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縣令回頭看向縣丞,。

　　這童男童女城內(nèi)自然是有的,，但是每年規(guī)定要哪位去進(jìn)奉，都是要做準(zhǔn)備工作的，愣是讓他們現(xiàn)在就拿出一位來,，不是沒有,，只不過很難辦,！

　　但是沒辦法,，如今這位吞江大王語氣強(qiáng)勢的很，而且細(xì)細(xì)回想起來,，貌似這位大王說的言語也算是有理有據(jù),！

　　之前的寒水娘娘都不如這位大王敵手，能力越強(qiáng),，越能夠保得一方水土無憂,，這祭品加上一份，似乎……也不是那么沒法接受……

　　中年縣令叩首請香大聲道：

　　“還望河神老爺稍等片刻,！”

　　慶平河上的漩渦緩緩消弭,，又恢復(fù)了那一片風(fēng)平浪靜的情形。

　　縣令不敢耽擱,，前頭這一排不是縣城內(nèi)官員,，便是當(dāng)?shù)氐耐良澥兰遥瑤追瑢σ暳艘谎?，商談幾句之后,，心中便已?jīng)有了數(shù),。

　　縣丞與縣尉各自吩咐下去，很快,，這跪在慶平河畔的諸多楊柳縣城的百姓便都得知了此事,。

　　縣內(nèi)同時承諾，只要自愿讓家中孩兒敬奉給河神老爺,，直接賞賜百兩紋銀,，并且每年都有五兩銀子可以拿！

　　這條件在楊柳縣城已經(jīng)是相當(dāng)不錯了,，甚至可以保衣食無憂,，不過奈何，這從自己身上掉下去的肉,，而且不是早早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刻意割斷親情寄養(yǎng)的孩子，誰能舍得,？

　　故此足足耗費(fèi)了一個多時辰,，慶平河沿岸仍然是一片靜謐，始終沒有一家一戶愿意將孩童獻(xiàn)出,。

　　慶平河之前的平靜逐漸開始變換，河水之上再度開始凝聚了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的細(xì)小漩渦,。

　　很顯然,，這位‘河神老爺’，不耐煩了,！

　　“老爺贖罪,！”

　　那中年縣令這邊卑躬屈膝，轉(zhuǎn)過身來之后,，臉色已經(jīng)是一片森然,，極為難看，看著也是沒有法子的幾人怒喝道：

　　“整個楊柳縣上萬口,，難道還找不出一個祭品來,？那些縣內(nèi)之前供養(yǎng)的那些只負(fù)責(zé)生產(chǎn)照料的呢？”

　　縣丞也是臉色難看：“之前未曾想過這些,，那些只負(fù)責(zé)生產(chǎn)的,，準(zhǔn)備作為祭品也是要用到時間的，每次生產(chǎn)皆都是元?dú)獯髠?，今年便只有這一個……”

　　“廢話少說,，那就找！城內(nèi)其余人家若是不愿意,，那就直接搶來,！

　　這位吞江老爺可是將之前那位寒水娘娘都將其降服的大神,，一旦出了岔子……楊耀祖，想想你是怎么爬到這縣丞之位的,！”

　　中年讀書人一般的縣令臉色難看,，怒氣沖沖的看向眼前縣丞。

　　后者眉頭皺起,，隨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對于年歲,，河神老爺可有無什么要求？”

　　中年讀書人一愣,，隨后也沒多想,，快走幾步來到了慶平河邊際，直接跪倒在河床兩畔輕聲問道：

　　“敢問,，河神老爺,，對于這獻(xiàn)祭者的年歲要求，可有無具體要求,，主要還是此次事物倉促,，我楊柳縣城內(nèi)實(shí)在是沒有符合要求的女童了！”

