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秀葽,五月鳴蜩,。
康飛搖著折扇,,張二扣跟在后面,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康飛哥哥,,你說,,我大哥他……”二狗子清俊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擔(dān)憂之色,,上月月末倭寇入侵揚州,,他大哥張大郎被拉去守城門,守的是利津門,,按說,,東關(guān)古渡這兒也是倭寇攻擊的重點,可由于康飛領(lǐng)著西商驍勇出城抗倭,,倭寇根本連攻城的機(jī)會都沒有,,故此張大郎一點戰(zhàn)事都沒有經(jīng)歷,,可俗話說,福兮禍之所伏……
那倭首林成逃竄,,南京兵部主事唐荊川執(zhí)意追擊,,點了揚州衛(wèi)五百精壯果敢,張大郎就在這五百人當(dāng)中,。
本來,,大明的祖制是絕對不允許部隊跨境的,有一個典型的例子,,后來的戚爺爺在薊鎮(zhèn)做總兵,他的恩主張居正掛了,,然后,,包括山海關(guān)總兵在內(nèi)的一堆武將擅自離開防區(qū),到了薊鎮(zhèn),,這些武將們到了薊鎮(zhèn)和戚繼光到底談了什么,,沒人知道,但是,,當(dāng)時的皇帝萬歷因此大怒,。
萬歷原本對于到底要不要清算戚繼光,態(tài)度是搖擺的,,戚繼光能打,,這個天下人都知道,戚繼光的恩主是張居正,,這個天下人也知道……可出了這么一出后,,萬歷終于忍不住,把戚繼光給一腳踹到廣東去了,。
戚爺爺冤枉不冤枉且先不說,,如果這種事情放在五百年后,******在中央不知道的情況下去了濟(jì)南軍區(qū),,那么,,中央怎么想?
擅離轄區(qū),,按照大明的律法,,那是要【杖八十,流三千里】的,。戚爺爺還能繼續(xù)去廣東做總兵,,講真話,萬歷算是夠?qū)捄甏罅苛恕?p> 此外,,大明祖制,,出兵一百以上,,需要報兵部批準(zhǔn)。
不過,,唐荊川本身就是兵部主事,,自己批準(zhǔn)自己的事情,那還用說么,?何況,,他被嚴(yán)嵩嚴(yán)閣老的干兒子趙梅村保舉,趙梅村舉薦他,,一來二人是同年,,二來,唐荊川的確是文官里面數(shù)得著的【知兵事】,,這種人才,,本來就不多,不用他用誰,?
這就像是后來的楊鎬,,明明打仗稀爛,朝廷為什么還是用他,?沒辦法,,矮個子里面拔將軍,不用他用誰呢,?知兵事的文臣有幾個,?
這也是大明讀書人【好言兵事,好以邊材自詡】的緣故,,說白了,,都是想【幸進(jìn)】,走一走這一條終南捷徑,。
唐荊川自己給自己蓋章,,糾集了儀征衛(wèi),揚州衛(wèi),,泰州衛(wèi)三千多兵丁,,又在幾個巡檢司各自調(diào)一百弓手,加上在此次倭寇犯揚州中余生的鹽漕丁壯,,以及招募的西商,、徽商的驍勇,足足六千余,,而且都是見過血的,,士氣十分可觀。
當(dāng)然了,康飛是很不高興的,,因為,,唐荊川把瑞恩斯坦和他手下三百佛郎機(jī)兵也給借調(diào)走了。
這次倭寇犯揚州的大戰(zhàn)落下帷幕,,幾乎所有人都撈著了好處,,除了康飛。
像是揚州通判唐懋經(jīng),,因功升揚州同知,,原來的同知,因功去了別的地方做知府去了,,吳桂芳,,雖然沒升官,實際上在朝廷大佬心里面也留下了好印象,,說不準(zhǔn)以后就要高升到兵部做個侍郎之類,,吳堯山,更是因禍得福,,因為誤打誤撞破壞了副千戶朱祺準(zhǔn)備打開城門讓倭寇進(jìn)城,功績直達(dá)天聽,,受嘉獎詔賜金帛,,作為一個去年剛中的進(jìn)士,眼看著就是前途輝煌,。
此外,,吳堯山的同年汪道昆還專門寫了一首詩褒揚他,詩曰:使君寶劍七星明,,截海揚帆斷巨鯨,。開幕定傳書記檄,飛符先召伏波兵,。大堤煙火連隋苑,,高壘風(fēng)云擁漢旌。六月三師愁汗馬,,孤城桴鼓仗宏平,。
可以說,吳堯山這一次是名利雙收,,賺大了,。
甚至,連揚州府的百姓們也撈著了一定的實惠,,雖然這次死了不少百姓,,說撈實惠似乎不大好聽,可是,朝廷的確下旨,,【免揚州府及所屬州縣夏稅有差】,,免夏稅免徭役,這的確是朝廷優(yōu)容百姓了,。
此外,,扶桑貢使因為被朱紈朱都堂驅(qū)逐,又被倭寇挾持,,引得輿論大嘩,,一些官員很是借著這個機(jī)會彈劾朱紈。
