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電閃雷鳴,黑云壓城,。趙國京師,,宮門之外,,石閔身披盔甲,,抬頭望冰冷的雨水飛灑于城樓,,不多時便凝結成冰,城下伏著死尸,。
一個親兵上前稟報:“大將軍,,司馬李農(nóng)已攻破金明門,斬叛將孫伏都,?!?p> 石閔切牙說:“由金明門入宮,殺了那昏君,!”
親兵拱手稱是,。
一夜血雨腥風,城門口貼出告示,,上書“屠胡令”,,號令百姓殺盡胡人。
襄陽,,河邊柳葉新裁,,忽見一騎揚塵馳至城門之下。勒住韁繩,,馬蹄踏在吊橋上“踢踏”作響,,騎士往城樓高呼:“速速打開城門,,我有要事稟報大將軍,!”
“吱呀”,城門打開,,騎士揚鞭入城,。
郡衙之內(nèi),桓溫聽騎士稟報:“大將軍,,石閔弒君篡位,,以‘屠胡令’傳檄各州。眼下趙國紛亂,,汝陰王石琨已出兵攻鄴城,,卻為敗石閔所敗?!?p> 桓溫本在襄陽練兵,,聽此消息,不禁喜上眉梢,,搓著手說:“天助我也,!石趙自亂,國將敗亡,?!庇謫栻T士:“眼下宛城守將為誰,?”
騎士說:“姚襄?!?p> 桓溫點點頭,,命他退下。
桓云站起身來,,粗著嗓門道:“兄長,,南陽空虛,我愿領兵拔樊城,、宛城,!”
桓溫說:“誒,二弟稍安勿躁,,小小南陽如今怎能入我法眼,?”
桓云一愣,問道:“兄長是何用意???”
桓沖在一旁捋須說:“兄長志在關中?!?p> 桓溫大笑,,說道:“知我者五弟也!且讓趙國宗室自相殘殺,,我等西取關中再坐收漁利,,豈不美哉?”
桓沖素來謹慎,,說道:“依我之見,,還是先取南陽,再圖別處,?!蹦详柵璧啬藨?zhàn)略要沖,往西北由商洛,、藍田入關中,;往北經(jīng)方城、魯陽,、伊闕可抵洛陽,;往東北過襄城可至許昌。襄陽本在南陽盤地外緣,,北取樊城,、新野,尚不足以羽翼北伐關中的軍隊,還需克宛城,,盡占南陽作為根基,。
桓溫說:“南陽當然要取,卻無須二弟出馬,?!?p> 桓云鼓著眼睛,胸膛一挺,,說道:“什么,?誰人敢與我爭先!”掃視眾將,。
石隼,、郭翼、孫勝等人看桓云逞威,,皆默默無語,。石隼心想:“桓云氣力過人,勇冠三軍,,然而姚襄乃趙國名將,,絕非恃勇可敵?!?p> 桓云“嘿嘿”兩聲,,對桓溫拱手道:“大將軍,我愿立下軍令狀,,如若不克宛城,,愿提頭來見!”
此值當春,,即便將領可以上陣,,士兵也需忙于春耕?;笢貑柕溃骸岸苄枰嗌偃笋R?可知,,那姚襄麾下尚有三萬騎兵,。”
桓云不敢托大,,說道:“這,,此戰(zhàn)將迎敵于野。大將軍許我三萬步卒,,一萬騎兵,,另五千匹馬,再有水師助我糧草,可獲南陽,?!蹦详柵璧匾获R平川,宛城之側只有一條白河,,幾乎無險可守,。光憑步兵難以抵擋胡人的騎兵,反而受其克制,。這也是宛城為何失于敵手,,而襄陽倚仗山水之險得以保全的原因。反過來,,如果敵弱我強,,只需自襄陽出兵,以白河運糧,,步騎協(xié)同,,整個南陽又可收復。
桓溫捋須說:“眼下,,我有一人出馬,,不費一兵一卒?!?p> 桓云瞪大眼睛,,說道:“我不信,兄長所言是何人,?”
桓溫說:“紀先生,。”原來是紀昪,,他自亡國歸降,,便充作桓溫的幕僚。
桓云皺眉說:“他不過一文士,,怎么能敵千軍萬馬,?”
桓溫笑道:“昔者酈生一士,但憑三寸之舌,,下齊七十余城,,不可小覷。他若失敗,,再以你領兵出征也不遲,。”
桓云一聽,,心想:“哼,,且看他有何能耐,!”不再爭執(zhí),一屁股坐下來,。
一輛馬車開入宛城,,紀昪手持節(jié)杖下車,昂然走進府衙,。
公堂之上,,左右立著刀斧手。姚襄瞪著紀昪:“晉使此來所謂何事,?”
紀昪方要開口,,又聽姚襄說:“且慢,姚某有言在先,,足下但要說一個‘降’字,,定叫你身首異處!”
紀昪笑了笑,,說道:“人言‘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眼下你我兩國尚未交兵,都督又何必自絕后路,?!?p> 姚襄“哼”一聲,說道:“你有何言,,快說,。本都督可沒閑暇奉陪!”
紀昪說:“紀某此來并非勸都督倒戈,,而是為我大晉安寧所計,。”
姚襄半信半疑,,捋須道:“哦,?”
紀昪說:“貴國君王數(shù)易,擾攘不休,,好比失時不雨,,民且狼顧。百姓但求自保,,避禍江東,,扶老攜幼,塞于城門,。敝國出錢糧以賑,府庫十有九空,,仍不堪其累,。眼下,石閔號令屠胡,一日之內(nèi),,盡誅鄴城胡人,,斬首數(shù)以萬計。如此殘暴不仁,,豈能為君?倘若他平定貴國諸侯,,只怕會興兵南下,,流毒江東。都督也是胡人,,且雄才偉略,,何不助敝國共討石閔,成一方霸業(yè),?”
姚襄一聽,,并非勸降,只不過是相互利用,。紀昪故意說錯,,他并非胡人,而是羌人,,相貌迥異于羯族,,反而與漢人別無二致。只不過石閔屠胡并不管羯族,、羌族,,但凡不是漢人統(tǒng)統(tǒng)誅殺。如今除了外鎮(zhèn)的諸侯,,趙國皇族已被石閔屠戮殆盡,。余下的石琨之流皆庸鹵不堪,難為人君,。在這亂世之中,,他不得不圖自保,只是羌人勢弱,,不敢輕易出頭,。他心想:“不如借助南朝勢力,效法西涼,、北燕,名為晉臣,,實則獨霸一方,。”西涼,、北燕無論人文,、典章都不及大晉,,更何況以正統(tǒng)而論,不足南向稱帝,。
然而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怎能輕易相信紀昪,,姚襄問:“桓大將軍欲取南陽久矣,,憑你巧舌如簧就想讓我棄城?”