　　蛙鳴之聲緩緩傳入耳中,，只是瞬間,，中年讀書人口鼻之中就已經(jīng)沁出了鮮血。

　　縣令不敢去擦拭,，只能跪伏在河岸兩畔,，輕輕的叩首。

　　“也罷,！的確是本神未曾事先言明,，你等的確是少了打算，今年也就罷了,，年歲在五六載之下即可,，但是之后，祭品不得超過三歲,，要不然的話,，哼哼，想來你也是知曉后果的,！”

　　沉悶的聲音傳入中年讀書人耳中,，縣令這才算是松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看向那楊姓的縣丞,，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后者松了一口氣。

　　“你是何意,？”

　　縣令蹙眉問道,，口鼻外的鮮血已經(jīng)有了干涸的痕跡,，他從懷中掏出帕巾，一邊擦拭一邊開口問道,。

　　后者躬身回答道：

　　“城東我那私塾之中,，每日午后都會有一個年歲不大的小丫頭前去旁聽，是之前城中的一個小乞兒,，無父無母,，如今情況危急，便且充作數(shù)罷,！”

　　“哦,？如此倒是未嘗不可！”

　　“只不過那要飯的小丫頭城內(nèi)還有一個兄長……”

　　縣令擺了擺手：

　　“無妨,，多賞賜些銀兩也就是了,，此次事急，記住了,，多賞賜一些銀錢,，若是那孩子不要，地契房產(chǎn)皆可,，實(shí)在不行,，給他在縣衙找一份差事，說個好人家,，不要在城中落了口實(shí),！”

　　名為楊耀祖的縣丞連忙點(diǎn)頭道：

　　“大人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

　　所有人抬頭都看著人群最前方,，剛剛的事情在最后邊的一些人雖然不知曉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任誰也都能看得出來,，此番每年一度的水神祭禮似乎并不太順利。

　　兩道小小的身影在這人群的最后頭,。

　　小丫頭跪趴在地上,，似乎是有些累了，姿勢實(shí)在是很不雅觀,，看的身旁的少年咧嘴嘿嘿直笑,。

　　“再堅(jiān)持一會，過一會祭禮結(jié)束之后,，城內(nèi)大戶就會一起擺宴,，咱們就可以吃個飽！”

　　少年雖然嬉笑,，但沒過一會,，還是心疼的開口道,。

　　小丫頭輕哼了幾聲。

　　“再堅(jiān)持堅(jiān)持,！你忘了去年了,？我給你偷偷帶回了不少好吃的！你今年這是頭一次參加大祭,，到時候咱們就能吃上一口熱乎的了,！我跟你說，那菜可多了呢,！到時候別看花了你的眼,。”

　　小丫頭似乎想到了什么,，干瘦黝黑的小臉有些憧憬,，不大的眼睛笑的瞇成了一條縫，連忙點(diǎn)頭,。

　　兄妹倆正要在說些什么,，驀的聽見了腳步聲傳來，少年抬頭望去,，幾道身影朝著自己這邊走來,，最前方的一個中年人身材干瘦單薄，身穿官服,，一身的儒雅氣質(zhì),。

　　身后跟著一個高大壯碩的中年，以及一個同樣氣質(zhì)儒雅的中年男人,。

　　黑炭小丫頭沒抬頭,，趴在地上，撅著小屁股,，如同一個扭捏的大青蟲,。

　　“小兄弟好……”

　　縣令微笑著開口道。

　　少年愣住了,，手足無措,，犬牙疤痕交錯的黝黑臉頰漲紅，不敢開口,。他似乎沒想到這縣內(nèi)的大人物,，這位青天大老爺竟然也會跟自己說話！

　　倒是一旁的小丫頭,，聽到響動抬起頭來,，看向了一人，眼眸一亮，視線越過了最前頭的縣令,，看向了身后的那個縣丞中年人,，驚喜道：

　　“楊先生？,！”

　　后者面對小丫頭的驚喜小臉,，有些不自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擠出了一個不算多么好看的笑容,。

