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一臉不甘心不情愿的潘娘子打發(fā)回房,，他轉(zhuǎn)回身,，二狗子正在趾高氣揚(yáng)地?fù)]手對左右街坊喊道：“散了散了,，不就是打斷萬雪齋的管家的腿……”
張大郎租賃房子的這條巷子挨著校場,，離他家老宅不遠(yuǎn),，原本,，這條巷子根本沒有,，是那些做小買賣的衛(wèi)所兵侵占校場土地，私建民宅,，最后,，就形成了這么一條長長的巷子。
這些世代軍戶的衛(wèi)所兵又沒有【讓他三尺又何妨】的宰相肚量,，故此巷子極狹,，也就是二人并排走的寬度，在康飛看,，這才應(yīng)該叫瞎婆婆巷才對,，可惜這巷子里面沒住著個瞎婆婆，而是因為巷子里面起碼一半的人不是姓馬就是姓張,，故此叫馬張巷,，后來諧音，就叫成了馬掌巷,。
當(dāng)然,，他家梗子街其實也不寬敞，古代街道,，兩馬并弛,，就算是寬了，在康飛看,，也就是一個巷子的寬度,，要他接受的街，那得是皇城御街的寬度,，才能叫街,。
這馬掌巷里頭，別看都是普通人,，都是些做小買賣的,，可若是去查黃冊，個個都是軍戶,。
大明的軍戶制度是這樣的,，每一軍戶由長子充當(dāng)衛(wèi)所的士卒，叫做【正軍】或者【旗軍】（注1）,，老二老三老四……叫做【貼軍】,，或叫【軍余】【余丁】，長子若陣亡,，次子補(bǔ)上,，次子陣亡,，三子補(bǔ)上，所謂【軍戶世襲,，役皆永充】如果這戶人家都死絕了怎么辦？不要緊,，從原籍【勾族人頂替】
你品,，你細(xì)品。
真是太慘了,。
所以揚(yáng)州城里面罵人,，你個殺頭的，你個充軍的,，來源都是軍戶,，甚至到了五百年后，老人出門溜達(dá)碰上老街坊,，笑著說一句,，你到哪塊充軍啊，當(dāng)然,，這時候已經(jīng)演變成了俚語的調(diào)侃了,。
此外，正軍備戰(zhàn),，家里面是不是就享受相關(guān)待遇呢,？
別做夢了，封建王朝這么美好,？你以為是我兔么,？
長子給朝廷賣命，次子就要【勾當(dāng)軍馬糧草】
比如說,，揚(yáng)州今年因為遭逢倭寇,，天子給了恩典，免百姓錢糧半年,，按說,，這是德政罷，老百姓可算是松一口氣了,。
但是,，你把封建王朝官僚想得太好了，這免的錢糧不會落百姓頭上,，揚(yáng)州府照樣收,，隨后，余丁勾當(dāng)糧草,。
比如的比如,，嘉興府當(dāng)?shù)啬臣Z長要繳納錢糧缺失，這時候,，他會找到當(dāng)?shù)氐牟萘蠌S,，使銀子買一筆,，而這些草料廠的都管，都是當(dāng)?shù)刈鼗?，有專門的門路,。
剛才所說的免百姓半年錢糧，基本上就是由余丁給勾當(dāng)?shù)竭@樣的草料廠,，然后,，草料廠給個【結(jié)】，余丁就可以回去了,。
前文說【兵部尚書加左都御史銜韓石溪上表朝廷,，說魏國公和南京守備太監(jiān)沆瀣一氣，侵占蘆課,、草場銀】說的草場,，就是這種了。
這種余丁干的就是這個,，如果路上碰上了短路的強(qiáng)盜,，那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你回家賣兒賣女賣老婆賣房子賠償吧,。
這種軍戶，甚至有個專門的詞匯,，叫做【州縣軍戶】,，你做買賣做的再大，架得住當(dāng)?shù)馗眠@么折騰你么,？
都是些可憐人吶,！