紀昪哈哈大笑,,聲音洪亮:“不瞞都督,,大將軍早備下十萬雄兵,諒你以空虛之城如何能抵擋虎狼之眾,?若非春耕將至,,大將軍又豈會與你先禮后兵?”
姚襄自知桓溫來攻,,宛城外無援兵,,早晚將失,不覺溫言說道:“方才先生說貴國與我共討石閔,,可否當真,?”
紀昪負著左手說:“天命無常,,唯德是輔,。成國如是,趙國也如是,,今日德歸大晉,,都督若能順勢而為,方不失一方諸侯,?!币馑际翘烀且怀刹蛔儯ㄝo助有德之君,。成國與趙國皆因君王無道,,才致德歸大晉。
姚襄說:“敢問先生,,如何才算順勢而為,?”
紀昪說:“都督可遣使往建康,,表明心跡,。如此一來,,天子必委都督以重任。再者,,這南陽之地終歸桓大將軍,,不如先割樊城、新野,,待天子詔命至,,再交出宛城。彼時將軍或鎮(zhèn)關右,,或鎮(zhèn)淮北,,為一方諸侯?!标P右即函谷關以西,,三秦之地。古代稱上北下南,,左東右西,。所以江東又稱江左,隴西即是隴右,。
姚襄心想:“關右,、淮北皆空虛,不用南朝詔命,,我可自取之,。”當然取下來,,能否守住又是另一回事,。若得天子詔命,則名正言順,,不受晉軍攻擊,。又想:“樊城不過三千兵馬,新野更無一兵一卒,,割與不割,,非操之在我?;笢厝艄?,旦夕可下?!狈堑貏莸屯?,古來用兵常以漢水灌之,,秦伐楚如是,關羽水淹七軍也如是,。春潮將至,,此城堪稱雞肋。新野地處平原,,無險可守,。姚襄于兵力捉襟見肘之時,又怎會分兵去守小城,,而非宛城這等堅城,?
姚襄起身來,走下矮榻,,朝紀昪作揖道:“就依先生所言,,姚某愿降大晉?!?p> 紀昪甚惜頭顱,,當真一個“降”字也沒說,這姚襄反而要降,。紀昪說:“都督若信得過在下,,不妨即刻修書,由我代為送信,?!?p> 姚襄也不多說,命人拿來紙筆,,一揮而就,,而后交給紀昪。
紀昪接過來一睹,,不禁刮目相看:“都督文武雙全,,在下佩服?!?p> 告辭姚襄,,紀昪回去襄陽,面見桓溫,。
公堂之內(nèi),,看過降書,桓溫說:“有勞先生,,從即日起任你為主薄如何,?”
紀昪推辭道:“紀某慵于做官,但求財帛、田宅,,還望大將軍成全,。”
桓溫只要此人能為己用,,倒也不在乎其志趣,,說道:“既然如此,就賞先生絲綢百匹,,良田十頃,。”
紀昪又說:“姚襄雖然歸降,,但因其曾攻打襄陽,懾于大將軍虎威,,唯恐獲罪,,所以只肯先割樊城、新野,。待天子另擇別處命其鎮(zhèn)守,,再將宛城奉上?!?p> 桓溫聽姚襄不即刻歸降,,卻不生氣,反哈哈大笑,,言道:“姚襄雄武非凡,,竟也畏懼桓某?”又說:“過往之事,,各為其主,,本將軍又怎會見怪?我這便稟奏天子,,賞其以官爵,,置于我?guī)は隆,!痹谒磥?,宛城終是囊中之物,而姚襄足抵十座城池,。
諸將皆拱手道:“賀喜大將軍得一驍將,!”唯獨桓云不以為然。
建康,,北軍大營,。
“叮叮咚咚”,中軍金烏堂上,,杜云披著儒服,,撥弄瑟弦,。他本來覺得鼓瑟是件難事,而今卻借此解悶,。若說琴是隨性灑脫的謀士,,箏是操戈起舞的戰(zhàn)士,那么這瑟就是王佐用命的蹇士,。
旁邊的主薄奉承道:“校尉真乃儒將也,!”
杜云發(fā)笑,他不好舞文弄墨,,又未飽讀詩書,,哪里稱得上儒?若非皇甫魚想與之琴瑟和鳴,,他至今也只會吹塤,。
主薄看杜云露出笑臉,自忖拍對了馬屁,,接著說:“校尉勇武無敵,,聲名遠播,令天下豪杰仰慕,?!?p> 杜云撓了撓腮,不免羞愧,,說道:“主薄過譽了,,杜某一介武夫,有勇無謀罷了,?!?p> 主薄心想:“果真無謀?”笑著說:“校尉有所不知,,而今趙國衰微,,千百壯士欲從軍報國?!?p> 杜云心想:“圣上有北伐之志,,壯士圖建功立業(yè)?!闭f道:“此乃國家之幸,。”
主薄說:“眼下有廣陵來的壯士在營外求見,,盼校尉收留,。”
杜云說:“哦,即便他們有從軍之志,,本官也無征召之權呀,。”京畿征兵之權歸五兵尚書,。
主薄說:“校尉若不收留,,恐令壯士寒心?!庇譁惤吐曊f:“諸位壯士但求建功立業(yè),,愿獻上財帛以作軍資?!?p> 杜云看他眼神,,心想:“哪里用作軍資,分明是賄賂,?!眴柕溃骸半y道就不怕被五兵尚書知曉?”
主薄說:“營門森嚴,,又有誰知道?”
杜云不禁想起當年隨諸葛琴查案,,曾懷疑搶奪傳國玉璽的賊人就是來自北軍,。他問主薄:“杜某初掌北軍,,不知過往主將領如何為之,。”
主薄目光不定,,說道:“這,,在下人微權輕,過往之事萬萬不敢多舌,?!?p> 杜云嗤之以鼻,說道:“既然如此,,私招士兵之事休得再提,!”
主薄低頭說:“下官遵命?!蹦樕l(fā)虛,。
過了一夜,杜云早早巡營,,正在一個水井邊飲馬,。營門守卒快馬馳來,稟報道:“稟校尉,東宮有春餅送至,?!?p> 杜云心想:“太子真是待我親厚?!边B他家人也沒送春餅來,,太子倒是有心。對守卒說道:“快快拿來,?!?p> 守卒下馬,從馬鞍取下小包裹奉上,。
杜云接過包裹,,打開來,里邊是個盒子,。揭開盒蓋,,正是春餅,透出一股蜜香,。杜云不禁食指大動,,捏起一塊餅來,只見餅下壓著一塊絲絹,,分明有字,。
杜云抬頭看守卒,看他正盯著自己手中餅,。忙端高盒子,,將餅給守卒,說道:“來,,你也嘗嘗,。”
守卒接過來,,聞了聞,,直接塞進嘴中。
杜云背鍋身去,,在盒子里掀開絲絹,,見上面寫著:“張氏弒君謀反,假傳圣旨欲以私招士卒之罪罷安之兵權,,掌控京師,。望安之忠于國事,切莫讓其得逞,?!笨戳T,,觸目驚心,思忖:“圣上駕崩了,?”
