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歷1096年十一月,,首個“紅圓月”日后的第一天。
莫粦畢竟年輕且本就體魄強健,,在涂抹了珍貴的薩滿草藥,,又經(jīng)過了整整一夜的休養(yǎng)后,他那受過鞭刑的后背傷勢有所恢復(fù)了,。
破曉時分,,天色仍舊昏暗,莫粦便早早地睜開了雙眼,。
今天是鐵炎六部的會盟大議之日,,六部的卓顏、諸氏族的那顏們將在今天的呼里勒臺大會上重新選出作為六部聯(lián)盟之長的——大“博烈堅”,!并共商討伐三姓塔依爾人的大計,!
他慢慢的起身,繼而略略的活動了下后背,,背后被馬鞭抽過的傷勢帶給他的疼痛感已經(jīng)減弱不少,。
至少,他現(xiàn)在從氈毯上緩慢的爬起來,,自由的行走是沒有大礙的,。
希班那怪老頭兒的藥還是很有用的啊,就是背上還有些灼熱,,有些癢呢,。
莫粦站了起來,微微皺眉的想到,。
隨即,,他看了一眼此時正靠坐在賬內(nèi)的門邊,,雖雙目微閉、手中卻猶自抱著彎刀的敕烈孤,。
連日來在雪原上尋找他,,又在昨夜為他上藥守夜,他的納可兒是太過困乏了啊,。
莫粦穿上了厚厚的氈靴,,他放輕了腳步,,想要悄悄的取下掛在賬內(nèi)東北角木架上的皮袍和貼身內(nèi)服,。
可他未曾走出三步,門邊的敕烈孤就警覺的睜開了雙眼,,迅捷的站起了身來,。
幾乎本能的,敕烈孤的右手瞬間握住了刀柄,。
“誰,!”
他大喝一聲。
待徹底看清了是赤裸著上身的莫粦后,,他微微松了口氣,,繃緊的神經(jīng)放松了下來。
“敕烈,,放松一點兒,,現(xiàn)在還早呢,你可以先回自己的氈帳中再睡一會兒,,我沒事的,,你不用在這里守著我了?!蹦懪ゎ^看著敕烈孤道,。
“我是您的貼身納可兒,夜間護衛(wèi)之時,,妄自貪睡已是不對,,怎么還能在大那顏您已起身后,還去休息呢,?”敕烈孤?lián)u了搖頭,,默默站了起來。
“你這家伙,!就是對自己太過嚴(yán)厲了啊,,隨你吧?!蹦戄p輕搖頭道,。
看到莫粦想要取下木架上的衣物,,敕烈孤快步走到莫粦的身前道:“大那顏,您還有傷在身,,我來幫您,!”
說著,他便小心的幫著莫粦穿上了新備的干凈衣物,。
一切收拾妥當(dāng)后,,莫粦便和敕烈孤掀開氈帳的門簾走了出去。
此時,,晨曦初起,,朝陽初升,一縷縷晨光使整個營地都籠罩在一片紅色之中,。
騰格里護佑,,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呢,,希望今日的呼里勒臺大會,,也能向這東升的旭日般照亮鐵炎六部!
莫粦抬頭看了一眼東升的旭日,,心中想到,。
收回看向天空的視線,莫粦的余光掃到了離他不遠處的一處氈帳中,,恰好那里走出了一個人來,。
他轉(zhuǎn)頭望去,卻是一個身穿灰色長袍,,頭發(fā)略顯蓬亂的消瘦老者,。
正是父親巴勒臺留下的謀士,現(xiàn)在仍然在盡心幫助著大哥納術(shù)的蕭未平,。
蕭未平站在氈帳外,,只見他左扭一下,右扭一圈兒,,時而抬腿,,時而展臂。
“蕭老頭兒又在練他那稀奇古怪的五禽戲了,,我怎就無法理解它究竟能有什么用處呢,。”莫粦咧嘴一笑,,對身側(cè)的敕烈孤道,。
“蕭薛禪學(xué)識淵博,他曾說過,,這五禽戲能強健體魄,,長久練習(xí),,還有延長壽命之效呢?!彪妨夜乱荒槡J佩的回道,。
“強健體魄?在我看來,,我們草原男兒當(dāng)勤練騎射,,終日縱馬射獵于這曠野之上,唯有如此,,才是真正的強健體魄之道,!”莫粦一挑眉,鏗鏘有力道,。
蕭未平似是看到了莫粦,,他收回了練習(xí)五禽戲的腿腳,,隨即一瘸一拐的朝莫粦這邊走來,。
莫粦看著蕭未平瘸了的腿,心中想到,,聽大哥和老將雪不臺說過,,蕭老頭兒年輕時曾在昆朝禮部做過佐吏,是禮部侍郎馮玉清的幕僚,,因私通馮玉清之妻王氏,,被馮玉清發(fā)現(xiàn)后打斷了左腿,照理他本該喪命,,但馮玉清為使家丑不至外揚,,又因其妻王氏的娘家乃是頗有勢力的北地大族,兩重因素下,,馮玉清投鼠忌器,,既害怕于官場同僚知道后恥笑他,又忌憚于事情鬧大后,,其妻王氏的宗族勢力向他報復(fù),,在這樣的情況下,馮玉清便未曾報官,,他想要密殺蕭未平,,但卻又被其妻王氏發(fā)現(xiàn)阻止。