好就好在，江南升平,，沒什么戰(zhàn)事,，故此軍戶繁衍生息，日益龐大,，在北方,，軍戶逃亡成風(fēng)，仔細(xì)品一品,，也就能理解了,。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這些人脾性當(dāng)中未免就有些混不吝,，碰上事情也敢出頭，倒不是真膽大，而是【你能把我弄死還是竟敢】的光棍勁,，也算是一種對生活的反抗罷,。
所以二狗子吹牛說打斷萬雪齋家的管家，未免就有那不屑的,，“二狗子，你以為我們都不識數(shù)還是竟敢,？人家明明講了,，是二老爺?shù)耐馐鹿芗遥蠣?，萬石齋,，萬石齋和萬雪齋，那相差的,，何止一個字,？”
古代娛樂不多，八卦算一個,，大家津津樂道與萬雪齋娶小馬馬,，以及萬老二想著過繼兒子到萬雪齋家，好繼承諾大的家私,。
豪門恩怨,，這玩意兒老百姓可樂意看了。
辣塊媽媽,，你們鹽呆子,，有錢又竟敢，等朝廷抄沒你們的家,，我到時候就去順兩個金夜壺銀碗筷,，說不定還能皮一下你們的小馬馬……
二狗子被人這個一說，頓時惱羞成怒,，“森,，森，森,，你快森,，就你話多……”
那人被罵，不怒反笑,，“二狗子,，別這樣啊,！那戴小老爺說不定馬上就帶挈你做個官老爺了,，到時候再幫你娶一個馬馬，說不定，你就是下一個萬雪齋,?！?p> 這話，惡毒得很,，誰不知道萬雪齋以前是徽商程明卿的書童,，書童么，大明人都懂,，正經(jīng)人家誰會把兒子賣到大戶人家當(dāng)書童的,？至于再幫著書童娶一個馬馬這樣的話，更加不用說了……
不過,，二狗子有點(diǎn)傻,，他沒覺得這樣不妥，反而是反唇相譏,，“你這個是嫉妒我,，我不跟你一般計較?！?p> 那人被二狗子這么一說,，頓時目瞪口呆。
辣塊媽媽,，我這個是嫉妒你?。课沂橇R你好不好,。
二狗子看對方那表情,，格外開心，忍不住就咧嘴笑了,，反而是那個徽州的壯丁,，這時候忍不住就提醒狗爺，“小二老爺,，這廝在罵你哩,。”
結(jié)果二狗子不解風(fēng)情,，頭一昂……不得不說,，老張家祖上色目人，二狗子他老娘當(dāng)初更是出名的美人兒,，不然何至于讓當(dāng)時的揚(yáng)州衛(wèi)指揮使張恭給霸占了,，故此二狗子顏值著實不丑。
二狗子這么一昂頭,，正午的陽光從那騎馬墻的縫隙中灑落下來,，照在他臉上，頗有點(diǎn)傻狍子洗澡露香肩的架勢，“我自陪哥哥睡覺,，你管得著么,？”
周圍一圈人頓時張口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
反轉(zhuǎn)身的康飛聞言,，忍不住一捂臉,，心里面有一句話，辣塊媽媽,，我身邊怎么就沒一個省心的呢,！
他快步走過去，一伸手,，啪地一聲就抽在二狗子的后腦勺上。
二狗子吃這一巴掌,，勃然大怒,，一轉(zhuǎn)頭，看見康飛雙眉豎起的樣子,，頓時就軟了半截,，訥訥道：“康飛哥哥，你打我做甚么,？你不是說,，打腦子會打傻掉……”
“你還怕打傻了？”康飛齜牙冷笑,，“你分明就是個傻子,，你叫什么二扣啊，你叫阿甘得了,?！?p> 他這話一說，結(jié)果二狗子的關(guān)注點(diǎn)跟他完全不一樣,，反問他阿甘是誰,，把康飛都?xì)庑α耍拔沂窃谡f你是個傻子,，你明白不明白,？有你這么瞎說話的么？”
二狗子未免就垂頭喪氣的,，哦了一聲就道：“那我以后不跟別人說與哥哥睡覺這種話了……”
噗嗤一聲,，旁邊那徽州壯丁忍不住就捂著嘴巴笑了出來，二狗子怒目相視,，那廝渾身一抖,，正要解釋，結(jié)果這時候周圍哄然大笑。