尤其那周良和尚,,嘉靖還記得對方,,說,朕記得這和尚十年前來過,,這句話就徹底肯定了上杉蚜子一行作為貢使的身份,。
于是,蚜子一行首先要入京,,雖然走的是水路,,速度很慢,但這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在京城了,。
只有康飛,,那真是虧大了,四萬兩的大福船差一點都沒保住,。
那吳堯山一口咬定,,這繳獲應(yīng)該算朝廷的,算法很簡單,,你一個人,,難道能打敗倭寇么?可康飛就不服氣了,,這明明是我繳獲的福船,,你說是朝廷的就是朝廷的?這可是四萬兩銀子造價的大福船,,為了這個,,老子真會造反的。
他真不怕,,真把造反這兩個字嚷嚷在嘴邊,,弄的兩邊很是難堪,最后,,還是唐荊川和張石洲各自使力,,唐荊川說,,我是征借,有借有還下借不難,,張石洲說,,我們鹽商總局補(bǔ)貼你一筆銀子……好說歹說,才把康飛的順毛驢脾氣給擼順了,。
然后,,鹽商總局還真的就補(bǔ)貼了他一筆銀子,兩萬兩,。
這筆錢看起來多,,但分?jǐn)偟矫總€鹽商身上,卻也算不得什么,,哪怕是徽商萬雪齋這種人,,其實也樂意掏這筆銀子,原因很簡單,,康飛太能打了,,誰敢保證,倭寇這次被打退了,,下次就不來了,?
我討厭這個人是一回事,可是,,我要借重這個人,,那是另外一回事。
那萬雪齋作為徽商首領(lǐng),,這點眼光還是有的。
康飛一肚子的不甘心,,嘀嘀咕咕拿了這兩萬兩,,又給真圓和尚捐了一筆銀子,五千兩,。
之前他請求真圓給戰(zhàn)死的驍勇丁壯們念經(jīng),,而且真圓這個和尚很是不壞,入得康飛的眼,,這時候有了銀子,,就捐了一筆,說是給真圓和尚建一座寺廟,,這樣一來,,心里面也舒坦。
真圓和尚拿了這么一大筆銀子,,當(dāng)即大喜,,【做希有想,發(fā)大宏愿】,要建造一座七級浮屠,,他這么一說,,康飛一想,得了,,我這銀子當(dāng)沒有的,,干脆全給了真圓和尚,說,,你何不以工帶賑,?
這次倭寇犯揚州,死傷著實不少,,被燒毀被拆毀的人家也比比皆是,,揚州府一大幫老爺們上奏折,朝廷也沒說出賑災(zāi)銀子,,只說免夏稅和徭役……雖然,,這不是冬天,不至于凍死人,,可大把無家可歸的人游蕩總歸不是個事兒,。
真圓和尚拿了銀子做事情,頓時很是救濟(jì)了一批無家可歸的百姓,,張石洲等人聽說了,,便也捐了一筆,但是他們這種財主捐錢,,人家未必多么感謝,,尤其康飛捐錢,真圓和尚是拼了命的給他宣傳,,念他的好,。
康飛倒也沒覺得不好意思,他又不是楊過,,專門捐學(xué)校還不吭聲……
四爺為人四海,,知道兒子把銀子給捐光了,不怒反笑,,說兒子【類我】,,嘴都笑歪了,四娘娘雖然作為婦道人家很心疼銀子,,心說這敗家崽,,簡直和他老子一個樣,但是,,這終究是個好事,,做好事么,,睡覺都香,加之那些知道的街坊鄰居,,更是赤果果拍四娘娘的馬屁,,讓四娘娘心情愉悅,便也不說什么了,。
只有康飛,,雖然捐了錢,其實骨子里面心疼的要死,,嘀嘀咕咕的,,后悔死了。
所謂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他把錢捐掉,,并非沒有原因,一來,,出城抗倭,,很多人的確是死了,雖說揚州城是大家的揚州城,,誰都有資格去死,,但是,人家死了,,你卻大發(fā)其財,,別人背后難道就不念叨?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二來,,康飛總覺得,,那幫官老爺和鹽商們其實沒安好心。
這三么,,主要是因為,,上杉蚜子還有大把大把的銀子藏在他這兒,。
但不管怎么說,,一下把兩萬兩白銀全部捐出去,康飛是很心疼的,。
話說,,那西門大官人在山東臨清買一棟臨街兩層的房子,花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山東臨清那也是靠著漕運吃飯的城市,,人口百萬眾,,當(dāng)然,論底蘊(yùn),,肯定差揚州老大一截,,那兒一百二十兩銀子的房子,在揚州起碼二百兩……這么一算的話,,康飛就是捐出去兩百套房子,,還是帶門面的好市口房子。
一想到這個,,康飛覺得心口都疼?。?p> 我在五百年后連一套房子都買不起,,現(xiàn)在居然捐一百套房子……我的心,,好痛啊,!