又將下邊的春餅拿開,,再無絲絹。杜云將絲絹揉進手心,,問守卒:“送春餅的人何在,?”
守卒說:“早已離去?!?p> 杜云不敢遲疑,,將春餅連同盒子都給了守卒,下令道:“有執(zhí)皇命前來者,,引他至此,。”
守卒拿著春餅,,得令而去,。
杜云策馬馳回中軍,走進金烏堂,,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眼瞧案上的印信,心生一計,。忙叫來主薄,,問道:“你昨日說有壯士從軍,杜某思量一夜,,以為該成全其志?!?p> 主薄睜大眼睛,,說道:“可是……”
杜云問道:“可是什么?”
主薄支支吾吾:“這,,不滿校尉,,昨夜下官已將他們安置于營中?!?p> 輪到杜云驚愕:“你好大膽子,!”如此一來,證據(jù)確鑿,,這罪狀還不落在他頭上,。心想:“這主薄怕是暗中受命于人?!?p> 主薄下跪道:“下官絕無二心,,那些,,那些財帛我分文未動。請校尉稍待,,容下官將財帛取來,!”
杜云說:“我隨你同去?!?p> 待主薄轉(zhuǎn)身,,杜云伸手從案上拿起印信,收入懷中,。
出門金烏堂,,隨主薄來到他房中。
主薄從角落里推出一個陶罐,,當著杜云的面打開蓋子,,里面盡是黃金。
杜云問:“這就是你所說的財帛,?”
主薄低頭說:“正是,。”
杜云呵斥道:“誰人能拿得出這么多黃金,?你敢瞞我,,還不快從實招來!”
主薄苦著臉說:“下官確實不知道啊,?!?p> 杜云問:“你不怕軍法?”
主薄告饒說:“下官一時貪心,,望校尉恕罪,!”說著又翻箱倒柜,拿出一個包裹來,,弓腰放在地上,,里面不少珠玉。
杜云心想:“謀反之人又怎敢露出馬腳,,想必主薄也不知內(nèi)情,。”趁主薄弓腰,,一掌劈在他腦后,,擊昏過去。
從懷中取出銅印,,拿在右手,。左手抽出赤血刀,“嗤”一聲,,將銅印切作兩半,。一半掉在主薄身邊,,一半帶走。
出了屋子,,將另一半銅印扔進茅坑,。
剛回金烏堂,守卒便領著兩個內(nèi)官,、一個武將趕至,。
守卒對杜云說:“校尉,有圣旨到,?!彼蓝旁频拿顜е伺苋シ讲棚嬹R的水井邊,不見其人,,這才又趕至金烏堂,。
內(nèi)官上前宣旨:“代掌北軍校尉杜云接旨!”
杜云伏拜于地:“臣在,?!?p> 內(nèi)官說:“杜云執(zhí)掌北軍懈怠不法,私招兵卒,,收受賄賂,,有負圣恩!著即罷免領軍之職,,貶為庶民,。”
杜云說:“杜某何曾私招兵卒,,收受賄賂,?還望內(nèi)使回稟圣上,明察秋毫,?!?p> 內(nèi)官皺眉道:“你敢抗旨不遵?”
杜云稽首道:“臣不敢,。”
內(nèi)官“哼”一聲,,說道:“還不快交出印信,,自今日起北軍由張撫軍執(zhí)掌!”
杜云瞧一眼同他而來的將軍,,心想:“果然是張家謀反,。”起身說道:“我方才進屋,,不見案上印信,?!?p> 內(nèi)官訝異道:“啊,?杜安之,,你莫要欺君!”
杜云說:“哎呀,,想起來了,,昨夜主薄求印信造冊?!?p> 內(nèi)官問道:“主薄何在,?”
杜云趕緊對堂外喊道:“來人啦!”
兩個侍衛(wèi)進堂來,,躬身問道:“校尉有何吩咐,?”
杜云說:“我已非校尉,不敢發(fā)號施令,,有勞二位帶內(nèi)使去尋主薄,。”
侍衛(wèi)對視一眼,,其中一人朝內(nèi)官拱手說:“內(nèi)使請隨我來,。”
內(nèi)官也很無奈,,剛才罷免了杜云的官職,,而姓張的又未掌印信,不能號令將士,。
一行人來到主薄屋中,,看見主薄躺在地上,又有黃金珠寶,。內(nèi)官撿起半個印信,,氣上心頭,對侍衛(wèi)說:“快看他死了沒有,?”
侍衛(wèi)扶起主薄,,掐了掐人中,又拍他臉,。
主薄終于醒了過來,,看見眾人,驚駭不已,,問道:“你們,,你們要作什么?”
內(nèi)官拿著半個銅印在他面前問道:“為何只有半個印信,?”
主薄也莫名其妙,,反問道:“為何呀,?”
內(nèi)官怕他不清醒,“啪”的一個嘴巴拍在他臉上,,說道:“你把另一半印信藏哪去了,?”
主薄看了看靠邊站杜云,說道:“這印信歸校尉掌管,,下官如何得知,?”
杜云趕緊呵斥道:“你昨夜不是私招了兵卒,還收受這么多錢財,。內(nèi)官在此,,莫非要抵賴不成?”
主薄驚心,,跪倒在地:“這,,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內(nèi)官聽主薄將罪名擔下,,臉色微變,心想:“已罷免杜云之職,,覆水難收,。”
杜云又說:“你想拿印信造冊,,意圖欺瞞五兵尚書,?”
主薄搖著手說:“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內(nèi)官聽了,,心想:“印信定然著落在主薄身上?!睕_他說道:“快將另一半印信交出來,!”
主薄磕頭說:“下官絕不敢私藏印信?!?p> 內(nèi)官容色焦急,,對杜云說:“這可如何是好?”
杜云拱手說:“杜某一介平民,,又不能對他用刑,。”
主薄一聽“用刑”,,又昏了過去。
直至夜里,,也未能問出結果,。沒有印信,,無法執(zhí)掌軍隊。過了一夜,,內(nèi)官不得已離去,。
杜云被搜過身,匆匆回到家中,,逢太傅也在,。
太傅得知此事,站起身來說:“我還道如何不得面圣,?”他身為侍中,,但有要事應隨時入稟皇帝,卻被內(nèi)官阻于太極殿外,,非詔不得入內(nèi),。
杜云問:“眼下該當如何?”
太傅說:“你我父子手無兵權,,自保尚且不能,。”
杜云想想也是,,光逞匹夫之勇,,于事無補。
太傅又說:“你終歸得罪張氏,,怎饒得過你性命,。還是早早避禍為妙,和魚兒去往武陵吧,?!倍旁坡爮奶拥闹甘荆鲾嘤⌒?,阻止張家領兵,,然而一旦二皇子即位,張家必報舊怨,。
杜云一聽,,給父親跪下,說道:“當此非常之時,,我豈能棄二老于不顧,?”
