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歷1097年四月初五日，昆朝景泰九年,，海平國修文二十三年，漠北，八里屯阿蘭,。

　　清晨，初升的旭日開始為北方大地帶來縷縷的光亮,，厄倫河畔,，沉寂的雪原再度開始吸納新的晨曦，有西風掠過大地,，卻出奇的不再急促,，恰如牽馬緩行的牧人，攸攸而東,，帶起零星的雪花,。

　　騰格里護佑，今日是遠行的好天氣呢,。

　　少年耳后的辮發(fā)被微風吹地輕起,，他抬頭看了一眼那越發(fā)爬高耀目的太陽，隨即微閉雙眼,，默默感受了少許輕風地吹拂,。

　　片刻之后，一陣雄渾的牛角號聲在他的耳邊響起,，少年睜開了雙眼,，他知道，一切將要開始了,。

　　“哦嗚,！哦嗚哦嗚！”

　　“哈,！”“唏津津,！”“咯嗞！”

　　隨著牛角號聲,，聚集在八里屯阿蘭營地以東,，在厄倫河西岸橫陳四里有余的數(shù)千騎盡皆下馬，游牧武士的呼喝聲,，戰(zhàn)馬的響鼻聲,，皮靴踩踏在雪地上的咯嗞聲混雜成一片，徹底打破了這片雪原的寧靜,。

　　莫粦一樣從戰(zhàn)馬上跳了下來,，他跟著大哥納術一起，以手撫胸,，單膝跪在了雪地上,。

　　他微微抬頭看了一眼,，作為奇駱溫部的大那顏，同樣也是出使海平國使團的重要成員,，他和大哥一起跪在了這數(shù)千人馬的最前方之地,，他的前方，巨大的火堆已然被壘起,，熊熊烈火直指天際,，帶給靠近之人以炙熱之感。

　　火堆的正前方,，三頭被按在雪地上,，捆綁結(jié)實的牲畜在發(fā)出絕望的嘶鳴聲。

　　那是一頭黑色的牛,，一頭尚顯肥碩的羊和一頭長有盤曲大角的盤羊,。

　　莫粦知道，它們都將用來祭祀天神,，是獻給騰格里的祭品,。

　　“烏拉！啊烏拉,！巴拉黑勒,。。,?！?p>　　祝禱薩滿穿著掛滿飄帶的神服，手持牛皮制成的巨大圓形手鼓,，一邊在火堆前騰挪起舞,，一邊嘴里開始不斷地吟唱一些稀奇古怪而又頗顯神秘的禱文。

　　在薩滿吟唱之時,，無論是最前方帶頭單膝跪著的施邏歡和一眾六部卓顏,、那顏，還是他們身后跟隨而來的部眾們,，盡皆低頭不語,，虔誠的聽著薩滿那代表天神騰格里的祝語。

　　莫粦雖也低著頭,，但他的思緒卻不受控制的飄飛起來,，他一會兒想到了昨日與辛藍的那場見面，一會兒想到了即將開始遠行他國的未知,，一會兒又想到了那日夜都在牽掛著他的母親,。

　　在紛亂的思緒中，一聲渾厚的聲音響起,。

　　“宰牲,！”

　　是施邏歡的聲音,。

　　他猛地抬起了頭來，便看到有三名壯碩的游牧武士赤裸著上身,，手持屠宰的刀子,，走向了被按在雪地上的三頭牲畜。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們毫不留情,，以熟練的刀功割開了身下牲畜的喉嚨，鮮血開始飛濺,，盡管已被按住，但三頭牲畜還是開始在雪地上發(fā)出劇烈的掙扎,。

　　片刻之后,，沸騰的活血流干了，也染紅了大火堆前潔白的雪地,。

　　“今日,！我鐵炎部的勇士將要遠行，去往東方的速慎之地,！按照我們的習俗,，以三牲之獻，燒飯以祭騰格里天神,！”

　　待牲畜徹底不再掙扎后,，施邏歡率先站起，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仍然單膝跪倒一片的鐵炎部部眾大聲道,。

　　“六部卓顏上前！”

　　只聽得施邏歡一聲喝令,。

　　納術,、廓端、達烈圖,、瑪邁,、哈兒孫率先起身，向施邏歡走去,。

　　“六部選出的十二名出使之人上前,！”

　　 莫粦聽到此，便迅捷的起身,，向前走去,，跟著他站起的還有跪在大哥納術身側(cè)的蕭未平。

　　他用余光看到,，除他和蕭未平外,，又有數(shù)人站了起來,。

　　布爾留哥、布忽木,、甄金,、束爾丹、勿良合臺,、阿萊戈,、胡律金、穆勒,、巴兒臺,、托海，是這十人了,！

　　只見施邏歡,、廓端、納術,、達烈圖,、瑪邁、哈兒孫六人率先抬起了那頭黑色的牛,，而后他們將它舉高,，一齊用力。

　　“砰,！”