　　小丫頭喜歡讀書,，他看的出來，他曾經(jīng)偶爾出入私塾的時候,，跟小丫頭聊過,，她說她這輩子最想的，就是讀書……

　　縣尉沒有開口說什么,，這事他們已經(jīng)決定好,，不會在多說廢話，也不會給這在縣城內(nèi)無依無靠的兩個小家伙什么機(jī)會,。

　　板上釘釘?shù)氖?，況且那邊河神老爺還在等著呢。

　　小丫頭被那縣尉直接提了起來,，朝著前方兀自走去,。

　　小丫頭有些懵懂，不過看到那位楊先生跟著自己離開,，似乎松了一口氣,，反而笑著跟那邊的少年揮了揮手然后問道：

　　“楊先生，我們這是干什么去??？”

　　楊耀祖臉色抽了抽，之前那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都擠不出來了,，只能板起面孔,，越過了小丫頭，走在了那縣尉的前頭,。

　　少年這才反應(yīng)過來,，看向那中年讀書人模樣的縣令：

　　“大人,，你們這是何意,？”

　　“今年大祭有變，河神老爺要童男童女各一份……”

　　他言語不需要說的通透,，早就已經(jīng)世故的少年哪里聽不出來弦外之音,。

　　少年猛地站起，僵硬的小臉上擠出一個有些諂媚的笑容，聲音卻極為顫抖：

　　“大……大人說笑吧,，小妹……小妹如今已經(jīng)五歲了,，哪里有那個福分……”

　　那中年讀書人也露出了笑容：

　　“這就是你小子的福氣了，滿城上下無適合的,，河神老爺放寬了要求,！

　　你且放心，今日過后,，城南的一處小院地契歸你,，另有七十兩紋銀，聽聞你在那富祥酒樓做工,，那酒樓乃是林家產(chǎn)業(yè),，林家當(dāng)家林木則跟我乃是好友，每月你可以在那處領(lǐng)二兩銀子,，保你一輩子衣食無憂不在話下,。”

　　少年臉色慘白,，連忙跪下：

　　“別……大人……大人,，舍妹瘦弱，哪里能夠入的了河神老爺法眼,，若是讓河神老爺不滿意,，豈不是在下與舍妹的罪過？”

　　“你且放心,，河神老爺寬宏大量,，不會在意的，好了,，你在此地乖乖等候,，一會在宴席之上，本大人會再來找你,，你如今年過十一,，也可以找一戶姑娘了，本大人給你親自說媒,，先將親事定下,！”

　　縣令呵呵一笑，隨后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大人,！”

　　身后聲音陡然增大，縣令轉(zhuǎn)過身來的面目上眉頭皺了皺,，他重新回過頭來,，看向那少年,。

　　后者雙眸瞪大，臉色有些猙獰,，眼角兩側(cè)卻已經(jīng)有兩道混合著灰塵的淚水流淌,，顫抖著道：

　　“大人……求您了，我與舍妹相依為命,，我發(fā)誓要看著她嫁人,，我要給她準(zhǔn)備一份嫁妝的！大人……”

　　中年讀書人臉色一下子變得冰冷：

　　“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惹怒河神老爺,，一百個你也開罪不起！”

　　中年讀書人不在開口多說什么,，甚至沒再回頭看一眼這個跪在地上,，砰砰磕著響頭的少年。

　　他直直向前走去,。

　　祭禮很是順利,。

　　那黑炭一般的小丫頭被跟著那個始終哭鬧的孩童被一起放在了龍舟之上。

　　平靜的慶平河上一陣陣咕嚕咕嚕的水泡聲響動刺耳,。

　　小丫頭看著河岸對面跪拜的無數(shù)人,，又看了看龍舟之中的哭鬧的孩童，干瘦的小臉上有些懵懂,，不過還是拍了拍那孩童的腦袋,，瞇起那小眼睛道：

　　“別哭嗷，別哭嗷,，姐姐給你糖吃嗷,！”