太傅說:“為父薄有名聲,料想張氏也不會為難于我,?!?p> 杜云搖頭說:“孩兒斷然不會離開。”
太傅看他態(tài)度堅決,,說道:“云兒,。”
杜云抬頭仰望:“阿父,?!?p> 太傅面色有些為難,說道:“而今你已成婚,,也無須隱瞞,,其實你并非我親生骨肉?!?p> 杜云不信,,說道:“孩兒不孝,阿父責罰便是,,何故傷父子之情,?”
太傅心生惻隱,說道:“你若不信,,可以去問你母親,。”
杜云頓覺失魂落魄,,向太傅磕頭說:“孩兒告辭,。”
起身快步離開,,急急尋到杜夫人房中,。
杜云下拜問安。
杜夫人不知就里,,帶著笑意問:“云兒怎么此時問安,?”
杜云說:“敢問母親,孩兒是否果真非二老親生,?”
杜夫人笑容僵住,,問道:“你聽誰說的?”
杜云說:“阿父,?!?p> 杜夫人起身,皺眉對下人說道:“爾等退下,?!?p> 待侍從出去,不覺嘆了口氣:“嗨,,夫君他……”撫摸杜云額頭,,滿眼憐憫說:“你雖非娘親生,然而娘一直視若己出?!?p> 杜云腦袋中“嗡嗡”作響,,抬頭呆呆然問:“母親,那我從何而來,?”
杜夫人說:“隨我來?!?p> 杜云起身,,隨杜夫人入到里間。
杜夫人打開柜子,,從最里邊拿出一個襁褓,,外邊一瞧乃青布所制,翻開來,,里子卻是赤錦,,繡著白色流云。其內(nèi)又有一黃紙,,顏色陳舊,,畫著星斗,上書生辰八字,。
杜云不知所以,,聽杜夫人說:“此乃你幼時所用襁褓?!痹瓉?,當年杜悊尚未為官時,寄情山水,,攜家人四處游歷,。一日乘舟至廣陵,聽見岸邊有嬰兒啼哭,,遂將舟靠岸,。發(fā)現(xiàn)衰草叢中一餓斃的婦人,懷中還抱著嬰兒,,這啼哭正是這嬰兒所發(fā),,好在其聲音洪亮才被他們聽見。其時不少北方南來的流民被安置在廣陵僑郡,,然而官府并不能一一照應周全,,缺衣少食,時常有流民餓死或病死,。這婦人瘦弱如此,,孤單的死在此處,想必是無依無靠的流民。杜氏夫妻將嬰兒救起,,安葬了婦人,。從此將嬰兒視若己出,取名杜云,。
杜云這才知道自己的來歷,,心情好似水波起伏,難以平靜,。給杜夫人磕頭說:“謝娘親活命之恩,。”既說是娘親,,又覺得異樣,。
杜夫人撫摸他頭,說道:“云兒,,云兒,。此事不必為外人知曉,云兒就是為娘所生,?!?p> 杜云心中感動,眼眶濕潤,,既為自己的身世傷感,,又為杜夫人的慈心。
出杜夫人的房間,,剛打開門,。見皇甫魚站在門外,一襲輕羅,,手中端著熱氣騰騰的湯羹,,原來她親自下廚給婆婆做湯。香味飄來,,杜云應是無心,,聞不出是什么菜。
皇甫魚大眼睛盯著杜云,,問道:“夫君怎么也在,?”
杜云也有些驚訝,看著魚兒的眼睛:“呃,,是,,你……”心想:“她是否聽見屋里的話了?”
皇甫魚見他一臉愕然,,不似平常,,細聲問道:“你怎么了,?”還道是他被婆婆罵了。
屋里傳來杜夫人的聲音:“魚兒,,還不進來,?”
皇甫魚嘴中應著,一手提起羅裙,,跨過門檻,,溜進屋子。
杜云不知該不該將自己的身世告訴皇甫魚,,心煩意亂,,腳下漸走漸快,出了家門,。漫無目的,既不知道自己的親身父母是誰,,也不知道自己是留是去,。走著走著,不覺來到龍藏浦邊,,聽見水聲潺潺,。
這河上不見漁船,莫非也察覺城中變故,,避而遠之,?杜云舉目四望,瞧見岸邊一棵梧桐下,,有人在垂釣,。
走過去,看那人頭戴斗笠,。斗笠的四周垂著一圈烏紗,,遮住其面容。如今正當春,,陽光并不熾烈,,又沒下雨,此人戴著斗笠,,豈非多此一舉,。
等杜云靠近,那人先開口:“足下找我何事,?”聲音渾厚,。
杜云心想:“我何曾找你?”見此人身邊還放著一柄刀,,看來也是江湖中人,,對著他側面拱手說:“恕在下唐冒昧,,只不過是隨意走走看看?!?p> 那人說:“哦,?你倒有此閑心?!?p> 杜云納悶,,問道:“尊駕知道我是誰?”
那人說:“太傅之子杜安之,?!?p> 這“太傅之子”四個字讓杜云心怯,又問:“敢問尊駕是……”
那人說:“鄙人一介草莽罷了,?!?p> 杜云看他衣著隨意,確實貌似平民,,然而人不可貌相,,豈是自稱草莽所能遮掩的。杜云對他起了意,,想此人以紗遮面,,怕另有隱情,問道:“杜某可否在此稍歇,?”
那人說:“公子請便,,只莫驚著魚?!?p> 杜云瞧一眼水面,,近前的水流緩慢,絲線沒入水中,。他心想:“怎會驚著魚兒,?”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放低聲音說:“能安居亂局者,,想必了無牽掛,。”
那人問:“公子是在說我么,?”
杜云說:“足下家在城中,?”
那人說:“城外?!?p> 杜云問:“那為何來城中垂釣,?”
那人說:“此處有鱖魚可釣?!?p> 杜云半信半疑,,卻不甚在意,,說道:“若能像足下這般怡然自得就好了?!北疽詾榫瓦@么在京城安居,,未料事不由己。
那人說:“心安之處自可怡然,?!?p> 杜云問道:“足下可有家室?”
那人手中釣竿一顫,,絲線在水面劃出漣漪,,復又歸于平靜。問得好沒來由,,說道:“公子何以有此問,?”
杜云說:“在下有夫人?!?p> 那人哼哼作笑,,說道:“公子得佳人為妻,令人稱羨,。”
杜云一臉漠然,,說道:“有些事瞞著夫人,,或許更好?!?p> 那人說:“夫妻既是永結同心,,又何必相瞞?”
杜云又問:“足下在此釣魚,,尊夫人可否知情?”竟沒覺得問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有些荒唐,。他只是想平復內(nèi)心,不管什么答案都可以,。
那人不知其意,,說道:“我與拙荊失散多年,,早無音訊,如今孑然一身,?!?p> 杜云不想他有這等苦事,,卻愿意說出來。抓到一個線頭,,又問:“聽足下的口音不似江東人士,。”
那人說:“我原籍青州臨淄,,當年為避亂南來?!?p> 杜云說:“原來如此,。”心忖他避亂途中失散了夫人,。
那人說:“公子若是行事坦蕩,合乎道義,,將實情告訴夫人又何妨,?”
