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邊的云層厚厚的壓著,，烏蒙蒙的,。北風(fēng)一起，雪花大片大片的落下,，撒鹽飄絮般鋪了一地的白,。

　　青屏山,，福鼎寺。

　　處在山頂?shù)拇笮蹖毜顑?nèi),，寶幢高垂,，燭火搖曳。周夫人未施粉黛,，跪坐在蒲團(tuán)上,，手里念著一串念珠，虔誠莊嚴(yán),，默默的誦經(jīng)不止,。及至念完一百零八遍，方僵著身體跪拜金身佛像,，顫巍巍的扶著侍女阿碧出去了,。

　　軟緞厚底繡鞋踩著木質(zhì)的樓梯，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阿碧給周夫人披上了雨過天青暗花梅花暗紋的披風(fēng),，“夫人小心腳下濕滑?！?p>　　“不打緊的,。”

　　周至柔手里握著手爐,，在十幾個(gè)侍衛(wèi)和侍女的簇?fù)硐?，來到福鼎寺的觀星臺(tái)。抬眸四望,，只見天地一片蒼茫,，大雪覆蓋下的青山綠水，沒有往日的清新綠意,，只有滿目的冰晶純凈,。

　　“真是一副好景色啊?！?p>　　她嘆了一聲,，隨即意興闌珊，扶著侍女的手欲調(diào)頭返回,。

　　“夫人，你看,，那是什么,？“

　　大雪封山，道路難行,，易迷失方向,，而此刻竟有一條黑色的線,，似潑墨的畫家肆意在雪白的宣紙上勾勒！

　　仔細(xì)看,，那黑色的線,，越來越濃郁。近到福鼎寺邊,，終于看清了,，竟是一群著黑甲的士兵！

　　這么冷的天,，青屏山又地處偏遠(yuǎn),，不是什么軍家之地，怎么會(huì)有一群士兵不顧軍令,，大老遠(yuǎn)的過來敬香拜佛？

　　周夫人面色一冷,，心里大致猜到了什么,，“阿碧，隨我來!“

　　漫天的雪花凌亂的飛舞著,，十二扇木格門一關(guān),，隔絕了雪花進(jìn)入的機(jī)會(huì),，也將外界的風(fēng)雨隔開了,。

　　大雄寶殿，寶相莊嚴(yán),，佛祖慈悲的拈花微笑看著一男一女,，分成一左一右,，涇渭分明的對(duì)峙著。

　　“章豈,，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說呢,？“

　　周夫人氣得臉色發(fā)青，“我怎么知你,？“

　　一身玄色盔甲,，將身材顯得格外挺拔,，唯有頭盔頂上一簇白纓的章豈，臉上似笑非笑,，“上個(gè)月我請(qǐng)你去賞花，你怎么不來,？“

　　周夫人竭力控制發(fā)抖的手，“你請(qǐng),，我就要去？“

　　“你不去,，我只好來看你了,！“章豈輕輕一笑，手隨意的一擺,，“看，我這不就來了嗎,？“

　　“章豈，你瘋了,！無故調(diào)兵，你當(dāng)這里是你的湘西腹地嗎,？任由你來去自如？你就不怕御史臺(tái)參你一本,，脫了你這身甲衣？“

　　“我怎樣,，就不勞煩夫人擔(dān)心了,。“章豈撥弄了一下銅盆里的火炭,，“如何，冰天雪地里看到我,，夫人可有一絲歡喜,？“

　　“歡喜？我……章豈,，你莫非當(dāng)我不會(huì)罵人,？“

　　“哈,，差點(diǎn)忘記了，夫人口舌伶俐,，可是能罵死人的,，不敢領(lǐng)教,！“章豈似想起了什么，笑了,。

　　周夫人立即噎住了,，憤憤的轉(zhuǎn)過頭，隔了片刻才忍耐克制道,，“天色將晚,，福鼎寺偏遠(yuǎn),，沒有好飯食招待,，就不留將軍了。還請(qǐng)閣下念及你我兩家同朝為官,，低頭不見抬頭見,，早早離去！“

　　章豈對(duì)著銅盆烤火,，火光映著他的俊秀臉龐,，“若是我不肯呢？“

　　蹬蹬蹬,，周夫人倒退三步,，驚駭?shù)溃澳惘偭?！?p>　　“我不但沒瘋,，我還很冷靜。“

　　章豈回眸,，眼眸中蘊(yùn)含無盡深意，直直盯著周夫人,，“至柔，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周至柔回望自己身后的侍婢,，又看了看章豈帶來的士兵，這么多人……不不,！這些都不作數(shù),！

　　一瞬間，她明白章豈要做什么,，從腳后跟竄出來一股涼氣,，凍得她手腳冰涼，

　　“你敢,，你敢,！“

　　“哈哈,，時(shí)至今日，還有什么是我章豈不敢的,？周至柔，你以為我大冷天的來福鼎寺,，是為了求佛敬香嗎,？“

　　“不為和你共度春宵，我何必冒著被彈的危險(xiǎn)過來看望你,？“

　　黑甲兵戰(zhàn)場廝殺的勇猛殺伐之氣，普通侍衛(wèi)和侍婢哪里是對(duì)手,？刀劍一指,，不過片刻功夫就被擒下,，麻繩捆了一串,，不得動(dòng)彈,。

