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李長樂從破敗土屋離開,,吩咐陳良,,趙孟好生招待洪伍,別真惹上人命官司就行,。完事送去官府,,就說逮著這廝混進商號行竊。
善惡到頭終有報,,見過洪伍從前行徑,,沒有人會覺得這廝因為偷雞摸狗被打斷手腳有違常理。
家丁回報李府,,李向儒怒喝:我與黃松春勢不兩立,。隨后吩咐傳話給商號總掌柜,如此這般,,以應(yīng)對樂義商號圖謀,。
一切安排周祥,再過盞茶功夫,,李向儒眉開眼笑,,嘴中呢喃。
孫才這個人,,在長樂城肯定已經(jīng)找不到了,,恐怕早就得了黃家資助跑路,從而這件事也擺不上臺面與樂義商號計較,。即便對簿公堂,,全都是一面之詞,,更何況衙門里那位老爺,與黃家關(guān)系匪淺,。
李長樂獨自走在瀧鹽村,,不讓任何人跟著,知道是誰暗中搞鬼后,,他反倒釋然,。黃家攀附著縣官老爺,他李家輸在背景靠山,,還苦于拿不出真憑實據(jù),,只能打掉牙齒和血吞。
田地財產(chǎn)再多,,也不過錦衣華服,,偏安一隅,。李家代代傳承,,深諧此道,都希望能出個讀書入仕的后輩,。圖什么?就圖入朝為官,,手中掌權(quán),不求以權(quán)謀私,,只求關(guān)鍵時候能得庇佑,。
好不容易,有個李沐希才學(xué)兼?zhèn)?,詩詞文章名動福州府,,只可惜了,是個女兒身,。
李長樂越往前走,,越覺得腳步輕盈,因為他相信他將來要走的路,,會看到很多精彩風(fēng)景,。
他也相信,再硬的靠山,,也硬不過自身拳頭硬,!只要能把腦子里藏著的東西都造出來,別說一個長樂縣丞,,就是這大宋皇帝,,又有何懼。
李長樂對這個世界的了解終究有限,,憑他邊海小城的見識,,哪兒能看到更高階層的暗流涌動,。天下之大,武林有俠,,即便英雄蓋世,,一人可殺千百禁軍,百人能闖京師汴梁,。
可那大宋皇帝,,依舊坐得安穩(wěn),幾百鐵面黑騎一出,,有個紅袍長槍的領(lǐng)頭將軍,,只用了半柱香時間,強勢鎮(zhèn)壓,。
“哈哈哈哈...李長樂,,路不好走,你撐得住嗎?”
四下無人,,男兒漢笑得爽利,,直走到村子盡頭,得見一片海灘,。
瀧鹽村臨海而建,,海岸沿線有許多曬網(wǎng)木架,漁船擱淺沙灘八九艘,。婦人收拾海貨,,船工修補船骨,稚童嬉戲,,少年潮落趕海,。
村屋不見人,全在岸邊來,。
山村農(nóng)舍無閑民,,地頭田間折旱煙。
山村如此,,漁村如此,,誰不討生活,也就洪伍這樣的潑皮,,作惡賺來五兩銀子,,就敢坐在家里喝酒吃雞。
村子?xùn)|邊海岸礁石之間,,有一個穿著破爛麻布衣衫的小丫頭,,約莫五六七歲。
小丫頭滿臉泥垢,,腰間綁著個陳舊魚簍,,一手扶著礁石,,一手在石縫間摸索??此鲋甘男∈?,大拇指分明已經(jīng)腫脹得不成樣子,也不知道是被石頭砸的,,還是不小心摸到了海蜇子,。
她神情專注,海浪襲來差點將其掀翻,,卻也不見她縮手,,想必肯定在石縫里摸著了好東西。突然,,小丫頭面色漲紅,,一只大青蟹被其從石縫內(nèi)飛快提拉出來,一對大鉗子分別夾著小丫頭的中指和食指,。
“傻子,,你笑什么!”小丫頭看到向她走來的李長樂,,下意識將腫脹的右手藏在背后,,只將夾著大青蟹的左手擺在李長樂面前,盡管已經(jīng)有血珠冒出,,她臉上還是帶著些得意。好似在炫耀,,你看我多厲害,,抓著只這么大的螃蟹,有船的漁夫也不見得能遇上這種好事,。
“你為什么不找根樹棍,,或者做個竹夾子?”