杜云想了想,,說道:“不錯,?!?p> 水中的絲線擺動,魚兒上鉤了,,拉著線轉(zhuǎn)了幾圈,。那人提竿,,將魚拉上來,,不是鱖魚,,卻是一尾鯉魚。
那人將魚贈給杜云說:“公子莫要嫌棄,,此魚聊以嘗鮮?!?p> 杜云也不推辭,,說道:“多謝,,多謝,,在下告辭?!?p> 拿著魚回到家中,一個仆人迎上來,,說道:“公子哪里去了,害得我等好找,?!?p> 杜云提起手中的魚說:“你看,,正好下酒,。”
仆人說:“我去稟報老夫人,?!闭f著快步而去,。
杜云往后院去,,經(jīng)過月門,見皇甫魚迎上來,。
皇甫魚臉上帶笑,,指著他手中的魚說:“哪來的鯉魚?”
杜云看她的笑臉,,好燦爛,,勝過春光。心中的畏忌消失無蹤,,空手刮一下她的臉頰,,說道:“來,,看我如何烹魚,。”提著魚當先而行,。
皇甫魚聽他聲音,,好似流水沒過巖石,沒有激蕩,只是打磨,。瞧他背影,,異樣的情愫升起,快步跟上,,說道:“論烹魚你又怎比得過我?”
杜云也不回頭,,只說:“比過方知道,?!?p> 來到廚下,,杜云將魚剖洗一番,,搗碎姜蒜和著鹽一起抹在魚身上,稍加腌制,。劈好柴,,投入灶中,生火煮開半鍋水,,再將魚放入鍋中慢燉,,待湯濃又加了些芫荽等香菜。
待魚化開,,用陶盆盛了,。皇甫魚說:“我來嘗嘗,?!闭f著就要動勺子,。
杜云說:“不忙,找個安靜的地方,?!倍酥~,,來到庭院中一叢翠竹邊,就將陶盆擺在大石頭上,。風吹動竹枝葉,,沙沙作響。
杜云脫下外衫鋪在地上,,對皇甫魚說:“夫人請坐?!?p> 皇甫魚見他如此隨性,覺著有趣,,也不謙讓,盤腿坐在衣衫上,,用木勺舀了魚湯來喝,品道:“雖略清淡,,不失其鮮,?!?p> 杜云靠在她身邊坐下,拿過她手中的勺子,,也嘗了嘗,,確實清淡,,一如歸藏山中的味道,。不著油,也未將魚的鮮味蓋住,。
皇甫魚看他不說話,問道:“夫君是不是有話與我說,?”到底是冰雪聰明,。
杜云打量她的臉,說道:“我本不是杜家子弟,。”
皇甫魚睜大眼睛,,復又恢復平靜,。聽杜云說明原委,,末了,杜云說:“我也是今日方才得知,?!?p> 皇甫魚聽過他身世,,回想今日的事,,杜夫人將她叫入房中,,卻沒有將真相明告,。她微微一笑:“夫君是否為杜家公子,,于我并無分別?!?p> 杜云說:“那我們回武陵去吧,?!?p> 皇甫魚笑開道:“好啊,,這京城無聊得很?!?p> 兩人將一盤魚吃個干凈,。
黃昏,一葉烏篷小舟劃過龍藏浦的水面,,乘著夕陽,,直抵得月樓邊。一人從船上下來,,身著便服,,正是玄通真人。他四下張望一番,,只見草木隨風輕搖,別無一人,。他彎腰將小舟系在木樁之上,,起身回頭來,,卻見一條人影出現(xiàn)在丈外,悄無聲息,,好似鬼魅,。玄通真人鼓大眼睛,退后一步,,盯著來人問道:“誰,?”聲音分明發(fā)顫。
來人頭戴斗笠,,斗笠邊緣垂著青紗,,是之前在水邊垂釣者。斗笠漢對玄通真人說:“道長可是要入這得月樓,?”
玄通真人咽了咽口水,,說道:“這,,這……在下只是路過,,你是何人?”
斗笠漢呵呵一笑,,說道:“道長不必驚慌,,主人不在樓中,請隨我來,?!闭f著上前,伸出手來,,欲拿住玄通真人,。
玄通真人不敢動彈,耳聽“住手”,,一聲大喝,。目光越過斗笠漢,兩個熟人露了面,。
斗笠漢收回手,,轉(zhuǎn)過頭來一看,兩個武者站在身后,,一人魁梧,,“嗆”拔出背后的鬼頭大刀。另一人瘦削,,垂著雙手,,不見兵器。此二人正是當年杜云所遇到的朱府門客,,與這瘦子還曾交過手,。
魁梧武者刀指斗笠漢:“還不快露面,!”
斗笠漢“哼”一聲,拔出刀來,,算是回應,。
魁梧武者兇相畢露,牙縫中蹦出兩個字:“找死,!”揮刀劈向斗笠漢,。瘦武者也不遲疑,合身而上,,一邊沖玄通真人喊道:“還不快進屋,!”
玄通真人一個激靈,抱著頭,,往得月樓大門奔去,。
“鐺鐺”,鬼頭大刀與斗笠漢的鋼刀斫在一起,,迸出火星,。魁梧武者勢大力沉卻反而后退兩步,,瞠目結舌,,只覺得此人刀勢好似百丈海浪,以己敵之,,宛如螳臂當車,,怎能不退?
見同伴后退,,瘦武者雙拳齊出,,擊向斗笠漢面門。
斗笠漢刀招一變,,橫揮切向瘦武者手臂,。“鐺”,,刀刃削在瘦武者右前臂上,,卻發(fā)出金屬的聲音。只見瘦武者左手撒開,,衣袖中伸出一銅錐,,陡然比手還長出一尺,刺入斗笠青紗之內(nèi),。
斗笠漢腳下使勁,,忽的后躍,落在三步之外。他原本以為這瘦武者是赤手空拳,,孰料其袖內(nèi)還藏著銅錐,。斗笠漢伸手入青紗之內(nèi),觸摸臉頰,,似乎已被銅錐傷到,。
瘦武者一瞧,不禁發(fā)笑,,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銅錐又收入袖中,似乎伸縮自如,。手指一并,,攻向斗笠漢,使出點穴的招數(shù),。
斗笠漢刀鋒一立,,印見殘陽,揮動開來,,卻悄無聲息,。連出兩招,逼退瘦武者,?!拌K”,,又一刀擊在魁梧武者的鬼頭大刀上,,竟將其刀刃砍出一個豁口。
魁梧武者心下駭然,,他這刀乃名家所制,,千錘百煉,竟然被對方所傷,。壓著刀刃,,欲憑借氣力與之一斗,卻發(fā)覺對方的力道似乎更強,,反而受制于人,。又見斗笠漢驟然起腳,踢向自己下盤,??辔湔哌\用真氣,使出鐵腿功,。由此也為瘦武者贏得時機,,瞧他正攻向斗笠漢的后背。
“啪”,斗笠漢踢在魁梧武者膝蓋上,,借勢騰空,,如海浪卷起,反身揮出一刀,。
魁梧武者看他招數(shù)奇妙,,方要抬腿追趕,只覺膝蓋一哆嗦,。這并非恐懼,,而是痛感傳入腦中。他伸手扶住膝蓋,,才知骨頭已經(jīng)碎裂,。他咬著牙關,汗珠從鬢頰滾落,,心想:“此人內(nèi)力精純至此,,到底是何方神圣?”
