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我是被言俊山嚇醒的,。

　　日曈曚，天色漸明,，霧氣靄靄,，清晨的斷空山下了一場細(xì)雨，銀絲淅淅瀝瀝地落著,，給樹梢屋檐披了一層銀霜,，也將昨日種種掩在熹微的晨光里。

　　一個(gè)單薄的身影攜著早春寒露登上這小閣樓,。

　　沐秋傷重,，便沒有守在門口，直到言俊山走到門前這才發(fā)覺,，開門看時(shí),，險(xiǎn)些嚇了她一跳。

　　言俊山一身是泥,，泥里還混著血腥味,，整個(gè)人灰頭土臉，像是泥地里滾過似的,，一雙手更是血糊糊的,，就那么直挺挺站在門口，也不說話,。

　　背后小雨綿密，風(fēng)一吹,，便帶進(jìn)來幾絲,，屋內(nèi)也起了幾分寒意。

　　沐秋半掩著門,，不知道該不該讓他進(jìn)來,，我已沒了睡意，便讓她退下,。

　　言俊山推門而入,，臉上糊著泥水，看不起神情,。

　　“你知道是誰殺了他們,，是嗎？”

　　他聲音很沉,，沉得就像他身后斷空山山間低矮的濃云,，風(fēng)稍晃一晃便能滴出水來。

　　“這個(gè)啊……”

　　我從榻上起身,，伸了個(gè)懶腰,，看著他這幅模樣,，也能大致猜出來他昨晚去做了什么。

　　能讓他這么連夜勞心勞力自個(gè)兒動(dòng)手的,，無非是埋葬他大王寨那些亡人,。只是沒想到，他肯忍著一身傷痛親手掘墳,。

　　“知道,，可是又如何？”我起身來,，斜撐著桌案,，問道，“你有能耐殺她么,？你憑什么殺她,？憑你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嚇?biāo)浪矗俊?p>　　他身子一僵,，身上潤濕的泥灰落下幾塵來,。

　　我命沐秋去取了干凈的羅帕給言俊山擦了臉，這才能看見些顏色,。只是他的面色卻不好，看起來沒一點(diǎn)血色,，蒼白得很,。

　　他看了我一眼，緩緩開口,，手里已經(jīng)染了泥水的羅帕攥得死緊,，“姑娘，你定然知道是誰殺的他們,，對嗎,，而且你能殺了他們?！?p>　　“我如今什么都沒有了,，只有這條命，你若是愿意,，我的命今后便是你的,，你盡管拿去?！?p>　　言俊山目光如炬地盯著我,，脊背挺直，臉上再無半分昨日那樣的風(fēng)采,，就像一夜之間失了生機(jī)的勁松,，枯留一副身軀,。

　　我看著他嚴(yán)肅的神情，挑眉笑道,，“你若是肯做我麾下一個(gè)小廝,，我便告訴你?！?p>　　他正要說話,，屋外傳來另一道渾厚的聲音：“大哥，不可,！”

　　我抬頭,，便見沐秋將一個(gè)漢子攔在門外，正是趙成虎,。經(jīng)昨日一戰(zhàn),，我以為他們都死了，沒想到,，這趙成虎倒是命大,，傷的雖重，卻未及要害,。

　　“讓他進(jìn)來,。”

　　沐秋看了我一眼,，將橫在趙成虎脖子上的刀收回,。

　　言俊山見趙成虎拖著一身傷大步走進(jìn)來，連忙呵斥道：“你來做什么,，身上傷還沒好,，快回去歇著！”

　　“大哥,，我若不來,，你便要卑躬屈膝，做他人的奴仆嗎,？”

　　見言俊山沉默不語,，趙成虎一把揪住他的衣領(lǐng)，惡狠狠道：“你這個(gè)孬種,！寨子沒了,，我們再修，人沒了,，總會(huì)有其他人來住,，可你若是走了，這大王寨就真的沒了！”

　　我見他二人聊的起勁,，索性坐下來,，摸索出昨日林伯塞給我的瓜子磕了幾粒。怎奈大清早的未曾喝水,，干吃瓜子覺得口干,，便只好收起來，專心做個(gè)看客,。

　　“大王寨早就沒有了,！”