無奈之下,,馮玉清便只能給蕭未平安上了盜竊主家的罪名,,利用自己的勢力將蕭未平逐出燕京,流配到北方邊地修筑界壕,。
也許在馮玉清想來,,以蕭未平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身板兒,,可能不久便會在修筑界壕時被折磨的困餓而死,甚至他能不能抗住數(shù)百里的流配路途,,活著到達邊地界壕都是個問題,。
但事實證明蕭老頭兒雖是文人,但毅力卻是卓絕,,他到達了北方邊地,,雖被折磨,卻并未困餓而死,。
蕭未平為他的年少風(fēng)流付出了代價,。
后來因蕭未平長相俊逸,便被監(jiān)造界壕的貪婪軍吏看中,,趁機將他“殺了”,,給他消了戶籍,讓他成為了“活死人”,,繼而被秘密壓往了昆朝靜州密獄,。
靜州的邊將接收了“活死人”后,便準(zhǔn)備把包括蕭未平在內(nèi)的一批青年男女販賣給西域,、莫納婁汗國或是漠北的權(quán)貴,、巨賈和部落大人。
父親巴勒臺到靜州向昆朝入貢時,,便用五張上等狐皮買下了他,。
據(jù)母親說,是父親驚訝于一個關(guān)在木籠中的夏人奴隸居然能將草原上的達坦語說的如此流利,,且他雖身處囚籠,,卻絲毫看不到他像其他待賣的奴隸般或恐懼驚慌,或神情呆滯,,母親曾聽父親說過,,初見蕭未平時,此人的目光中仍有勃勃生機,,那是不甘不認(rèn)命的目光,!
父親于是便將他買下了。
買下他后,,父親詢問他的經(jīng)歷,,與他交談,漸漸發(fā)現(xiàn)蕭未平實有大才,,父親大喜過望,,便不再以奴隸來對待他,而是將他當(dāng)做自己的謀士。
蕭未平也的確沒有讓父親失望,,他為鐵炎部與草原諸部落間或團結(jié)協(xié)作,、或征戰(zhàn)殺伐出謀劃策,屢立功勞,。于是巴勒臺命他為那顏,,分給他部眾,賜他“薛禪”(智者)稱號,,他的縱橫之學(xué)和兵家之學(xué)在草原上得到充分運用,,從而能一展所長。
“小莫粦,,傷勢可有好些,?”蕭未平走到了莫粦身邊,笑呵呵道,。
“蕭老頭兒,,為何我總覺得你那笑容里充滿了幸災(zāi)樂禍呢?”莫粦瞥了一眼老頭兒道,。
“嘿,!小子什么話?像老夫這般,,對晚輩后進充滿了愛護之心的人,,怎會有那等陰暗心思?”蕭未平笑容不改,,義正言辭道。
“我看您那愛護后進晚輩之心,,是都用在了女人身上了吧,?老實說,老頭兒,,昨晚又有哪個俊俏的草原女子被您愛護到自己的氈帳里,,共談天下大計去了?”莫粦笑望著蕭未平,,揶揄道,。
蕭未平一聽莫粦此話,頓時無法再保持淡然姿態(tài),,他快速轉(zhuǎn)頭看了下四周,,好在四周近處就只有自己和莫粦、敕烈孤三人,,還好,,沒被他人聽了去。
而后他上前一步,迅速的在莫粦頭上拍了一把,。
“你小子,,休要胡說,污我清白,,老夫我一世英名遲早被你給毀了,!我的愛護是教導(dǎo),是教導(dǎo),,懂嗎,!她們到我的氈賬中,我?guī)退齻兣沤庑闹械挠魬嵑蛪毫?,讓她們心情舒暢,,可從來沒有一點兒騷擾越界之舉喲,沒有老夫我,,不知她們會是多么的痛苦呢,。”蕭未平唇上的八字胡上翹,,理直氣壯道,。
嘁!誰信呢,!
莫粦嫌棄的瞥了老頭兒一眼,。
看到蕭未平拍了莫粦一下,敕烈孤眼帶笑意,,卻并未阻攔,,他知道自己的大那顏和眼前的老者看似相互貶損,實則關(guān)系極好,,他們之間像義父子,,像師徒,又像是忘年之交,。
兩人談話間,,位于莫粦氈帳一側(cè)的大帳中走出了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
“大哥,!”莫粦喊道,。
隨即他便和蕭未平一起向納術(shù)走去。
納術(shù)上下掃了莫粦一眼,,看到弟弟精神尚好,,他略略放下了心來。
看來薩滿的藥很靈呢,。
“大卓顏安好,!”
“大卓顏安好,!”
莫粦身側(cè)的蕭未平和敕烈孤向納術(shù)撫胸行禮道。
納術(shù)微微點了點頭,,而后沉聲道:“準(zhǔn)備喝湯用飯,,飯后,隨我一道參加盟會大議,!”
“好,!”
