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寒風(fēng),,冷冽如刀,。
之前被劉和帶到東武城的那群村落流民,,有一半便凍死在了這寒冬臘月,。臘月乃是年尾,,也稱為臘冬,,或歲尾,。若是往常的這個時節(jié),,無論是豪族,,或是良人平民之家,,乃至皇室,無一不在準(zhǔn)備著各種祭祀之事,。
人們一般都會虔誠奉上各式祭品,,感謝祖宗與家神的保佑恩賜,祈求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六畜興旺,合家康寧,。
只是這一年,,天下崩亂,一場浩大的黃巾之亂讓整個大漢國陷入戰(zhàn)亂之中,。而且即便那黃巾看似被覆滅,,可這戰(zhàn)亂卻從南到北似乎毫無停歇之勢。
劉和領(lǐng)兵跟隨劉虞返回了甘陵縣,,一路上跟戲志才和徐榮探討之前追擊那賊匪的失敗之處,。徐榮只說若是當(dāng)時不顧那些村民,死死咬住敵人,,估計他們也難逃掉,。戲志才倒是對那賊首的做法頗為青睞,夸贊那賊首膽子不小,,原本可以直接逃跑,,卻是硬等了一天劉和的大軍,而后還想法伏擊,。雖然失敗了,,但還是順利逃走。
劉和頗為尷尬的說道:“這賊首甚是狡詐,,這次出兵追擊,,我也自負(fù)托大了。”
戲志才笑著打趣道:“之前你不是還說兔子急了都會咬人嗎,?校尉這是被逼急了的賊匪差點咬了一口,。”
劉和說道:“他們還算被逼急了,?這些賊匪主動來圖謀東武城,,我可沒逼他們?!?p> 戲志才搖搖頭,,說道:“這些賊匪估計是被無糧所食而逼急了,才想到行此險招,。我估計這次不止東武城一處會受賊匪攻城劫掠,。”
劉和點點頭說道:“似乎聽家父那邊說起,,有四五座之前還未被黃巾軍攻占的縣城,,這幾日都被賊匪攻擊,但也就一座被攻破城門,,那賊匪也不占城,,搶掠了些糧食便逃了?!?p> 戲志才略思索了一會兒,,說道:“這些日子以來,據(jù)我所知,,似乎還有十余萬人奔逃至太行山一代,。除了一些敗逃的黃巾兵卒外,大部分都是信奉太平道的百姓,,也有不少戰(zhàn)亂裹挾的流民,。而且入冬之后,似乎還有不少流民涌入,。如此龐大的人數(shù)聚集在太行山上,,這個冬天他們?nèi)绾味冗^?糧食何來,?估計這才是逼迫他們鋌而走險,攻掠縣城的原因,?!?p> 聽罷戲志才的分析后,劉和頗為認(rèn)同的附和道:“也正是如此,,他們才會選擇之前未被攻破的縣城,,因為這里才有足夠的糧食讓他們劫掠?!?p> 兩人一路上邊談邊走,,一個多時辰左右也進了甘陵城內(nèi),,大軍也入城駐扎。路上戲志才的分析讓劉和想起了很多事,,這太行山不僅僅是一座山峰,,而是整條山脈,西鄰并州,,東接冀州,,北靠幽州。山谷曠大,,道路深幽,。
而此時的太行山上,一名身材健碩,,攀爬奔跑之間顯得格外輕盈的壯漢疾步登上山崖,,看到不遠(yuǎn)處一名年紀(jì)約四十多歲的人,然后放緩了步伐,,逐步走近,。
待靠近時,那人也未轉(zhuǎn)身,,只是輕聲問道:“飛燕,?”
那壯漢看起來也不過二十余歲,姓褚名燕,,因為原本家中是獵戶出身,,自小便在太行山脈隨老人狩獵,練就了一身穿山越嶺的本事,,故而人們都稱其為飛燕,。
褚燕低下頭,略顯愧疚的走到那男人身邊,?!按髱洝?p> 這名被稱為大帥的男人名叫張牛角,是當(dāng)前太行山中的大首領(lǐng),??雌饋硭坪跤袔追种压侍降来筚t良師張角的風(fēng)韻,消瘦的面龐,,深陷的眼眶,,連模樣也頗為接近。
此時看著身邊年輕的褚燕,,輕聲苦笑,。“派幾千人去山下劫掠,本就沒抱有多大希望,,東武城那邊世家豪族不少,,事情確實難成,不過至少在真定奪了些糧草回來,?!?p> 褚燕慚愧的低下了頭,說道:“九頭鳥確實厲害,,我……不如他……”
張牛角轉(zhuǎn)過身,,拍了拍張燕的肩膀,面色慈祥的說道:“楊鳳自小就心眼兒多,,這點你確實不如他,。不過若論真正的領(lǐng)袖之才,他其實不如你,,小聰明畢竟不能成大事,。”
褚燕低頭不語,,張牛角輕輕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我跟隨大賢良師將近二十年,剛開始大賢良師還未創(chuàng)立太平道,,我隨其他幾人跟在大賢良師身邊學(xué)醫(yī),。我本資質(zhì)愚鈍,多年來也沒什么長進,。一路走下來,,身邊的聰明之人見了不少。但是只有我理解明白大賢良師心中的抱負(fù)志向,。所以大賢良師才在彌留之際,,讓我上太行山,讓我留下太平道的傳承?,F(xiàn)在太行山上百余萬口,,即便你們這次下去的幾批人都劫掠成功了,實際上也解決不了問題,,最多只不過是少餓死幾個人罷了,。”
褚燕無奈的點點頭,,眼神中充滿了迷茫,。“我們的出路在哪里,?”