　　說著，她從兜里有些心疼的拿出一塊被糖紙包裹的方糖,。

　　孩童接過,，放入口中，原本的苦惱登時變成了嬉笑,。

　　小丫頭雖然心疼那方糖,，但是也露出了笑容。

　　她看向河岸上那位重新跪下的楊先生,，聲音嬌嫩的問道：

　　“楊先生,，什么時候讓我上去啊，我們這是在玩什么呢,？”

　　那位楊先生擠出了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馬上,，馬上就帶你上來！”

　　他沒能說出些什么別的,，因?yàn)檫@位高高在上,，城內(nèi)只在一人之下的縣丞大人，其實(shí)從始至終都不知道這小丫頭叫什么名字,。

　　黑炭小丫頭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容燦爛。

　　她一直在笑,，

　　即便這大船已經(jīng)開始在漩渦中心打擺,，

　　即便旋轉(zhuǎn)的她有些頭暈惡心難受了，

　　即便那滿載貢品的龍舟已經(jīng)在河中漩渦翻卷,，

　　即便她看著自己似乎在緩緩沉入水中,。

　　小丫頭被嗆的有些難受了，但是眼眸發(fā)亮,，目光灼灼的看向那位楊先生,。

　　因?yàn)樗嘈胖@位楊先生，或者說是相信著岸上的那位讀書人,。

　　相信著捧著圣賢書,，教出‘人之初，性本善’,，教出‘有朋自遠(yuǎn)方來’,，教出‘吾日三省吾身’的楊先生，

　　她相信教出這些圣賢道理的那位教書先生……

　　會說到做到……

　　咕嚕咕嚕的水泡緩緩沉入水底,，除了那重新平靜的慶平河之外,，便只有仍然在蕩漾著一朵又一朵漣漪的龍舟空空如也的停放在河上。

　　平靜的慶平河河畔的人群之中陡然掀起了一聲聲歡呼的浪潮,。

　　所有人都在歡呼雀躍,，河神老爺又會重新保佑他們楊柳縣城周邊一年時間。

　　前方的縣令等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氣,，神色松緩,，露出了一絲笑意，緩緩從地上起身,，轉(zhuǎn)頭看去,，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番事跡會記錄在他主政一方的事跡之中,，成為日后升遷的一個很重要的政績,！

　　似乎是個皆大歡喜！

　　而在這河畔岸邊,，楊柳縣百姓所組成的一道道歡呼之中,，

　　唯有一個黝黑臉頰上有著犬牙疤痕的少年，雙瞳怔怔空洞無神,，額頭早就磕出來的鮮血流淌的滿臉都是,。

　　少年滿是線頭和補(bǔ)丁的袖口的手掌,，捂在黝黑的小臉上，鮮血,，淚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在這全城上下喧嚷嬉笑組成的浪潮之中，嚎啕大哭……

　　血紅色緩緩從河底升起,，侵染了水面,。

　　無聲，寂靜,。

　　一聲所有人都沒有察覺的蛙鳴之聲傳來,，一道灰白色的氣流以及一道殘魂從江面上升騰而起。

　　殘破的魂魄被這股灰白色陰氣稍稍一送,，不自主的就送到了楊柳縣城,。

　　強(qiáng)龍斗不過地頭蛇，這位吞江大王雖然強(qiáng)勢,，但是到底還是要拜碼頭的,！

　　多出來的這一份殘余魂魄獻(xiàn)給那位城隍老爺，多少是個心思意思……

　　正好,！

　　僅此而已……

　　……

　　遠(yuǎn)在慶平河對岸的羅山之上,。

　　一道身影始終平靜的看著這一切，

　　他目光掃過那歡呼雀躍的人群,，掃過那松了一口氣露出喜色的縣令縣丞們,，掃過那痛苦萬分，卻只能麻木跪地不敢反抗半點(diǎn)的少年,。

　　最終定睛在了那片緩緩流動,，并不如何湍急的慶平河。

　　這世道的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