撞了來,,險撲俺一交?!毖挎⒁矏蹜z地捏捏孩子的耳朵,。
這小孩兒,說是芽姊的親侄,,其實她抱得多帶得也多,,又像弟弟又像兒子,感情總是極好,。
待芳娘換上雙舊鞋提著籃子出門,,婦孺?zhèn)儽愠肿永镒摺?p> 幾家的婦人已十分熟悉,椿氏與柳氏交好,,柳奕也很喜歡奎嬸那有趣的樂觀性格……其實想想,,婁家嬸子是她在這個時空里比較少見的樂天派。
生活原本已經(jīng)夠清苦,,有些人,,卻天生自帶幽默感,總能讓最平常淡泊的生活顯出幾分生氣來,。
“俺嫂在家織布,,今日多摘得些白楸蕈,伊倒喜吃恁物,?!笨鼖鹜熘恢徊恍〉奶倏穑日?zhèn)€裝滿,,也足夠她們一大家子吃了,。
“前兩日好雨,,今朝定生得多耶?!贝钤挼氖茄挎?,在相熟的人面前,她便不怎么“高冷”,,話也能多些,。
“白楸蕈長得甚樣,俺還不認得,?!绷雀谘挎⒑髢刹剑砩线€背著她的小背簍,。
“待遇著了,,嬸子教恁辨辨?!眾淇眿D爽快應(yīng)道,。
一行人決定今日要朝林子深處走走,反正人多熱鬧,,婦孺滿就不甚害怕,。
白蕓里的山林間,即便到了隆冬,,也總有一些長青常綠的植物傲霜生長。
現(xiàn)時里,,林中只有少數(shù)樹木的葉片開始變色而已,,可采的草藥依然非常多。
走不出多少路,,帶著小鋤,、柴刀的奎嬸與椿娘便已挖得了好些。
什么止咳的,、順氣的,、消食的、消嗝的……大多是給自家備用,。
芳娘輕易不怎么下手,,卻教柳奕認得了幾種外傷敷用的草藥。
比起兩個原生的農(nóng)婦來,,單憑一點記憶的柳氏,,到底還差著些。
正走時,,芽姊忽地指著身旁一棵植物道,,“阿嬸,,恁是茜草也未?”
柳奕湊上去,,看芽姊用鐮刀扒拉開的雜草間正有一棵小草——恁直立的莖桿上,,分層長有一圈的葉片,幾乎每一層都是六枚……
“非是耶,,恁需找那等四葉尖尖則,。”婁家的奎嬸看一眼便道,,“此卻亦是一味藥材,,稱作葎草,恁葎草多分數(shù)片葉……芽姊想染新衣,?四葉尖尖則便最合用,。”
奎嬸表示待看到時,,再指點給她,。
“很是耶,俺家不日要染布,,卻多拾得些烏桕亦好,。”
一群人看過了經(jīng)常去的幾處有腐木的地點,,能采的蘑菇還不多,,于是又順著小路,朝更深的林間走去,。
在一片長得頗似芋頭的植物附近,,奎嬸發(fā)現(xiàn)了一株掛著果實的藤蔓。
“卻是甚好,?!贝皇闲Φ溃鲜直阏痦ヌ俾系男 岸棺印眮?。
“莫不是……山藥豆,?”柳奕瞅瞅芳娘,不甚確定,。
“正是耶,,摘得恁豆子卻好挖出來窺窺?!笨鼖鸷痛粙鸲颊J為這棵山藥藤長葉茂,,下頭的根塊應(yīng)當小不了。
此物在這里民間亦叫山苕,,賣去郎中處卻叫薯蕷或山藥,。
柳奕在一旁磨拳擦掌,,她吃過山藥,也吃過山藥豆,,就是沒見過實實在在長在藤蔓上的山藥豆,。
而且恁山藥藤,不說與她,,也只當牽?;ㄒ活惖囊安萘T了,仔細看看才道原來長這樣,。
“山藥恁豆子可還堪種,?”柳奕問阿娘。
“種,?”奎嬸一聽便笑起來,,“個物事誰人種得?!?p> 他們這處的山苕都是野生野長,,見著就挖,沒有便算,。
不然它怎么叫山苕,?種到地里了還能叫山苕嗎?
奎嬸笑得淌淚,,從來也沒聽說還能種山藥的,。
大姊這孩子,又犯傻了,。
順藤摸到根莖處,,芽姊便使了一把小鋤頭,吭哧吭哧挖起來,。
最后掘出的山藥根卻不是柳奕過去常見的直來直去模樣,而是曲曲扭扭又多突兀的老粗一坨樹根,。
不過她也知道,,這東西只是長得丑,滋味其實并不古怪,。
在現(xiàn)代時候常買的山藥基本都是人工種植,,真正土長野生的反倒不多。
而這樹根似的物件,,才是它們原來的本相,。
奎嬸還道,就這本地的山苕亦有完全不同的兩種,,一種更加細長,,一種更像熊掌,,滋味相仿,反正都是極補養(yǎng)的山獲,。
植物的外觀與生長的環(huán)境也有莫大關(guān)系,,即使是同樣的品種,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下也會變得不一樣,。
土壤松散它們的根莖便長得肆意,,土壤黏實板結(jié)它們便長得曲折。
柳奕表示明白,,恁就是課文背的“橘生淮南為枳”,。
她們挖得的這棵山苕,估摸能有九斤十斤重,,沉得壓手,,叫人頗有成就感。
柳奕覺著,,這收獲的喜悅,,是許多其他樂趣無可替代。
不然,,過去那種菜的游戲怎會流行恁老長時間,。
沉甸甸的收獲,總是更能叫人生出踏實與富足的安全感來……
這一天,,到下山時,,她家阿娘破天荒地撿回了小半籃子野蘑菇,好些山苕,、薯芋,,還有不少的各色草藥。
柳奕則背回來半簍山核桃,,大半背簍野生的獼猴桃,,一大捧各類野果子。
她已跟芳娘發(fā)了宏愿,,一定要用恁山藥豆子種出山藥來,。
秋日的山林總是寬容而慷慨,婦孺?zhèn)円芽春昧藥滋幐世踅Y(jié)得頗多的地方,,可惜恁栗子還不甚成熟,,便相約下一次拾橡子則時節(jié)再叫上家中的男人來打山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