李長樂幫忙捏著蟹背蟹腹,大青蟹這才松開鉗子,,小丫頭趕忙縮回手,,再次藏在背后。
“我不先用手摸摸看,,怎么知道下面有螃蟹,,李長樂你這傻瓜,以為能比我聰明嗎?”小丫頭倒背著雙手,,老氣橫秋道,。
其實她覺得李長樂的主意不錯,只是一直以來,,她都認為自己比這個傻子聰明一萬倍,。從李長樂身上,,她找到了天道公平,他有漂亮衣服穿,,也有好吃的點心,,但是他不聰明,是個傻瓜,。
“說得好像也有道理,。”李長樂看著眼前倔強丫頭,,并將大青蟹放進她腰間魚簍,,順便看了一眼,魚簍里還躺著只被扳斷了鉗子,,已經(jīng)半死不活的梭子蟹,,還有幾枚漂亮貝殼。
“當(dāng)然有道理,,好多天沒看到你,,你怎么會來海邊?”小丫頭問李長樂:“今天還會講話,以前只知道傻笑,?!?p> “恰巧辦事路過?!崩铋L樂回答,。
“你還會辦事?”小丫頭這才意識到今天的李長樂似乎不太一樣。
“當(dāng)然會,?!崩铋L樂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jié),拍了拍小丫頭的腦袋,,明知故問道:“手受傷了?”
“沒有,,一點都不疼?!毙⊙绢^下意識后退兩步,,一屁墩靠在礁石上,她很不習(xí)慣讓人拍腦袋,。
她熟悉李長樂,,現(xiàn)在又覺得很陌生,她覺得李長樂很傻,,所以把他當(dāng)半個朋友,。這丫頭自我保護意識很強,畢竟是個苦命孤兒,能倔強活著,,已經(jīng)實屬不易,。
在小丫頭眼里,這個世界很灰暗危險,,但各自活著,,即便孤單,每天也會有很多趣事,。最起碼,,沙子里還埋藏著很多漂亮貝殼,她只要找到一枚,,就能開心很久,。
“我叫李長樂,你呢?”
已經(jīng)相識很久的小丫頭,,李長樂并不知道她的名字,,當(dāng)初只分給她半塊桂花糕,好像就莫名其妙成了朋友,,傻子李長樂覺得那就是朋友,。一個身高6尺的大男兒,一個孱弱饑瘦的野丫頭,,共性都是孤獨,,李長樂好在還有依靠,小丫頭卻沒少受人欺負,。
“我知道你叫李長樂,,我剛才不是都叫你名字了嗎,真是個傻瓜,?!毙⊙绢^裝作一臉嫌棄,但她心中知道,,這個李長樂,已經(jīng)變了樣子,,不再是每次都能從他手里騙來桂花糕的傻子,。她有些失落,甚至傷心,,倒真不是覺得再也沒有桂花糕吃,。是藏在心底的自卑,或許是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傻子才會跟她這個野丫頭有交集,。所以她沒有告訴李長樂她的名字,,她是有名字的,曾經(jīng)有人叫她:妍兒,徐妍兒,。
“喂,!小丫頭,你跑什么,,我?guī)慊丶?,我養(yǎng)你?!?p> “誰要跟你回家,,我有家?!毙⊙绢^腳步更快,,只覺得空氣酸咸。
“一個人住在破祠堂,,你也不害怕?”
“要你管,!”