“遵大卓顏之命!”
莫粦,、蕭未平,、敕烈孤三人回道。
用過朝食后,,納術(shù)便帶著奇駱溫部眾人前往中軍議事大帳,。
莫粦顯得頗為亢奮,他是第一次參加如此重要的盟會,。
在跟隨著大哥走了片刻后,,莫粦看到了中軍議事大帳的身影。
之所以確定他看到的就是中軍大帳,,是因為他視線中的氈帳,,比以往他見到過的任何氈帳的規(guī)模都還要巨大!
與成年戰(zhàn)馬站直后等高的巨大木臺上,,一個看著足以容納數(shù)百人的白色大帳映入了他的眼中,,它的頂部飾以雙翼展開的金色風(fēng)狼鶻雕像,四圍包裹的皆是上等的毛氈,,它的門不像普通的氈帳般或是木門或僅是皮簾,,而是用青銅鑄造的硬門,銅門有相對的兩扇,,此時,,兩扇門是從中間向兩側(cè)拉開的,在那銅門之上,,則雕刻著狼頭、鷹身等精美花紋,。
在木臺之上,,距離銅門邊不遠,則佇立著一桿以白色馬鬃制成“查干蘇勒德”大旗,,它象征著權(quán)威,。
銅門的正下方,雪地與木臺之間,,有木制的臺階以供人走上木臺,。
“施邏歡那個老家伙,還真是不惜血本啊,為了謀取博烈堅之位,,連自己作為居賬的金鷹大帳都舍得拿出來了呢,。”
蕭未平語帶嘲諷道,。
“小莫粦,,看到?jīng)],這大帳的木臺基底兩側(cè)各有五個巨大車輪,,行時需一十八匹健馬拉扯著方能移動,,乃是一頂不可卷舒、拆卸的硬賬是也,!”蕭未平對莫粦道,。
果然不愧是強大的赤納思部啊。
莫粦聽后,,更是驚詫,,暗自感慨赤納人的實力之強。
“好了,,我們進去吧,。”納術(shù)掃了一眼那白色的查干蘇勒德大旗,,淡淡開口道,。
莫粦等人走到了大帳的近前,此時已然陸續(xù)有五部之人趕至了大帳,,他們正紛紛拾階而上,,準(zhǔn)備陸續(xù)的進入賬內(nèi)。
莫粦看到在大帳的銅門邊,,一個身穿灰白色皮袍,、頭戴白色圓筒翻毛大帽的青年站在那里,招呼著各部入賬之人,。
他看起來約莫三十歲左右,,身材修長,一張圓臉上笑容和善,,顯得溫和而沉穩(wěn),。
“是施邏歡老賊的長子布爾留哥,他在招呼著入賬的其余五部之人,!”
父親留下的老將,,奇駱溫部勿良哈氏的大那顏雪不臺恨聲道。
“這是要為他的兒子搭建人脈,,獲取名聲啊,?!笨粗紶柫舾缗c五部入賬之人相談甚歡的樣子,蕭未平慢悠悠的開口道,。
納術(shù)的腳步頓了一下,,片刻沉默后,他重新邁開步伐,,堅定的朝通往大帳的臺階上走去,。
搭建人脈?獲取名聲,?是想讓自己的兒子能在將來當(dāng)上博烈堅,,當(dāng)上可汗嗎?
總有一天,,本該屬于我奇駱溫部的東西,,我會全部重新拿回來!
納術(shù)帶著眾人走到了大帳的銅門前,,他仍是那副平靜的樣子,,用同樣平靜的眼神看著布爾留哥道:“奇駱溫部的納術(shù),帶本部前來會盟,?!?p> 布爾留哥看著對面身材魁梧、極有威勢的青年男子,,他知道,,自己所在的赤納思部和這個男人的部落有著不小的恩怨糾葛。自己的父親在當(dāng)年巴勒臺死后,,招誘,、瓜分了奇駱溫部的大半部眾,在他看來,,是自己的父親有愧于納術(shù)和奇駱溫部,。
但盡管如此,眼下塔依爾人這個大敵當(dāng)前,,暫時他們也無法再計較鐵炎六部的內(nèi)部紛爭了,。
布爾留哥仍是一臉溫和笑意,他并未被納術(shù)的氣勢嚇倒,,而是沉穩(wěn)開口道:“奇駱溫是達坦語中的主干之意,,是居倫鐵炎部族的象征,也是當(dāng)年沃金巴爾汗直屬的部落,。納術(shù)卓顏您作為沃金巴爾汗的嫡孫,今日,,能放下舊怨,,參與盟會,,真乃是鐵炎六部的大幸事啊?!?p> “塔依爾人才是近在眼前的大敵,!”納術(shù)同樣沉聲道。
“現(xiàn)在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是他讓我們重新聚到了一起,!卓顏請入賬就坐吧,您的座位在主位下首的左側(cè),,首排第一個就是,,在您的身后,則是您部中那顏的座次,?!辈紶柫舾缦蚣{術(shù)告知了奇駱溫部在大帳內(nèi)的位次。
納術(shù)向布爾留哥點頭示意,,而后便率奇駱溫部眾人進入了賬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