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出租車駕駛員,來自蘇北農(nóng)村,。栓子是我的同鄉(xiāng),,年紀只比我小幾歲,,不過,,他比我厚道,,勤快,。
那時候是九十年代初,,我們都沒錢買車,,就到單位上班,。
一天下班之后,有位中年男人要去淮安辦事,,看樣子應該是有很著急的事情,。栓子二話沒說,立即開車,。用他的話說,,別人有事,能幫就幫,。
到了外地,,天已經(jīng)黑透,天上忽然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借著車燈明亮的光束,,栓子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血泊里躺著一個老太太,,時不時發(fā)出微微的呻吟聲。
栓子立即下車脫下外套蓋在打著寒顫的老太太身上,,又急忙抱起她,,趕緊送往附近的醫(yī)院救治。老太太傷勢有點重,,她一路上都沒言語,,可是她剛進醫(yī)院大門,就抓住栓子還沒有干透的襯衫衣角死活不放手,,嘴里只有一句話——是他開車撞我的,!
當夜,領導和我一起趕到HA市中心醫(yī)院,。栓子看見我,,一把撲到我懷里,邊哭邊說自己沒有撞人,。我們安慰他:別怕,,清者自清!
警察來了,,栓子去了派出所,,只留給我們一個驚慌失措的眼神。其實,,他只是二十初頭的孩子,,我們急得如百爪撓心,但也無計可施,,只得靜靜等待,。
那晚的雨越下越大,它沖刷了肇事者的良知,,它模糊了老太太清晰的視線,,就連那位男乘客也消失在茫茫雨夜。
第二天,,雨終于停了,。派出所一早打來電話說所有的證據(jù)都對栓子不利。所以老太太出院時,,費用共計十三萬,,全部由栓子承擔。
后來,,單位領導們商量,,這筆錢單位出一大半,栓子只出一小部分,就出六萬,。
那個年代的六萬元對于貧窮的栓子一家來說就是天文數(shù)字,。
栓子爸爸是老好人,一頭扎到莊稼地里,,啥事不過心,,一天到晚就是好好好,任何事都由栓子媽媽做主,,而栓子媽媽又是尖酸刻薄的人,,嘴巴極其厲害。她整日整夜罵栓子,,沒完沒了,。
栓子無心上班,似乎連死的想法都有了,,我甚至懷疑過,,栓子是不是他們親生的。
人與人之間有個體差異,,有的人一天罵一萬遍也不傷分毫;有的人,,不需多言,,點到即好。栓子就是這樣的人,,可是他的媽媽就是不依不饒,。沒辦法,栓子最后睡在村口石凳上,,天天不回家,。我休息回鄉(xiāng)時,他的白皮膚已經(jīng)曬成了古銅色,。
我勸他回單位好好上班,,栓子認真地點點頭??墒?,栓子上班才三天,他媽媽就從老家追到單位找他,。一邊抱怨家里討債上門,,日子不好過,一邊還不忘把栓子臭罵一通,,她還是當著領導和同事的面開罵,,大家越勸她越是罵得厲害,直到她覺得罵夠了,才帶著不干不凈的嘴巴悻悻離去,。
我發(fā)誓,,即便一輩子單身,我都不會娶這種潑婦,。
栓子打算回家,,我們以為他是去安撫債主情緒,沒想到他并沒有回家,,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一年以后,我在馬路邊看見一個形似栓子的人:衣服破爛,,披肩長發(fā),。我下車細細打量,雖然眼前的人瘦得脫了形,,但我還能認出他正是栓子,!我心疼地抱住他,眼圈紅了,。
我給他買了牛排,,他還沒吃過牛排呢!他狼吞虎咽大口嚼著肉,,不時絮絮叨叨,,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我沒撞人,我沒撞人,,我沒撞人……
我送他回家,,后來,聽說他又離家出走了,。
半年前,,我在南京江寧一個路邊垃圾場看見一個身影,遠遠望著倒有幾分像是栓子,。那人光著上身,,散著齊腰長發(fā),下身的長褲外面還套著一條女式短褲,。他埋頭撿垃圾找吃的,,看見一個爛紙片,就塞進嘴里干嚼起來,。我仔細辨認很久,,雖然他看起來像個老頭模樣,但我確定他就是栓子,,他一定是餓壞了,,我忍住了眼淚,。
車上有客人,我只得拉著栓子,,叮囑他:栓子別走,,我馬上回來接你回家。
約摸二十分鐘后,,我興奮得回到垃圾場——空蕩蕩的一片,,栓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