內(nèi)力深厚者能將人踢飛,,本已江湖罕有,,此人未將魁梧武者擊退,只以真氣透入,,摧折其膝蓋,。唯有內(nèi)力精純至極方可凝練真氣于有形,使其透出體外,。但這等絕頂人物,,魁梧漢子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啊……”魁梧武者尚未擺脫痛楚,,便聽見同伴發(fā)出慘叫。這次斗笠漢削在瘦武者前臂,,卻不受阻擋,,鮮血沾在他刀刃上,而瘦武者的右臂連同半截銅錐落在塵土里,??辔湔咴僖膊槐萃巳宋渌囍?,連銅錐都能削斷,。
再有兩三聲慘叫,不多時,,河邊已躺下兩名武者的尸首,,斗笠漢提著刀追進得月樓去,。
“蹬蹬蹬”,樓梯被踏出聲響,?!鞍 保腥说瓜?。斗笠漢上到得月樓的頂層,,“嘩”,推開“天”字房的房門,,瞧見三個人在里邊,。不,兩個人,,方才進來的玄通真人伏在案幾上,,脊背插著一柄匕首,已做了鬼,。案幾對面坐著一人,,錦衣玄冠,正是五兵尚書張琦,。
一個侍者站在旁邊,,沖斗笠漢問道:“足下意欲何為?”可惜手中并無兵刃,。
斗笠漢充耳不聞,,走上前去,將玄通真人的尸身翻倒在地,,看其猶自死不瞑目,。“張五兵好手段,,呵,,殺人滅口,?!倍敷覞h倒是認識張琦。
張琦看不見他面目,,沉住氣說:“足下能上樓來,,可見武藝非凡。行走江湖無非為一個‘財’字,,說吧,,想要什么,黃金還是珠玉,?我百倍給你,。”
斗笠漢說:“張五兵想來已經(jīng)知道宮中的曲折,不如說給我聽聽,?!?p> 兩人都是答非所問。
張琦盯著青紗,,似乎要將它看透,,說道:“足下到底是誰,宮中的事豈容我置喙,?”
斗笠漢“呵呵”兩聲,,說道:“你犯上作亂,還故作凜然,。要是不說,,便試試我這鋼刀利否!”說著抬起刀尖,,那刀刃上還沾著血,。
侍者伸手說:“你,你,,敢逞兇,,該當何罪?”似要阻止,,卻又不挪腳,。
張琦昂著頭,顯出脖子,,蔑視斗笠漢:“本侯何懼一死,?”謀逆是何等大罪,被刺客抹脖子,,也好過碎尸萬段,。
斗笠漢大喝一聲,振聾發(fā)聵,,“啪”的踢翻案幾砸在張琦身上,。
張琦只覺得耳鼓生痛,見案幾砸來,,忙伸手遮擋,,倒翻在地。待回過神來,,掀開壓在身上的案幾,,張目一看,屋中已空無一人,,只留下玄通真人的尸身,。張琦捶地怒道:“可恨,,怎么還一活口給他!”被斗笠漢抓了侍者去,,自然是授人以柄,,恨未將侍者也滅口。
燕子磯,,京中一亂,,連這碼頭也門可羅雀。
杜云握著皇甫魚的手,,回望京城,,一片渺茫。
皇甫魚分明察覺他心思,,抬起另一只手輕撫杜云的手背:“夫君不必憂心,,阿父、阿母定能安然無恙,?!?p> 旁邊一人捏著黃須說:“賢弟大可放心,但叫我有命在,,定保令尊,、令堂周全?!闭秦な坠?。
雷摩柯早已返回武陵,如今相隨者只有三個玄衣弟子,。
郭槐告辭,,正離開,卻見一輛馬車奔馳而來,。駕車的倒是個熟人,,待他勒住韁繩,郭槐上前拱手道:“蔣兄,,有禮,,有禮!你也是來送行的,?”
蔣璐抱拳:“郭兄,。”瞧了杜云夫婦一眼,,下車來,掀開車簾,,說道:“神醫(yī)請,?!?p> 郭槐看那人出來,“哦”一聲,,不是諸葛琴,,而是花太醫(yī)。
花太醫(yī)走下馬車,,聽郭槐施禮道:“郭某見過神醫(yī),。”
花太醫(yī)還禮道:“有禮,,有禮,。”他并非江湖中人,,雖然同為“京城四丑”,,卻從未與郭槐結交。
郭槐見他不相識,,也不在意,,畢竟自己只是個乞丐頭兒。
杜云看花寧面色蠟黃,,布滿皺紋,,好比七老八十,說句不敬的話,,當真丑陋,。
蔣璐引花寧與杜云夫婦相見,說道:“花太醫(yī)與皇甫家早有姻親,,可惜京中難容,,還請二位攜他避往武陵?!闭f罷一揖,。
杜云忙還禮說:“蔣兄何必多禮,杜某定不負所托,?!?p> 皇甫魚說:“有勞蔣賊捕?!闭f著扶過花寧,,說來是她兄長的岳父,自然要恭恭敬敬,。
蔣璐對杜云說:“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
杜云說:“來日方長,,蔣兄若得閑暇不妨來武陵一聚,?!?p> 蔣璐笑了笑:“好說,好說,?!庇喙饪慈ィθ莺鋈皇掌?,來了個不速之客,。
杜云察覺他神色異樣,順他目光瞧去,,有馬馳來,,原來是斗笠漢。他身騎一匹馬,,后邊還牽著另一匹馬,,后面的馬背上橫馱著一人。離得近了,,斗笠漢勒住韁繩,,翻身落馬,從后面的馬上將那人提起,,似提娃兒舉重若輕,。走到眾人跟前,將手中人放下,,開口說道:“蔣賊捕,,此人是五兵尚書的親隨,昨日宮中的玄通真人死于得月樓,,他與張琦皆在當場,。張琦有謀逆之嫌,此人知道底細,,交給你再好不過,。”
蔣璐看地上的人,,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怕是給點了穴道。能拿得此人倒出乎意料,,他心想:“他怎知我在此處,?”方要說話,又見斗笠漢給花寧作揖:“在下見過恩公,?!?p> 花寧一臉愕然,看不到他面目,問道:“你是……”
斗笠漢直起身來,,揭下斗笠,,露出一張蠟黃的面容,,布滿皺紋,。眾人瞧了,身子不禁為之后仰,。丑相直如花寧一般,,聽他聲音卻不年老。
花寧恍然,,說道:“原來是你,。”這人正是當年他療毒相救者,,反受其連累,,丑了容貌。
斗笠漢笑了笑,,在人看來,,皺紋更加深刻,這笑容丑不可言,。他說:“田某幸得恩公醫(yī)治卻未曾報答,,今日特地前來送別?!甭犓搜?,似乎將人犯交給蔣璐只是順帶。
蔣璐問:“你到底是何人,?”思緒回到過去,,
斗笠漢說:“事到如今也不必相瞞,在下田泯,,為太尉門客,。”
蔣璐說:“太尉,?那如何得知與此事,,又將斷魂刀戚武送至舍下?”
