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流涌動:紅玉
喧囂了一夜之后,,黃天蕩漸漸安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也沒有一絲風(fēng),。等到東方吐白的時候,連那江上的最后一點殘火,,也隨著那一躍而出的太陽,吞沒在了耀眼的日光中,。
然而幾十里之外的宋軍大營,卻已經(jīng)是吵吵鬧鬧快掀翻了天,。這一場大火,把這么多天以來的戰(zhàn)果燒了個干干凈凈,,算勝算負?如何上報?韓世忠趴在床上,聽著門外的議論紛紛甚是心煩,,看著身邊在襁褓中酣睡的幼子韓彥直,,才讓他心里稍微平靜一些,。
正想得出神,,突然啪的一聲,他還受著傷的背后被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糊上了一張膏藥。背心皮薄如紙,,饒是韓世忠沙場宿將,,也疼得絲絲倒吸了一口涼氣,,回頭埋怨道:“夫人,,你輕一點啊,!”
身后一名女子沒好氣地道:“讓你不聽我的,大意輕敵,,現(xiàn)在知道疼了,?忍著吧!”說著回過身,,做到桌子旁邊,,拿根木勺從一盞瓷碗中挖出些灰黑的藥膏,拍在一張膠皮上,,用竹簽細細地抹平。
韓世忠看著夫人,她背對著自己,,烏黑的長發(fā)隨意地束成高髻,顯得有些凌亂,身上的半幅盔甲和深紅錦袍,,倒更襯出另外一番嫵媚和英氣,。韓世忠笑兩聲道:“夫人這個樣子,,可比穿那些寬袍大袖的衣裳好看多了,。”他知道梁紅玉素來不愛紅裝愛戎裝,,因此說些這樣的話來討好一下,。
梁紅玉哼了一聲道:“別來這套!”她也是武將世家,,雖說平日里待人都很隨和,,但這敗仗之后,就算是韓世忠甜言蜜語,可也沒那么好消氣,。理也不理,站起身來,一邊手里搓著藥膏抹在韓世忠的背上,,一邊道:“少在這里跟我嬉皮笑臉的,。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是大元帥不是馬前卒,就算情況緊急,,也應(yīng)該運籌帷幄、調(diào)兵遣將,。你可倒好,,每次都要自己沖上去,。你現(xiàn)在可不是小伙子了,,敗了丟人不說,,你還想讓我不但三十歲就守活寡不成?”嘴上說得狠,,涂藥的手卻是極為輕柔,。
韓世忠應(yīng)和著點頭笑道:“對對,夫人教訓(xùn)的是,!”但隨后又嘆口氣,,恨恨地道:“只是我沒想到那小子居然是楊家槍的傳人,忠良之后卻做出此等叛國賣族之舉,,還好意思跟我說什么從小就在北番長大,,他也是盡忠,真是……”
想到這里,,不由得重重地拍了一下床面,,韓彥直扭動了下身子,翻個身繼續(xù)睡了,。梁紅玉戳了一下韓世忠的頭道:“你輕一點,,昨天晚上那么亂,孩子也受了驚,,我這好不容易才給弄睡著的,,吵醒了你來哄啊?”韓世忠戰(zhàn)場上是好手,應(yīng)付孩子可就笨手笨腳了,,連忙不敢出聲,。
梁紅玉給韓世忠的背上涂好藥,一邊收拾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一邊道:“這次大戰(zhàn)雖然不能說是全勝,,但也必定能好好震懾一下金軍,,教他們以后不敢再輕易南下?!表n世忠道:“是啊,,夫人巾幗不讓須眉,擂鼓戰(zhàn)金山,,以后也是必定是一段佳話,,為夫我倒是自嘆不如了?!?p> 梁紅玉想了想,,對韓世忠道:“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下,那金兀術(shù)已經(jīng)退守回了建康,,打算休養(yǎng)生息,。剛才駐軍牛頭山的岳飛派人來送信說,希望我們放心養(yǎng)兵,,剩下的金兵由他來對付,。依我看,我軍目前畢竟人數(shù)太少,,士氣又低落,,不宜再戰(zhàn),這在陸上的戰(zhàn)事,,不如就交給岳飛吧,,將軍意下如何?”
