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鳶伸出一指。

　　“首先,，長歡樓對于糕點(diǎn)的存放是嚴(yán)格保證落地不啟盒,，不損其中糕點(diǎn)，這是京中人盡皆知的事,，敢問姑娘,，你可確定你掉在地上的糕點(diǎn)真的出自長歡樓？”

　　余婉柔面上微僵,，曾鳶笑了下,，伸出第二指。

　　“其次,，你說你是我長歡樓的?？停瑓s連這個人盡皆知的事都不知道,，我倒是有些懷疑姑娘方才說的話究竟有多少真假了,。”

　　“我,，我平日里都是讓身邊的下人過來買的,，并不知道這些,，今日是第一次親自來?！彼f得無措,。

　　“那敢問這常客一說如何而來,？”

　　“……”

　　“其三,。”曾鳶瞥了一眼旁邊始終盯著自己一副呆傻模樣的女子,，面上帶著賢淑的笑意,，漫不經(jīng)心般。

　　“好歹也是天家的人,，污蔑皇室乃是重罪,，輕則抄家重則誅族，不過一個小小的官宦之后,，誰給你在天家面前大放厥詞的膽子,？！”

　　余婉柔的面色終是一白,。

　　曾鳶沒看她,，掃了一眼四周面面相覷的百姓，“各位都是明白人,，是非黑白,，想必就不用我多說了吧?！?p>　　“殿下,，臣女，臣女冤枉,！”

　　余婉柔白著臉,，似乎還想要解釋些什么，四周的百姓早已知趣的散開,，余婉柔欲要上前,，卻被顧靈芝身邊的侍衛(wèi)擋開，后者沒再管她,，只目光有些復(fù)雜的呆望著一旁面上始終帶笑的女子,。

　　“殿下可愿樓上一敘？”

　　曾鳶站在樓道旁微微頷首,，顧靈芝這會兒也是回了神,，低斂下眸，一語未發(fā)的上了樓，曾鳶沒去在意她的異樣,，抬頭對上那雙望向自己仿佛淬了毒似的目光,，不在意的笑了笑，便轉(zhuǎn)身上樓,。

　　另一邊,，余婉柔瞧著那二人的身影，袖下的指死死地掐著掌心,，力氣大了些，仿佛要陷進(jìn)肉里去似的,。

　　上房內(nèi),，曾鳶悠然的倒了茶，爾后輕輕推至對面神色復(fù)雜的女子面前,，言語溫和,。

　　“招呼不周，還望殿下見諒,?！?p>　　“……”

　　已經(jīng)梳了婦人發(fā)髻的女子未有動作，只盯著對面姑娘溫和的眉眼,，微微啟唇,，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曾鳶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一時止了面上的笑意,，卻依舊溫和模樣，與對面的人相對無言,。

　　“公主今日來此,，是有何事嗎？”

　　半響,，曾鳶開了口,，顧靈芝怔了會兒，忙回道：“無事,，就是,，就是想來這里看看，便來了,?！?p>　　她的言語落下，屋中又是一陣沉默,。

　　顧靈芝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些什么,，可張了口后卻又不知該怎么說，此刻腦子里亂得很,，于是便這樣與對面的人僵持著,。

　　曾鳶自是看出了她面上的尷尬,，略微思索后，再次溫和的開口,。

　　“公主這些年過得可還好,？”

　　“……尚好，你呢,？”言語略微遲疑,，“你……你在那邊過得可還習(xí)慣？”

　　“剛開始到底有些不習(xí)慣的,?！痹S笑了笑，“整日跟著里面的尼姑主持誦經(jīng)念佛,，或謄抄經(jīng)書,，齋飯也是素到不行，剛到那的幾天身上便掉了好些肉,?！?p>　　“真的嗎？那后來呢,？”顧靈芝微微張大了眼,，這會兒倒沒了方才的措意，面上帶了些好奇意味,。曾鳶瞥了她一眼，眉眼微彎,，語氣頗為漫不經(jīng)心,。