杜云莫名其妙,,與郭槐對視一眼,,說道:“斷魂刀戚武不是死了么?”
蔣璐說:“那不過是衙門有意放出風聲,?!庇谑菍睚埲ッ}娓娓道來。
這么多年過去,,戚武早無音訊,。有一日,,田泯攜戚武至蔣璐的宅院,聲稱戚武受鬼社追殺,,被他救下,,只是已身中劇毒。蔣璐得到戚武自然喜出望外,,卻不容田泯離去,,要知道任何知曉內(nèi)幕的人都是線索。然而兩人武藝相差甚遠,,蔣璐在田泯手下始終過不了三招,,即便這三招是重樣。也不知為何,,當時田泯并未傷他,,反而將三招刀法傳授給蔣璐,這才離去,。
為免有人加害,,諸葛琴將戚武藏于郊外燕雀湖邊的密林里,杜云夫婦那日在木屋所見到病人就是戚武,。又命郭槐散播消息,,說戚武已中毒身死,好掩人耳目,,此事連郭槐也被蒙在鼓里,。
后來,得了皇甫夫人的“噬魂”,,又逢花寧被逐出皇宮,。在其醫(yī)術下,使九竅明神湯和“噬魂”,,終于讓戚武開口,,說出指使者是陸家子弟。
聽蔣璐說完,,連田泯也吃驚:“陸家,?難怪,難怪,,當年水賊李翻江殺太子舍人,,使得廣陵郡以清剿水賊為名,搜查過往客商,。謝家送傳國玉璽改道走曲阿,,才中了埋伏。若非陸家與張家合謀,如何能使動水賊和廣陵郡的官差,?我尋得戚武卻是僥幸,,本來追蹤鬼社中人,不想拿到通緝犯,?!逼菸湓绫煌ň儯掖耸屡c傳國玉璽相干,,田泯自然留意,。至于教蔣璐刀法,,是因蔣璐臉上那道疤痕,,讓田泯起了同病相憐之心。兩人皆受害于鬼社,,蔣璐時刻不忘尋仇,,教他三招不無裨益。
杜云張口結舌,,咽了咽口水,,心想:“陸?zhàn)ギ敵跖c我家結親,又外鎮(zhèn)合肥,,莫非是為避禍而尋退路,?”只覺得這些權貴爾虞我詐,令人后怕,。
蔣璐說:“若是江東士族合謀,,那……哎,太尉受無妄之災,。眼下朝局,,只怕回天乏術?!?p> 田泯說:“不瞞諸位,,行刺太子之事,確實乃太尉所為,?!?p> 并非無妄?此言一出,,眾人皆不敢相信,。若說張琦行刺太子是為了二皇子繼位,太尉如此行事又為了什么,?
蔣璐問:“太尉何以要謀害太子,?”
田泯說:“當年奪取傳國玉璽的人犯確實出自北軍,自那時起,太尉便有心找出元兇,。去冬一道人名作‘玄通真人’出入皇宮,,又引人注目,太尉命我刺探,,卻發(fā)現(xiàn)玄通真人與得月樓暗自往來,。直至昨日,我本想擒他,,可惜被張琦滅口,。不得已才抓了張琦的親隨,好在能問出些底細來,?!闭f著,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又接著說:“張琦早在朱家安插爪牙,,得宮中消息,謝氏將送傳國玉璽來朝,,遂命爪牙盜出兵器,,好嫁禍他人。而北軍中又有亡命徒聽其差遣,,于曲阿將朱家的兵器送與山賊,,以混淆視聽。再奪取傳國玉璽,,居為奇貨,,以待來時。后來的事,,賊捕也知道,,此計為諸葛郡尹所破?!?p> 杜云心想:“張琦真奸詐歹毒,,連同氣連枝的朱家也害?!?p> 蔣璐卻想:“我看朱家或許授人以柄,,才會被張琦利用?!?p> 田泯繼續(xù)說:“太尉雖身居高位,,卻被圣上疏遠,手無寸柄,,不能在朝堂爭鋒,。眼見張琦要插手北軍,,圣上又寵愛二皇子,唯恐江東士族執(zhí)掌朝堂,,北復中原無望,,只好出此下策?!?p> 蔣璐心想:“朝堂爭權奪勢而已,,卻說得冠冕堂皇?!必撌终f道:“使鬼社中人行刺太子,,如此一來,圣上必疑心張琦,。太尉出此下策,,就不怕害了太子?”
田泯說:“那日太子府早備下兵馬,,且巧遇到諸位,。即使你們不出手,我也會相救,。只是不想還留下活口被蔣賊捕捉了去,反使太尉惹火燒身,?!惫砩缰腥吮皇Y璐所抓,供出買兇者的畫像,,結果是太尉家的門房,,自然是惹火燒身。這也拜田泯教他刀招所賜,,若非如此,,蔣璐當時也敵不過對手。太尉冒如此大的風險,,只是未料張琦弄險之心更甚,,敢魚死網(wǎng)破。
蔣璐問:“太尉眼下安好,?”
田泯說:“太尉已經(jīng)身故,。”
蔣璐長大嘴巴:“??!”不敢相信,又問:“不知太尉因何而死,?”
田泯略顯悲色,,說道:“太尉得知張琦謀逆,,卻無力回天,因此服毒自盡,?!?p> 蔣璐心想:“可惜,可惜,,太尉一片赤誠,。”
田泯又說:“那門房已死,,蔣賊捕若是抓了我去,,王家難以免禍?!?p> 莫說蔣璐根本不敵田泯,,當此局勢,他也無意去追究王家,。對田泯說道:“方才你所言,,我已經(jīng)忘了干凈?!?p> 田泯一笑,,拱手道:“多謝?!?p> 蔣璐說:“我還得謝你擒來此人犯,。”又問:“太尉已故,,足下往何處安身,?”