韓世忠思忖了一下點點頭道:“嗯,,就依夫人的意思,。這個岳飛我以前也聽說過,雖然現(xiàn)在只有二十幾歲,,可從他在老鸛口攔截兀術(shù)一事來看,,此人的才能和韜略非同一般,以后更是不可限量,。金軍交給他,,也算令人放心?!绷杭t玉道:“那我一會兒就派人前去牛頭山送信,?!?p> 韓世忠想了一會兒道:“他岳飛忙著攔截金軍,我們也不能閑著,。我看,,還是請柳先生他們來一起商議一下,昨晚這場火的虧,,咱早晚也得還回去,。”
梁紅玉低著頭,,正要說話,,忽然外面?zhèn)鱽硇l(wèi)兵聲道:“報告將軍和夫人,何副掌門來了,,說要探望將軍,,現(xiàn)正在庭院中等候?!表n世忠大喜道:“來得正是時候,,快請!”
梁紅玉欲言又止,,坐下身道:“藥膏還沒干,,一會兒你就不要起來了?!闭f著拿過一塊擦過血跡的白布蓋在韓世忠背上,,又在上面蓋了一幅干凈的布單。起身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將桌上已經(jīng)收起來的藥瓶又拿出來擺在了桌面上,。
剛收拾好,聽得吱呀一聲,,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一張方臉棱角分明,目光如電,,兩頰下長須如柳,,相貌堂堂,只是身材矮小了些,,只勉強與梁紅玉同高,。手戴護腕,掌心中把玩著兩顆烏黑的鋼球,,對著韓世忠和梁紅玉做一揖道:“嵩山派副掌門何路通,,問候韓元帥、韓夫人!柳先生擔(dān)心韓元帥傷勢,,特派我前來問候,。”
韓世忠點一下頭道:“多勞柳先生記掛,,這點小傷不算什么,,只是剛剛上了藥,起身不便,,失禮了?!绷杭t玉笑道:“何副掌門,,我們也算熟人了,又何必每次見面都要自報家門呢,?”
何路通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夫人真會說笑,這只是在下的習(xí)慣而已,,還望不要見怪,。”一邊說著,,一邊轉(zhuǎn)著手里的兩顆鋼球,,發(fā)出咔啦咔啦的聲音。梁紅玉看了一眼,,微微皺一皺眉頭,,不再說話。
韓世忠問道:“沙幫主在何處,?昨晚多虧他相救,,韓某還沒有好好道謝呢?!焙温吠ǖ溃骸皩④姴槐囟喽Y,,我等都是抗金志士,同仇敵愾,,還說什么謝,。柳先生此次差我來,一來是問候?qū)④?,二來也想聽一聽將軍的打算,。”韓世忠嘆口氣道:“戰(zhàn)船已毀,,敵眾我寡,,恐怕接下來不好走啊。”
何路通道:“將軍莫慌,,此次只是一時失利,,不足為懼。柳先生的意思是,,如果將軍傷勢好了,,就請將軍再次重新商議布陣,定能將那北蠻子一網(wǎng)打盡,!人少不要緊,,柳先生的用兵之道是從武學(xué)的陣法里演化出來的,人越少,,調(diào)動得越是機動靈活,,將軍難道忘了,這四面合圍黃天蕩的計策,,不就是柳先生獻的計策嗎,?”
他說這些話時頗為得意,顯得有些炫耀的意思,,梁紅玉輕輕一笑道:“是啊,,只是不知道讓岳飛在老鸛口外攔截金軍,是不是也早在柳先生的預(yù)料之中呢,?”
何路通一愣,,隨即又神態(tài)自若笑道:“夫人說的是,這一點確實是我們疏忽了,,沒想到他們能鑿?fù)ㄓ倌嗪拥?。可那金軍不還是被攔回去了,,這不恰恰說明天助我也嗎,?”