　　“后來實(shí)在不行了，便逼著自己去適應(yīng),，長此以往的也就習(xí)慣了，白日里雖過得清淡,，夜里再去回想，倒也別有一番滋味了,。”

　　“……”顧靈芝無言,，面上糾結(jié)了會兒,，小心而又遲疑的看向她。

　　“……阿鳶,？”

　　曾鳶沒想到她會喚自己的小名，愣了會兒,，在對面女子小心的注視下微微頷首,，神色溫婉。

　　“嗯,？”

　　“……阿鳶,，當(dāng)初曾大人他……”

　　“公主，我現(xiàn)在是曾鳶,?！痹S目光平靜，“如今只有長歡樓的掌事曾鳶,，再沒有其他的了?！?p>　　顧靈芝微微啟唇,，在對面姑娘的目光下，卻是沒了言語,。也不知過了多久,，顧靈芝低下頭，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阿鳶,，你可是在怨我？”

　　“為何怨你,？”曾鳶微微蹙眉,，似乎不解，“我與公主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來怨你之說,，公主莫要多想?！?p>　　姑娘聲音不卑不亢,，面上笑意溫和，實(shí)在讓人惱不起來,，顧靈芝抬頭看她,，卻是苦笑。

　　“阿鳶,，我知你心里是怨我的,。”她笑得澀然，“當(dāng)年曾府一場大火,，曾大人尸骨未寒,，誰都知這其中定有蹊蹺，卻無一人敢出面,?！?p>　　曾鳶看她。

　　“當(dāng)年你獨(dú)自一人在宮門前跪了三天三夜,，我卻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你忍受折磨，這么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愧疚……”

　　“你若怨我,，也是無可厚非的?！?p>　　顧靈芝說著,，臉色白了白，眼眶也是紅了些許,。繡紋精致的長袖里，豆蔻似的指尖微微發(fā)顫,。曾鳶自是瞧見了,，抿了抿唇，輕嘆出聲,。

　　“靈芝，我并不怨你,?！?p>　　“……”顧靈芝怔怔的望她,，曾鳶也不去看她的神色如何,，眸光清淺的望著杯里浮起的茶葉,。

　　“靈芝,，說不怨是假的,，但我從未怨過你，卻是真的,?！彼佳蹨睾腿缢?，“人世浮沉，比比皆是,，我當(dāng)初確實(shí)怨恨過那些害死我爹的人,，也怨恨這世道不公，怨恨這人情冷暖,?！?p>　　“但我從未怨恨過任何人?！?p>　　“我爹去世前的那日,，曾告誡我莫要惹是生非，他知我性子魯莽,，只盼我在大是大非面前能守住本心,，那會兒我還與他嘔氣，未當(dāng)回事,，誰知不到幾個時辰便是死別?！?p>　　“后來我想了一下,，或許他早就知道后來要發(fā)生的事，卻只叮囑我往后的日子要活得開心自在,?！?p>　　“阿鳶……”

　　“靈芝?！痹S看她,，“你應(yīng)該明白，這世間已經(jīng)沒了曾府大小姐,，只有草民曾鳶,。”

　　對面的女子再次無言低首,，曾鳶轉(zhuǎn)過目光,，語氣恢復(fù)了方才的溫和。

　　“不知公主還有什么想問的,？”

　　“……你今后打算如何,？”

　　“活得自在,，過得安穩(wěn)，只求問心無愧,?！?p>　　“……”顧靈芝面色變了變，笑得有些勉強(qiáng),，曾鳶瞧著,，眉眼依舊平和。

　　二人敘了會兒舊,，顧靈芝還得回府處理事情,，便未多做交談，只是離開前似乎猶豫了會兒,，之后在曾鳶略微疑惑的目光下,，往她的手中塞入一張紙條。

　　等她們離去,，曾鳶打開手里的紙條,，看完上面的內(nèi)容后，眉間微擰了些,。

　　七日后,，皇宮內(nèi)宴，圣恩將至,。

　　身后的谷雨似乎想著什么,，欲言又止的模樣，曾鳶望她一眼,，這會兒倒是不急,，悠哉的坐下倒了杯茶，閑適的小酌幾口后,，方才淡淡開口,。

　　“你有疑問？”