田泯“呵”一聲,自嘲道:“鄙人不過一介草莽,,唯有浪跡江湖,。”
蔣璐瞧了瞧花寧,。
花寧心知其意,,對田泯說:“不如隨我同去武陵?!?p> 田泯說:“也好,,愿聽恩公差遣?!?p> 杜云等人與蔣璐,、郭槐道別,乘船西去,。
光祿勛府,,內(nèi)官逼視眼前的殷浩說:“中郎將,,你令士兵把守太子府,不放官差入內(nèi),,是何用意,?”
殷浩拱手說:“殷某執(zhí)掌宮城守衛(wèi),太子乃儲君,,不敢有失,。”
內(nèi)官說:“儲君,?圣上有命,,罷黜太子,另立二皇子為儲君,?!?p> 殷浩說:“詔命何在?”
內(nèi)官從袖囊中掏出一卷金龍帛書,,展開來給殷浩過目:“如何,?”
殷浩看帛書上蓋著血紅的傳國玉璽,墨字芊芊不似書家執(zhí)筆,,問道:“此詔出自何人之手,?”
內(nèi)官卷起帛書,一邊斜視道:“中郎將未免多事,?!?p> 殷浩說:“詔書向來由侍中擬就,觀這字跡,,并非杜太傅所寫?!倍盘瞪谱之?,其筆墨自有法度,殷浩怎會看不出來,?
內(nèi)官眼珠微動,,說道:“草詔未必勞動太傅,中書亦可執(zhí)筆,?!?p> 殷浩說:“事關重大,殷某還需入宮面圣,?!?p> 內(nèi)官說:“早有言,圣上病重,,非詔不得覲見,?!?p> 殷浩說:“你既說中書執(zhí)筆,不知何人得見圣上,,中書令抑或侍郎,?”
內(nèi)官說:“這,此非中郎將可以過問,!既有詔命,,敢不尊奉?”
殷浩躬身說:“殷某不敢,?!?p> 內(nèi)官說:“即刻撤除太子府前守衛(wèi)?!?p> 殷浩說:“遵命,。”
內(nèi)官“哼”一聲,,拂袖而去,。
待內(nèi)官走遠,佐吏朝殷浩拱手說:“將軍,,該如何行事,?”
殷浩緩緩從衣袖中掏出一個錦囊,上邊繡著紫燕,,說道:“且看囊中計策,。”從錦囊取出小小帛書,,打開來,,其字如豆。
看過之后,,殷浩問:“城外有何動靜,?”
佐吏說:“并無動靜?!?p> 殷浩說:“立即封閉四門,,非我命令,即便手持符節(jié)也不得入城,。各營分發(fā)弓弩,,備好火把?!?p> 佐吏躬身稱是,。
殷浩出門去,帶數(shù)十騎,,急急往太子府去,。來到太子府,,果然有官差被侍衛(wèi)擋在門外。殷浩下馬來,,看為首的官差面生得很,,上前問說:“爾等奉誰人之命?”
為首的官差松開刀柄,,朝殷浩拱手說:“我等是奉廷尉之命,。”
殷浩又問:“那么廷尉何在,?”
為首的官差說:“這,,廷尉身在府中?!?p> 殷浩心想:“捉拿太子是何等大事,,廷尉能置身事外?”殷浩說:“廷尉莫非出不得府,?”
為首的官差目光瞧著殷浩衣服上繡的虎紋,,說道:“中郎將說笑了,廷尉自有要事,,我等乃奉旨而來,。”
殷浩說:“你待在此地,,我進去面見太子,。”
為首的官差說:“中郎將請便,,還望勸太子出來,,隨我前去問話?!?p> 殷浩說:“去哪,?”
為首的官差說:“自然是廷尉府?!?p> 殷浩說:“我送太子前往就是?!?p> 為首的官差說:“不敢有勞中郎將,。”
殷浩說:“我要非送不可又當如何,?”
為首的官差說:“中郎將,,此刻這府中已無太子,只不過一微末皇子而已,,中郎將何不識時務,?”右手又拿住腰間刀柄,。
殷浩點了點頭,說道:“殷某明白了,?!?p> 為首的官差瞧殷浩轉(zhuǎn)身進府,不禁歪嘴一笑,。
殷浩走至正堂,,見階下有府中侍衛(wèi)持兵刃把守。堂中一人見殷浩獨自前來,,趕緊出門,,快步走至臺階,俯視殷浩的說:“淵源,,你……”此人正是太子,,臉上寫著防備。
殷浩深深一揖:“臣見過殿下,,所幸殿下安然無恙,。”
太子一聽,,稍稍心安,,說道:“有賴中郎將護衛(wèi),這府中才得以安寧,?!?p> 殷浩說:“請殿下往堂中說話?!闭f著請?zhí)酉刃腥雰?nèi),。
兩人進到堂中,太子請殷浩就坐,,自己卻仍站著,,左右踱步,說道:“中郎將此來莫非府外又有大事,?”
殷浩說:“不瞞太子,,內(nèi)官傳旨,命我撤除守衛(wèi),?!?p> 太子垂目稍作思量,又對殷浩說:“中郎將有何計策,?”
殷浩起身來,,說道:“請?zhí)痈蕉^來。”
兩人竊竊私語,,殷浩說:“我在今夜突襲大內(nèi),,清君側,那時太子與朝臣入宮面圣,,而后定鼎乾坤,。”皇帝生死未卜,,只怕兇多吉少,,所謂面圣,無非要掌控中樞,。
太子心情激動,,問道:“可是朝臣怎會隨我同行?”聲音微微顫抖,。
殷浩說:“諸葛尚書早有準備,,可將風聲報與群臣?!比粽f這城中除了殷浩誰還能動員人馬,,那只剩諸葛玄音。衙役的人數(shù)和武裝雖不比士兵,,但有乞丐相助,,熟門熟路,掌握京城信息,。
殷浩轉(zhuǎn)頭望了一下門外,,又說:“然而這天色未晚,只恐中途有變,,倘若北軍攻城……”
太子說:“只要能入宮,,得傳國玉璽在手,一道詔命請皇甫將軍出兵來助,?!?p> 殷浩說:“果能得皇甫將軍相助,則大事無虞,。那門外的官差……”
太子咬牙說:“殺,!”
為首的官差不時朝門內(nèi)張望,見只有殷浩一人出來,,問道:“殿下呢,?”
殷浩說:“我苦勸殿下出來,可惜他畏罪,,不為所動?!?p> 為首的官差說:“哼,,那便請中郎將撤去侍衛(wèi),,讓我等進去!”
殷浩點了點,,朝府前宿衛(wèi)說:“還不散開,。”
侍衛(wèi)們讓開道路,。
官差一擁而入,,來到堂外,碰見府中下人,,問道:“殿下何在,?”
下人一指正堂:“殿下正在堂中?!?p> 官差沖進堂去,,只見案幾后掛著太子袍服,卻不見有人,。堂外忽然喊叫聲起,,“殺!”
殷浩站在府前,,看著自己的士兵涌入大門,,松開的手緊緊攢成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