張牛角轉(zhuǎn)身眺望遠(yuǎn)方,冷哼一聲?!拔覀兊某雎凡辉谶@蒼天之下,,只有重立黃天,方有吾等太平盛世,?!?p> 褚燕并未出聲附和,眼中的迷茫也未散去,。
甘陵城,,府衙內(nèi)。
劉和跪坐一側(cè),,看著面色疲憊的父親,,還是出口說道:“叛亂初定,人心未穩(wěn),,冀州之地各處匪寇之流數(shù)不勝數(shù),。倘若單單只是千余人的普通賊匪也就罷了,現(xiàn)在聽聞太行山上聚集了數(shù)十萬,,可能甚至百萬人……”
劉虞輕撫額頭,,頷首說道:“你擔(dān)心來年冀州再亂?”
劉和點頭而又搖頭,,沉聲說道:“冀州必然再亂,,兒擔(dān)憂的不只是亂而已。數(shù)十萬,,上百萬的人如何生存下去,?”
劉虞疲憊的眼眸驟然睜大,說道:“冀州會再現(xiàn)黃巾之亂,?”
這次劉和重重的點了點頭,,說道:“應(yīng)當(dāng)若此?!?p> 劉虞頓時沉默不語,,半閉著眼睛陷入沉思。劉和在一旁看著父親,,忍了一會兒后,,出聲說道:“冀州民眾經(jīng)歷大亂,本就已經(jīng)難以為繼,。若是那太行山上的賊匪再次叛亂,,冀州必然糜爛不堪。原本皇甫使君任冀州牧,,尚可震懾宵小,,若是皇甫使君離去,,賊匪則再無顧忌,下山禍亂冀州之勢必不可擋,?!?p> 劉和看父親似乎壓根沒聽進去,還想再勸,。只見劉虞擺了擺手,,略顯悲沉的說道:“文饒大人病重,子奇(劉陶字)也遠(yuǎn)在長安,,此時我無力干預(yù)朝中諸事,。”
劉和頓時愣住了,,劉寬病重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霎時間把劉和打蒙。
“父親,,這……”
“朝堂之上,,我等宗室本就以文饒大人為首,他若不在,,總要有人挺身而出,,接下宗室一脈??上椰F(xiàn)在被冀州之事捆綁住手腳,,原本以子奇之才華智謀,也足以穩(wěn)住宗室在朝堂的地位,??上徽{(diào)離長安,且最近也深陷流言之中,?!?p> 劉和急切而不解道:“陶君原本深得天子信任,又因何事受流言所困,?!?p> 劉虞深呼一口氣,顯得有些無奈的說道:“子奇一直以來跟黨人交往過深,,當(dāng)年黨錮之禍時,,要不是文饒大人力保,子奇怕也要落得和那山陽劉表劉景升一個下場,?!?p> 劉和聽到劉表的名字,微微一愣,。只聽劉虞繼續(xù)說道:“我已經(jīng)寫信給景升(劉表字),,希望他能說動那何遂高,,盡量先穩(wěn)住朝堂局勢?!?p> “何進,?”
劉虞點了點頭,?!按巳艘呀?jīng)官拜大將軍,開府之后,,由那何颙何伯求助其征召了不少名士,,而且都是曾經(jīng)的黨人,景升亦在其中,,而且已被拜任北軍中候,。”
“那……”
劉虞無奈的搖搖頭,,說道:“義真(皇甫嵩字)被調(diào)離冀州之事,,已不可阻擋。除非太行山上那群匪寇立即反叛,,否則義真絕無滯留冀州的可能,。這種結(jié)果已經(jīng)算不錯了,鄉(xiāng)野謠傳有人勸義真行謀逆之事,,也就是楊氏在朝中盡力周旋,,到現(xiàn)在才沒有天子問責(zé)詔書。要不然,,義真也難逃被押解回京下獄的結(jié)果,。我知道你之前跟隨義真征討黃巾,對其頗為敬重,,不過這件事沒有我,,更沒有你插手的余地?!?p> 劉和聽罷,,苦笑一聲?!爸页紙髧幌陋z,,良臣衛(wèi)國遭猜忌。那這天下還剩下些什么,?怕是只剩下些營營茍且,,只會爭權(quán)奪利之輩了。這天子……”
劉虞瞥了眼劉和,,不悅的說道:“朝堂治政,,難分對錯,。或許確實有些冤錯之事,,那也是奸邪小人搬弄是非之過,。一國朝政中,不可能全都是清流,,也不會全都是佞臣,,更不會全都是剛烈之輩。事有權(quán)重先后之分,,所謂事急從權(quán),,有的時候便是如此?!?p> “哎……一人從權(quán)或許無礙,,一次從權(quán)也或許能容。就怕人人都抱有從權(quán)之心,,到局勢糜爛不堪之時,,即便有力可擎天之人,也難成力挽狂瀾之勢,?!?p> 劉虞擺擺手,不愿再談?wù)摯耸?。劉和深感無奈,,既然事已至此,雖然擔(dān)心像那東武城內(nèi)的事情再發(fā)生,,但自己也無能為力,。
而此時太行山上,一些人狠狠的劈砍著那些被凍死的尸體,。有的拿刀砍,,有的拿斧劈。僵硬的尸體被肢解的四分五裂,,那些劈砍的人似乎已經(jīng)麻木了,,眼眸中既沒有兇狠,也沒有悲痛,。若是仔細(xì)觀察下來,,或許能發(fā)現(xiàn)似乎有那么偶爾的瞬間會顯露出恐懼。
為何恐懼,?或許是因為他們在這寒冬環(huán)繞的山谷中,,只能吃人肉了?;蛟S是他們在害怕自己哪天也會無法忍受這番刺骨的寒冷,,被凍成一具尸體,。那樣的話,他們也只能成為別人口中的食物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