梁紅玉正要再詰難他兩句,韓世忠見氣氛不好,,連忙打岔道:“何副掌門,,柳先生既然有妙計,那韓某當(dāng)去拜訪,,還煩請何副掌門帶路,。”何路通手一握,,兩顆鋼球啪的一聲撞了一下,,道:“好,事不宜遲,,我們現(xiàn)在就動身……”
韓世忠正要起身,,梁紅玉突然伸手將他按住,,對何路通道:“不好意思何副掌門,我家將軍今天身體不便,,恐怕不能過去了,。”何路通道:“夫人心疼將軍,,我自然理解,,可這軍情大事……”
梁紅玉走到韓世忠身邊,坐下道:“不是我小心眼,,你看著……”說著掀開蓋在韓世忠背上的布單,,露出那塊沾滿了血跡的白布。
何路通湊上前一看,,大驚道:“啊,,將軍的傷居然如此嚴重嗎?”韓世忠正要解釋,,梁紅玉搶口答道:“可不是嘛,他背上本來就有舊疾,,這一下又傷到了脊椎,,一時半會好不了呢?!鞭D(zhuǎn)頭又對韓世忠道:“將軍,,你現(xiàn)在傷勢未愈,稍微動動就有性命危險,,還是先不要起身為好,。”
韓世忠奇道:“我的傷哪有……”還沒說完,,察覺到梁紅玉輕輕掐了他的手一下,,應(yīng)當(dāng)是有什么話要說,便對何路通道:“瞧我這性子,,差點連命都不要了,,煩請何副掌門回去轉(zhuǎn)告柳先生、周掌門和沙幫主,,今日確實不便,,改日再去討教?!?p> 何路通看看韓世忠,,再看看桌子上的藥瓶藥罐,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了,,請韓將軍好好養(yǎng)傷,,在下告退!”韓世忠點頭道:“何副掌門慢走,,夫人,,替我送一下?!绷杭t玉點點頭,,何路通道:“江湖之人沒那么多規(guī)矩,韓夫人不必動身了,?!闭f罷便退了出去。
韓世忠雖然嘴上推脫了,,心中仍然不解其意,,問道:“夫人,我這只不過是皮肉傷,,看著嚇人實無大礙,,你是知道的。如此這般,,是不想讓我去見柳先生嗎,?”
梁紅玉點一下頭,嘆口氣道:“這柳先生雖然用兵如神,,但我總是覺得他過于復(fù)雜,。”韓世忠奇怪道:“復(fù)雜,?有什么復(fù)雜的,,柳先生不是說了,他是河朔地區(qū)的宋人,,為報家眷被擄之仇才來支援的……”
“若真是如此,,他又怎么會知道這么奇怪的陣法,又怎么能調(diào)動這么多武林門派,,不光五岳之首的嵩山派,、江南鐵扇門,連堂堂的西夏第一大幫黃沙幫都臣服于他,?”韓世忠道:“柳先生的身手,,咱們也都見識過,那些中原門派一為國恨家仇,,二敬佩他的武功,,這沒什么好奇怪的。至于黃沙幫,,柳先生不是也解釋過了,,他母家是當(dāng)年名將狄青之后,,自然認識些西夏的武林人士。眼下是宋金交戰(zhàn)之際,,西夏和我們也算得上是唇亡齒寒的關(guān)系,。何必管他哪里人,只要能幫咱們不就可以了,?”
“將軍,!”梁紅玉打斷韓世忠道:“不是妾身心胸狹小,只是有時我見那他,,面色平和,,舉手投足也是平平無奇,甚至還有些拘謹和不自然,,不像是個高人,。可有的時候,,那面色卻是似笑非笑,,眼神里總帶著幾分狠毒,讓人不寒而栗,。依妾身之見,,還是不要與他深交為好?!?p> 韓世忠一向?qū)Ψ蛉思葠塾志?,他雖然是叱咤風(fēng)云的名將,,但在識人待物這樣的事情上,,總歸還是女子心細如發(fā)。既然梁紅玉這樣說,,他也便不再追問,,想了想道:“也罷,明天我就派人,,把柳先生一行人送走,,就說此次大戰(zhàn)我軍傷亡頗重,我韓世忠要回朝負荊請罪,,不要連累了他們,。”
梁紅玉抿一下嘴,,輕輕笑道:“這回不用你負荊請罪,,我已經(jīng)替你辦好了?!表n世忠奇道:“哦,?夫人已經(jīng)幫我把請罪書寫好了,?”梁紅玉搖搖頭,輕輕地在韓世忠的背上拍了一下,,起身邊斟茶邊道:“我呀,,已經(jīng)寫好彈劾書送去臨安了,狀告你指揮不力,、好大喜功,、失機縱敵,罪在不赦,,請皇上重重地罰你,!”說著,把茶杯遞到了韓世忠手邊,。
韓世忠一臉懵懵地接過茶,,看看茶碗,又看看梁紅玉,,只見夫人笑瞇瞇地看著他,,頓時領(lǐng)悟了其中深意,笑道:“夫人高見,!”將那盞茶一飲而盡,。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