小丫頭飛快跑遠,李長樂還抬著手,,也沒有追,,總會在城外不遠的破舊祠堂找到她。
徐氏宗祠,,幾年前就已無人打理,,如今破敗不堪,據(jù)說當(dāng)年徐家舉族外遷,,一夜之間人去樓空,,連祖宗牌位都顧不得帶走。
跑出李長樂視線的小丫頭徐妍,,低頭看向魚簍,,突然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她總會瞬間遺忘掉一些東西,,然后又蹦蹦跳跳走路,,思量著把兩只螃蟹烤熟吃下肚子,沒有什么比吃飽了繼續(xù)活著更重要,。
還有新?lián)靵淼钠霖悮?,總夠再串成一條新鏈子,掛在脖子上,。
小丫頭跑遠,,李長樂走向遠處敲打漁船的老船匠。一輩子一條船,,漁民都是自己學(xué)著修補保養(yǎng),,小問題哪兒有閑錢請船匠。
從海上救回李長樂性命的老漁頭,此時提著井水沖洗漁船,,這樣能減少海水對船身的腐蝕,。跟祠堂里住著的小丫頭一樣,老漁頭也沒有名字,,或者說人們都叫他老漁頭,,時間久了都忘了自己還有個名字。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天降百兩橫財,還有座城內(nèi)宅子,,老漁頭這兩天卻依舊照常出海,。銀子存進錢莊,宅子托人租給了外來賣手藝的本分木匠,。
丟不下這份營生,,更不愿意辜負了百花樓掌柜的信任,突然斷掉海貨供應(yīng),,肯定會讓人家買賣為難,。
“老人家,還忙著洗船,,不該停下來享享清福,。”李長樂站在老漁頭背后出聲,。
“打了一輩子漁,,另外也干不得啥,咱就不是享福的命,?!崩蠞O頭也沒回頭去看是誰在講話,總有人這樣問他,,他也不厭煩,,都這樣一一回答。
“當(dāng)面謝過老人家救命之恩,?!崩铋L樂彎腰鞠躬。
老漁頭這才放下水桶,,看到是李長樂,立即跳下船,,慌忙道:“可不敢受小老爺拜謝,,已經(jīng)得了不少銀子好處。”
李長樂直起身搖頭道:“老人家不必拘禮,,錢財再多,,也比不過人命重要。老人家是我李長樂命中貴人,?!?p> “可不敢當(dāng)?shù)觅F人”老漁頭越加慌亂,感覺手腳都無處安放,,高高在上的富家老爺,,何曾見過與他這般人客氣講話。
李長樂苦笑,,當(dāng)年自家老爹李向儒,,有幸得見朝廷四品大員,不也是這般姿態(tài),。
原本還想閑聊幾句,,問問當(dāng)日自己如何被這老漁頭撈上船,轉(zhuǎn)念一想,,還是作罷,,轉(zhuǎn)身離開。
李長樂享受外人艷羨他有錢有地的目光,,也喜歡家仆丫環(huán)恭敬地稱他一聲少爺,,獨獨受不了別人在他面前太過卑微。
長樂縣城,,黃氏府邸,。
黃松春上座,樂義商號總掌柜谷世明下首,,二人共飲今春新茶,。
“老爺,我們的船兩天后便能抵達明州,,用部分茶葉和瓷器跟大食人換一批香料,、象牙、犀牛角,,而后北上經(jīng)真州,、揚州、進入汴河,,直達汴京城,。”谷世明放下茶碗?yún)R報道,。
黃松春長嗯一聲,,卻說起無關(guān)商船航程的事:“剛才洪伍被李家打斷手腳抬去縣衙,,說是做賊行竊,那個孫才...”
“老爺放心,,昨夜就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不等黃松春說完,,谷世明就接過話頭:“這孫才孑然一身,,沒有家眷,輕易就打發(fā)他去了寧德鄉(xiāng)下,?!?p> “哼!即便讓人抓著,,他李向儒又能奈我何,。只不過,給林大人添麻煩總歸不是好事,。李家這次不能按時到貨明州港,,得罪大食人不說,北上汴梁沿途的各城分銷鋪子,,都將無貨可賣,,單單今年的長樂新茶,我樂義商號就能提價三成,,茶商們還得搶著要貨,。”黃松春傲然,。
“老爺高明,,我想即便提價五成,各地茶商也會硬著頭皮搶貨,,大不了他們再漲價往外賣,。得虧大公子出息,拜在福州刺史大人門下,,大公子開口,,他林堅敢不向著我黃家?”谷世明奉承自家老爺,還膽敢直呼一縣父母官名諱,,真可謂狗仗人勢,。
一州刺史,官至從五品,,比之從八品縣丞,,足足高出三個品級。都說官大一級壓死人,,即便黃家大公子黃鶴亭只是在刺史府當(dāng)差辦事,,縣丞林堅也要給他幾分面子,,卻不是怕,而是廣結(jié)善緣,,以謀前程。
“外人面前,,不要隨便提及鶴亭,。”黃松春對大兒子黃鶴亭顯然很滿意,,只見他嘴角輕佻,,末了不忘斥責(zé)谷世明:“安敢直呼縣丞大人名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