誰說我不在乎的,,我特么太在乎了。
康飛搖著扇子,,惋惜著自己的銀子,,對二狗子問他大哥張大郎的安危未免就沒多少心思,只是含含糊糊說,,“哎,!大郎哥哥槍棒厲害,想必?zé)o事,?!?p> 二狗子聽他敷衍,也沒奈何,,那是自己的大哥又不是康飛哥哥的大哥,,康飛哥哥跟自己好,至于跟大哥的關(guān)系……他想到此處,,就搖了搖頭,,又想起出門的時候,嫂嫂對他說的話,,未免臉上難堪,。
康飛一邊搖扇子一邊就嘀咕,“這天兒真熱,,知了叫個不停,,燥死了?!?p> 走到打銅巷巷子口,,他聽后面不吭聲,,忍不住回頭,看二狗子低頭咬唇,,當(dāng)下伸手過去給二狗子一個大嘴巴子,。
二狗子委屈得不行,“康飛哥哥你打我作甚么,?”康飛就瞪了他一眼,,“別咬著下唇跟個大姑娘似的,你再這樣下去,,保不齊哪個大老爺看上你,,把你弄過去做門子,天天走你的后門,,疼死你個龜孫……”
二狗子哦了一聲,,康飛看他依然彎著個腰可憐兮兮的,忍不住就上去夾住他的脖子,,“算了算了,,放心好了,有哥哥我罩著你,?!?p> 兩人往前走了數(shù)步,二狗子就說:“哪個,,康飛哥哥,,我嫂嫂說,晚上請你來家坐坐,?!笨碉w眼睛瞄著旁邊的店鋪,也沒太在意,,隨口就答應(yīng)了一聲,。
二狗子看他答應(yīng)得快,一時間,,未免又咬唇,,心里頭糾結(jié)得很。
這時候康飛瞧見一家鐵匠鋪子門口的鐵鍋敲得亮,,當(dāng)下就走了過去,,“老板,你這口鍋怎么賣,?”
那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看見康飛后眼神頓時一亮,,“原來是戴小相公,,小相公樂善好施……”康飛趕緊揮手,,“得了得了,我每天聽這句話八百遍,,耳朵里面都長繭子了,,不就是捐了點銀子么,多大點的事情,,你再提這事兒,,我到別人家去做這個生意了……”
他嘴上這么說,心里面其實得意得很呢,!
老板也是買賣人,,未必知道裝逼這個詞,但是,,那意思誰不懂,?就好像當(dāng)頭一刀在大明叫做迎門大劈,在扶桑叫唐竹,,在佛郎機(jī)那邊叫晴空霹靂,,說不準(zhǔn),在什么別的地方又叫打蛤蟆之類名字,,可意思,,總歸是那個意思。
所以,,老板依然奉承了康飛幾句,,康飛被人奉承,也算是痛并快樂著吧,!
“小相公,,今兒個你準(zhǔn)備買點什么?”老板就問康飛,。
康飛左右看了看,,然后就問老板,“我瞧你這鍋敲得雪亮的,,那么,,你可能敲個……”他說著,就在胸前比劃了一下,,老板頓時大驚,,探首左右瞧瞧,然后低聲就抱怨,,“我滴個小老爺呀,!難不成你不知道,私造甲胄,,是要杖一百,,流三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