“走了走了……有什么好看的……二狗子啊,，你是傻人有傻福,，我要是戴小老爺，我也帶挈你……辣塊媽媽,，我就說,，天底下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周圍街坊四散，其中的話,，未必不是提醒康飛,，這么忠心耿耿的小弟，你可一定要帶挈??！
康飛瞪眼瞧著二狗子，手上拳頭捏了好幾下,，真想狠狠揍他一頓,。
這胡說八道的，日后我戴康飛的名聲,，能好么,？
一時間，巷子里只剩下剛才那鼠須男哎呦哎呦地叫喚了,。
把拎起來的拳頭又放了下去,，康飛終究沒揍這個自己夾袋內(nèi)唯一的人才，人家街坊說的也沒錯,，傻人有傻福么,，二狗子都肯陪哥哥睡了，這么忠心,，還有什么話說,，自然是要大大地帶挈起來。
冷冷哼了一聲,，康飛就指使那三個徽州壯丁,，“你們?nèi)齻€，把這廝給抬走,，萬石齋要是有話說,，就說是我戴康飛說的，我上千個倭寇都?xì)⒘?，不介意再殺幾個鹽呆子……殺完了,，我拍拍手，就說是那扶桑貢使策彥周良?xì)⒌??！?p> 三個徽州壯丁張口結(jié)舌,，心說，小老爺你早說這話,，我們也要踩他的腿……那說水滸的先生不也經(jīng)常說,，那大宋官員某某，因為【擅起邊釁】被大宋官家給殺了,，這才引出后來梁山好漢征遼……
既然是扶桑貢使策彥周良?xì)⒌?，朝廷也沒二話，大家誰還不明白,，事涉國體,，就沒有簡單的，殺了也就殺了,，你還怎么地,？難道要調(diào)十萬大軍渡海去打扶桑國么？
小老爺真是奸詐啊,，早知道,，我們也和湯震一起……但是，這時候再巴結(jié),，就晚了,，狗屎都吃不上一口熱乎的,，一時間都沒精打采的,。
三個家伙拽著那鼠須男走了，康飛這時候就問那剩下的徽州漢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老爺，小人叫湯震,?！被罩轁h子湯震腿都彎了，滿臉與有榮焉,，“上次跟小老爺一起沖過陣的,，日后小人若是發(fā)達(dá)了，定然也跟兒子孫子們說,，我是戴老爺府上累世的門下,。”
康飛一聽,，這廝,，馬丹，這廝狡猾狡猾的,，不過,，夾袋里面沒人,，就如同他說的那般，和自己沖過陣,，按照大明的習(xí)俗,，的確已經(jīng)形成了隱約的上下級關(guān)系，若是二十年后人家真的上門打秋風(fēng),，按照大明的慣例,，你還真必須給人家一筆銀子。
話說,，有讀書人進(jìn)京趕考,，經(jīng)過揚(yáng)州時缺少盤纏，拿個片子遞進(jìn)江都縣,，結(jié)果江都縣令回了三個字,，知道了，沒給銀子,，這位讀書人進(jìn)了京,，考中進(jìn)士了，還專門寫了一首詩嘲諷,，弄得天下皆聞,。
打秋風(fēng)是陋習(xí)，但是,，習(xí)慣習(xí)慣,，五百年后我們的中學(xué)生都知道，慣性力沒有強(qiáng)大外力根本是無法做出改變,。
所以,，康飛不能因為人家有陋習(xí)就不用人家，夾到盤子里面都是盤菜,，先用起來再說罷,。
故此，他就發(fā)話,，“既如此,，待會兒我要去幫二狗子討要個守備官，你么,，就當(dāng)個把總罷,。”
注1：,，你以為八旗是我大清獨(dú)創(chuàng),？錯了，人家是大明正經(jīng)的建州衛(wèi),，清承明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