　　“磁啦,！”

　　已被宰殺的黑牛狠狠地落入了壘起的巨大火堆之中，焚燒起來,，連火焰也因之竄地更高了,。

　　隨即，莫粦和蕭未平,、布爾留哥,、布忽木、甄金,、束爾丹六人共同用力,，將那只盤曲著大角的盤羊抬了起來。

　　“喝,！”

　　六人同時發(fā)力,，將那盤羊扔進了熊熊烈火之中。

　　最后則是勿良合臺,、阿萊戈,、胡律金、穆勒、巴兒臺,、托海六人上前,，他們高舉著那頭肥碩的達坦羊，將它重重地投入了燃燒正旺的篝火,。

　　“拿我查干蘇勒德戰(zhàn)旗來,！”

　　燒飯祭祀之禮已畢，莫粦等十二名出使之人面向燃燒的篝火,，以最右的布爾留哥為首一字排開站定,。

　　祝禱大薩滿走上前來，雙手為施邏歡遞上以白色馬鬃制成的“查干蘇勒德”戰(zhàn)旗,。

　　微風吹動間,，戰(zhàn)旗上白色的馬鬃迎風微揚。

　　“你們十二人是經(jīng)呼里勒臺大會議定,，上告騰格里,，定出的代表我鐵炎部族出使海平國的使節(jié)，望你們勿忘使命,，發(fā)揮你們聰明的頭腦和勇武的軀干，搭建起游牧人和城居之人之間的友誼氈帳,，使我們和他們間能夠永結(jié)盟好,，共同征伐我們的敵人！萬鷹之神風狼鶻在天空中護佑著你們,！先祖查干居倫的英魂在漠北的大地上注視著你們,！十萬賬鐵炎部眾在牧場上等著你們！現(xiàn)在,，到了揮鞭東向之時,，你們，能完成使命嗎,？”施邏歡高舉“查干速勒德”大旗,，聲如洪鐘的大聲喝問道。

　　“滕格里在上,，我們必不負使命,！”莫粦等十二人再度單膝跪了下來，一齊大聲回道,。

　　“好,，正使布爾留哥上前來！”施邏歡喝令道,。

　　布爾留哥聞聲而起,，上前了一步，站到了施邏歡近前。

　　“先祖查干居倫曾說,，身必有首,，衣必有領！布爾留哥你乃使團正使,，你要向鷹鶻在高空中緊盯獵物般時刻的保持冷靜,，要向頭狼帶領狼群般時刻團結(jié)眾人，先祖古老的傳說曾流傳,，一支箭桿易被折斷,，一捆箭桿卻雖是悍勇之人也難折斷！你要做那條捆住一堆箭桿的皮繩,！讓所有的箭矢都射向我們的敵人,！現(xiàn)在，我以鐵炎部大博烈堅之位,，授你查干蘇勒德戰(zhàn)旗,！它代表著和平與權威！望它的意志永遠警醒著你,，使你時刻不忘自己的神圣之職,！”

　　說著，施邏歡鄭重的將手中的大旗遞了過去,。

　　“赤納思的布爾留哥,，以鐵炎部正使之身起誓，必將不負使命,！”

　　布爾留哥恭謹?shù)慕舆^了查干蘇勒德大旗,，鄭重的回道。

　　“哈,！”

　　隨即,，布爾留哥帶領著莫粦等人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數(shù)千部眾,，他高舉大旗,，大吼了一聲。

　　“哈,！哈,！哈！”

　　他的面前,，數(shù)千部眾已然站了起來,，他們高舉著手中的彎刀和弓箭，大聲的呼喝回應著,。

　　“裴使何在,？”

　　待歡呼聲逐漸變小后，施邏歡看向了人群發(fā)問道。

　　“裴某在此,！”

　　很快侍衛(wèi)和部眾們將施邏歡的詢問帶到了一直立于人群中,，觀看著鐵炎部一應祭祀之禮的裴毅等人。

　　裴毅手持旌節(jié),，來到了施邏歡的面前,，持仗向他行禮。

　　“裴使,，我相信你是我們鐵炎人真正的朋友,，望你回國后，代我向貴國的王和諸貴人們致以問候,，也望你能在我使團出使期間多加關護,，我期待著我們在今年秋天再度重逢，一起縱馬揚鞭,，射獵揮刀,！并肩與塔依爾人廝殺一番！”

　　莫粦看到,，施邏歡走上前去,，從腰間解下一柄柄桿上鑲金嵌玉的馬鞭，遞給了裴毅,。

　　“大博烈堅之禮太過貴重了,！”