　　“奴婢不敢,?！惫扔甑褪祝蛄嗣虼?，終是掩不住心里的疑慮,，小聲道：“奴婢瞧著方才小姐與公主說話的時候，雖然字字肺腑,，但總覺得有些地方怪怪的,，又不知怪在何處?！?p>　　她面上的神色過于糾結(jié),，曾鳶低頭將浮于茶水上的葉兒吹開,，小酌幾口后，方才抬首,，卻是似笑非笑的模樣,。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這世間之人,，本就多端變化，誰又能保證自個兒能從一而終呢,？”

　　“到底不過跟唱戲似的,，臺子擺好，角兒只消背好戲詞,，醞釀好心緒和底氣,，等到上臺，咿咿呀呀的,，便能唱出個五花八門來,。”

　　曾鳶抬眼望向樓下,，正好對上馬車旁華衣女子復(fù)雜的目光,，不明所以的笑了起來。

　　“既然臺子已經(jīng)擺好,，我又何必掛了他人面子呢,？”

　　長歡樓下的一輛馬車旁，華衣女子回首,，不再看樓上那人帶笑的眉眼,，略微狹長的鳳眸里閃過一絲莫名神色。

　　“公主,，可是有什么不妥？”隨侍的沁辛低聲詢問,，顧靈芝搖了搖頭,，轉(zhuǎn)身進(jìn)了馬車。

　　“回府吧,?！?p>　　女子淺淡的聲音響起，隨著轎簾放下,，也將那冷然的面色一并遮掩掉,。

　　之后的兩日里，曾鳶繼續(xù)忙著樓里的事務(wù),，不慌不忙的模樣,，反倒是小丫鬟谷雨心里始終有些不安,，生怕曾鳶出什么事。直到第三天時,，宮里終于來了口諭,，意思大抵是多年不見，皇上心里掛念著她,，讓她參加幾日后的皇宮宴會,。曾鳶自是欣然應(yīng)下，好生接待了一番前來的公公,，之后便又若無其事的繼續(xù)忙了起來,。

　　入宮的事不急，曾鳶不愿在這花心思,，幾日里心神都撲在柳言卿差人送來的賬本上,，以至于當(dāng)她去后院閑逛，從膳房掃地的大娘口中聽到某人最近的消息時微微一怔,。

　　曾鳶面善,，與他人相處親切，對身邊的下人也常是和顏悅色的模樣,，因此雖才回來幾日,，卻得了大部分人的愛戴。這會兒大娘在曾鳶面前對那個莫卿可謂是贊不絕口,，什么好的詞兒都用了去,，只差沒說以身相許之類的話。

　　曾鳶這幾日累極了,，聽了這些,，也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站在一旁閑適的看著大娘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

　　“主子,，不是小人多嘴，這莫公子真真是一表人才,，難能多見的兒郎,，只可惜了小人膝下只有一子……”大娘說著，面上頗有些遺憾,，曾鳶這會兒終于忍不住掩唇輕笑出聲,，大娘被她笑得不好意思，又似乎想到什么,，面上神色有些期艾,。

　　“主子，說起來,，你今年也是待嫁的年紀(jì)了,，或許可以考慮那位莫公子一番……”

　　“大娘,，莫要胡說！”曾鳶被她說得一噎,，險些嗆了氣,，哭笑不得的看著她期許的模樣，偏這時,，身后傳來某個清朗悅耳的聲音,。

　　“阿鳶姑娘？”

　　“……”

　　曾鳶回頭,，看著某個一身白裳溫文爾雅的年輕男子朝自己走來,，眉梢一跳，下意識的轉(zhuǎn)身,，卻見大娘朝她擠眉弄眼一番,，便笑著轉(zhuǎn)身離去。

　　曾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