　　言俊山掰開趙成虎捏著他衣領(lǐng)子的手，眉眼間神色悲戚：“沒了弟兄們,，算什么大王寨,？我言俊山被他們喚了那么多聲大哥，就算再窩囊,，也不能讓他們蒙著怨恨去,！黃泉路上，言某不能為伴,，但言某,，定要斬殺兇手，為他們報(bào)仇,！”

　　他說得激動(dòng),，忽然“咚”地一聲跪在地上，朝我道：“我知道你身份不凡,，我只要為我弟兄報(bào)仇,，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趙成虎見狀,，咬了咬牙，也跟著“咚”的一聲跪在地上：“成虎這輩子誓死追隨大哥,，大哥去哪,，成虎就去哪！”

　　“你二人兄弟情深,，我知道,，可你們不必在我這里跪來跪去，一大早,，折煞我的氣運(yùn),。”

　　我是真想為他二人拍手叫好,，這般誠摯的兄弟情,，該是被傳成話本子的，只可惜,，這是江湖,，茹毛飲血的江湖,，不是什么話本子里的故事。

　　我蹲下身,，看著言俊山,，緩緩道，“你知道我是誰么,？”

　　言俊山搖搖頭,，有些不明白我為何這般問。

　　“哈,?！蔽逸p笑一聲，“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便敢把命交給我,？”

　　他頓了頓，“不管你是誰,，只要能為我報(bào)仇,，我便跟你！”

　　我撐著下巴,，盯著他的眼睛,，溫聲細(xì)語：“我名華幽，字子約,，乃炎華宮少主,，年十六，殺人無數(shù),，最喜折人脖子,，斷人咽喉，門下弟子數(shù)千,，沾染人命上萬,，乃江湖人人驚懼的邪魔外道三大勢力之一?！?p>　　言俊山臉色僵了僵,，顯然沒想到我的身份是這樣的不凡。

　　趙成虎只靜靜跪在一旁沒說話,，我猜他是忍著一身傷痛,，再?zèng)]力氣開口。

　　“怎么,？怕了,？算起來，你那些弟兄都是因我而死，若非我進(jìn)了你這大王寨,，他們也不會(huì)屠寨,，殺你親故，你如今——還要投靠我嗎,？”

　　“是,。”

　　他低下頭,，聲音沙啞,，再抬起頭來時(shí)眼中帶了狠意和瘋狂的偏執(zhí)：

　　“哪怕你與江湖正道為敵，哪怕你嗜殺成性,，只要你能助我復(fù)仇,，我都無懼……”

　　他重重一磕：“我愿入炎華宮，終身為你效力,，絕不背叛,，只求能為我大王寨上上下下四十九口人報(bào)仇！”

　　我以為他會(huì)忌憚我的聲名,，覺得我是邪道,，故此打消這個(gè)念頭，沒成想,，這看似單薄的言俊山還是個(gè)頑固的人,，“你起來吧?！?p>　　“你……”言俊山抬頭看我,，眼中光芒明滅不定。

　　“我說過了,，你不必在這里跪我,，能不能入炎華宮，能不能為你弟兄親眷報(bào)仇,，全靠你自己,，與我沒有半分干系?！?p>　　我站起身來，不再看他,，“我炎華宮與旁的宗門不同,，不計(jì)較門人的身份過往、年齡出身,，只要你有些本事,，能在炎華宮活下去，那就是我炎華宮的人。每年開春,，炎華宮都會(huì)招手新的弟子,，你若想入我門下，只管去參加便是,?！?p>　　“……”

　　言俊山沉默了一會(huì)兒，然后與趙成虎二人相互扶持著站起身來,，朝我抱了抱拳,，轉(zhuǎn)身出了門去，沒入一廂煙雨中,。

　　我盯著因他二人跪在地上留下的泥血印子,，有些發(fā)愣。

　　“少主,?！便迩锝皝韱疚遥八?，真堪用么,。”

　　“堪不堪用,，只消看他們怎么做,。我不是善人，炎華宮也不是避難所,，無用之人,，留來作甚?！?p>　　我避開地上的臟污,，出了門，“準(zhǔn)備啟程下山吧,，在這里耽擱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