　　周夫人的近身侍女阿碧,，也沒放過,，單獨(dú)捆了手腳,。

　　“夫人！“

　　周至柔倒是很快鎮(zhèn)靜下來,，“章豈，不許傷人,！我……從你就是！“

　　她把手爐塞給阿碧,，叮囑道，“你們要好生聽話,，莫要起沖突，免得刀劍無眼,，傷到了,。“

　　“夫人,！“

　　侍女們無聲的流淚。

　　周至柔不做無意義的傷感,，事已至此，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她回眸看了一眼大慈大悲的佛祖金身,，想到自己半生隱忍苦熬，才換來幾天安寧清靜日子,。過了今夜，一切化為虛無泡影,，不由得滿臉苦澀。

　　觀音殿,。

　　盤膝坐在蒲團(tuán)上,，周至柔摘了釵環(huán)，任由滿頭青絲垂下,，像一位普通的信女,，仰望普度眾生的菩薩。

　　菩薩也無言,。

　　不久后,，章豈的沉重腳步聲響起,。

　　大門隨即咯吱一聲,，合上,。

　　他也脫了玄色甲衣,，一身佛頭青緙絲寶相花錦衣，腰間系著蟠離紋玉帶,。手中提著一盞萬字燈籠,，沉默的把兩排燈架子上的蠟燭,，一一點(diǎn)燃,。

　　周至柔轉(zhuǎn)身，正好看見章豈動(dòng)作輕柔,，點(diǎn)亮了最后一根蠟燭。亮堂堂的燭火下,，他鬢角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白發(fā),，看得分明。

　　而且他眼中,，也沒有預(yù)想中的驕縱得意,。

　　“夫人每個(gè)月都來燒香拜佛,，可是心中有什么求而不得之事？“

　　章豈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沉默,。

　　事到臨頭,，周至柔才察覺自己沒有那么堅(jiān)強(qiáng)，強(qiáng)忍著,，“我家宅安寧,，夫妻和睦，子女賢孝,，能有什么求而不得,。拜佛，不過是因?yàn)楦兄x上天對(duì)我周至柔的垂憐,?！?p>　　“呵呵，夫人果然賢良,，不愧是滿京城公認(rèn)的賢妻良母,。丈夫的孩子，也可以視若己出,?！?p>　　周至柔當(dāng)即就想反駁，她親手帶大的,，本來就是她的孩子,！可想到此時(shí)此刻，反駁有何意義,？

　　繼續(xù)沉默,。

　　“我章豈一生，不信神佛,，只信自己,。可是現(xiàn)在,，倒是想求一件事……“

　　“若是能重來……“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

　　一夜過去，燈芯都已燒光,，蠟淚在燈架上層層堆積,。周至柔熬了一夜,，熬得人黯淡憔悴。直到章豈出去了,，帶著他的黑家軍離開福鼎寺,，她猶自夢一般——

　　章豈就這么走了？

　　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樣,？

　　可做與沒做,，有什么區(qū)別？她的清白,，她的名聲,，已如落入污泥的白雪，再也洗不干凈了,！

　　……

　　翼山侯府,。

　　阿碧哭著進(jìn)了后院的小小庵堂，“夫人,！侯爺說你敗壞了門楣家聲,，要你、要你……“

　　“怎么了,，要休了我么,？“周至柔面容枯槁，一片心灰若死,。

　　“不是。老夫人說應(yīng)賜你一條白綾,，不過老爺念及您這些年善待少爺,、姑娘們，用了心了,，說,，留你一條性命。讓你去黃桷庵出家為尼,！“

　　“呵呵,，哈哈！“周至柔眼角流下一滴淚,，隨即笑出聲來,，十余年來伺候老小，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有一日麻痹大意,。不過一處污點(diǎn)，一切都是白搭,！

　　早知今日,，何必當(dāng)初?。?p>　　縱然一千個(gè)不甘心,，又能如何,？

　　滿心憤慨、怨恨的周至柔,，只帶了兩件換洗衣衫,，就被翼山侯府的人強(qiáng)迫著，送到了處置犯錯(cuò)勛貴女眷的黃桷庵,。

　　半年后,。

　　周至柔還是帶著同樣的小包袱，從黃桷庵里走出來,，看著久違的藍(lán)天白云,，夢幻一般，

　　“兄長來接我回家,？“

　　“是,。“周瑛坐在灰撲撲的馬車上,，低調(diào)的不行,，

　　“上月翼山侯卷入叛亂，皇上下旨抄家滅族,。你出家入了修行,，不再獲罪名單上?！?p>　　“哈哈,，這么說來，我反倒因禍得福,？“

　　周至柔忍不住放聲大笑,，

　　“翼山侯死了沒有，速速帶我去祭奠,。我要給他們?nèi)易錾掀咛炱咭沟乃懙缊?，不然怎么能?bào)答他們對(duì)我的大恩大德啊,！“

　　半年的出家生活,，真是將周至柔逼得太狠了。她的變化太大,，簡直脫胎換骨,，換了個(gè)人似地。

　　坐在馬車上，都忍不住放聲高歌,，就說嘛,！她求了那么多次佛，燒了那么多香,，不是白費(fèi)的,。

　　上天還是厚待她啊,！

　　忽然間,，拉車的馬嘶鳴一聲，車廂咚咚咚利箭穿透,。

　　有人襲擊,！

　　馬車受不住慣性，翻車了,！

　　天旋地轉(zhuǎn)間,，車簾掀開，一剎那,，周至柔分明又看到黑甲軍的身影,，是他！

　　又是章豈,！

　　看她終于得到自由,，不肯放過她嗎？

　　陷入最后的黑暗之前,，周至柔心頭只有一個(gè)念頭：到底什么仇什么恨,！非要置她于死地！若有來生,，看我怎么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