　　裴毅顯然是識貨之人，他再度行禮,，并搖頭道。

　　“裴使,！是我的朋友,，便拿著，我們鐵炎人遞出的東西,，從不收回,！”施邏歡沉聲道。

　　“好,，那裴某便收下了,！”裴毅鄭重道。

　　“古語有云,，禮尚往來,，臨別之際，裴某也有一物送于大博烈堅,！”

　　“哦,？”施邏歡笑看著裴毅道。

　　裴毅命兆騫將一物呈上，莫粦聚目一看,，卻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風狼鶻展翅玉雕像,。

　　“裴某知風狼鶻為貴部所崇之神鳥，此鷹鶻在我速慎之地亦有之,，我國之民稱此鷹為白海青,，裴某來時，吾國統(tǒng)軍都護府大都護韓繼興公,，特命我將這玉像帶來送與大博烈堅,，此玉雕乃用于闐上等青白玉為材，以我國名匠耗費五載方才雕出,，實乃是一件珍寶,，其價過于萬金！”

　　兆騫雙手將玉雕像呈于施邏歡眼前,。

　　“哦,？貴國的大都護肯割愛與我，我施邏歡便代表鐵炎部收下了,！這禮物非是我一人獨占,！我要把它當做我鐵炎部與海平國友好的象征！讓它輪流擺放與六部卓顏的氈帳之中,！”施邏歡小心的接過玉雕,，他轉(zhuǎn)身對著廓端、納術,、達烈圖,、瑪邁、哈兒孫五人大聲道,。

　　“好,！十二名使節(jié)們！回返的速慎使團眾人們,！護衛(wèi)的騎兵們,！天光大亮，正是揮鞭東向之時,！出發(fā)吧,，出發(fā)！”

　　施邏歡命人將玉雕暫且拿下去后,，他掃視了一眼莫粦等人,，又看了看裴毅、兆騫等人,，最后他的目光看向那數(shù)千部眾,，繼而大聲道,。

　　“哦嗚！”

　　“哦嗚,！哦嗚哦嗚,！”

　　牛角號聲再度響起，莫粦知道,，出發(fā)的時刻就在眼前了,。

　　他走到了納術的身前，向他的大哥做最后的告別,。

　　“大哥,，我走了?！蹦懱ь^看著納術高大的身影,，輕聲道。

　　“好,?！奔{術慢慢的回了一句。

　　“母親那邊,？”莫粦問道,。

　　“母親會理解的，你是奇駱溫的男兒,，是雛鷹就終會飛出巢穴,，擊向長空！”納術看著弟弟道,。

　　“嗯,。”嘴里答應著,，但少年仍是低下了頭,。

　　“莫粦。,。?！奔{術平靜的聲音傳來,。

　　“嗯？”他抬起了頭來,。

　　一只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按在了莫粦的頭上,，繼而那只大手輕輕地在他的頭上拍了拍。

　　“大哥,？”莫粦看向了大哥那始終波瀾不驚的雙目,。

　　“群狼環(huán)伺之下,，不要想著別人，要握緊手中的刀,，先讓自己活下來,。”納術淡淡道,。

　　“是,，大哥?！?p>　　納術的大手從莫粦的頭頂慢慢放下,，繼而伸向自己胸口處的皮袍內(nèi)。

　　“這是阿爸當年在瑟楞格河下游之地,，攻破逐爾勤人營帳后得來的,，它是用北方拜哈剌湖的寒鐵所鑄，是森林中的巴爾忽刺客用過的匕首,，拿著它,，保住自己的性命吧?！?p>　　說著納術便將一把已然出鞘,，通體漆黑的古樸匕首遞給了莫粦。

　　“我會用好它的,?！?p>　　莫粦自納術的手中接過了匕首和刀鞘，他撫摸著匕刃,，看著匕刃上那略微泛出的暗紅色血絲,，靜靜的感受著寒鐵散發(fā)出的絲絲涼意。

　　北方森林中神秘的巴爾忽刺客匕首,，果然很不一般呢,，不知，這把匕首又曾飲過多少草原部落首領的血,？

　　“蕭薛禪,，凡事就有勞您了?！?p>　　納術的視線越過莫粦,，看向了他身側(cè)的蕭未平，輕聲道,。

　　“大卓顏放心,，蕭某必竭盡所能！”蕭未平看了莫粦一眼,，而后回道,。

　　“走吧,！”納術沉聲道。

　　“大哥,，我定不會辱沒奇駱溫部的威名的,！”莫粦將匕首入鞘，最后向納術鄭重的撫胸行禮,，而后便大步向著“黑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