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歷7年,,京城,。
“這位施主,敢問楚將軍的宅邸該如何走,?”
只見白虎門前,,一僧人頭戴斗笠,,身著麻衣,背上掛著個尚在襁褓的小孩,,施施然對著個過路人行了個佛禮,問道,。
那路人上下打量了僧人一番,,只覺這和尚氣度不凡,想來是個高僧,,語氣也就多了點敬意:“楚將軍的府邸啊,,沿著這街走,過三個巷子能見著一個賣點心的鋪子,,再到那驚鴻樓后面去,,在朱雀街的當(dāng)口就是了?!?p> 僧人聞言,,道謝之后循著那人的口徑走去。
這路說在口里是不覺得長,,僧人走了一個多鐘頭才找到那朱雀街,,他抬頭看了眼將軍府的牌匾,抿了抿嘴,,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就見他取下背著的嬰兒抱在懷里,輕輕嘆了口氣,,才上前敲門,。
片刻,那門開出了一條縫,,里面的侍童警惕地瞅了瞅門外,,見是個和尚,雖說疑惑他怎么抱了個嬰兒,,卻也沒多想,,慢慢把門打開探了個身子出來,。
“師父是來化緣的嗎?”小童問道,。
“貧僧來拜訪這里的主人,,并非化緣,勞煩通告一聲,?!?p> 誰想那小童聽了這話,臉色變了變,,卻還是強(qiáng)裝鎮(zhèn)定:“師父來的不是時候,,近來府里雜事多得很,將軍和夫人怕是抽不出時間,,不如師父擇日再來,?”
僧人對這逐客的話,倒也不惱,,卻也沒有打道回府的意思:“貧僧有急事相告,,事關(guān)將軍,一日不可耽擱,,小施主只需幫貧僧傳達(dá)兩個字,,將軍自會召貧僧進(jìn)去?!?p> 小童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應(yīng)了下來。
“是哪兩個字,?”
僧人笑笑,。
······
“不心?!?p> “不心,?”
主室內(nèi),座上坐著一男子,,雖年過中年,,卻依稀能見著當(dāng)年風(fēng)貌,一身的書卷氣,,若人見了,,定然都說這人是個書生文官。其實不然,,這位看起來風(fēng)度翩翩,,實則卻是個實打?qū)嵉奈鋵ⅰ?p> 南鳴國的大將軍,楚行,字行之,。
要說這南鳴百姓,,不知楚行之者寥寥無幾。
楚將軍驍勇善戰(zhàn),,17歲便隨父上沙場,,立下戰(zhàn)功無數(shù),戰(zhàn)無不勝,,又是個癡情的種子,,他與夫人的話本都不知出了多少版本。如此之人,,天子卻也不忌憚,,世間眾口紛紛,甚至連他和天子的禁斷之戀這不靠譜的說法都流傳了出來,,可這樣一來,,不就毀了他那癡情的說法,最后還是歸結(jié)于當(dāng)朝天子廉潔善政,。
此時這位將軍衣著凌亂,,愁眉不展,臉色也顯得蒼白,,聽了侍童的話,卻是精神一震,,便是鄰座的將軍夫人也捂起嘴,。
侍童一頭霧水,不知這兩個字里究竟有什么玄機(jī),,能讓將軍和夫人如此失態(tài),。
“快將那和尚請到候客間?!背兄钌钗藥卓跉?,命道。
“是,?!?p> 也難怪兩人如此失態(tài),十幾天前,,一神棍打扮的怪人不知怎么出現(xiàn)在他們府上,,說是近些日子府上有難事,與剛出生的小公子有關(guān),。將軍府安定多年,,小公子又是剛接回府上,這來路不明之人一來就報喪,怎么叫人歡喜的起來,,只當(dāng)作是騙錢的給了些碎銀就打發(fā)走了,。那神棍抱著銀子,走之前還聲情并茂道:“不信小生無妨,,但事發(fā)之后會有一個禿驢找上門來,,雖說我與那禿驢不對頭,不過你們還是見一見他為好,,到時他定會與你們說兩個字‘不心’,。”
這怎叫人相信的起來,?,!
結(jié)果在那人走了七天之后,小公子便失蹤了,。
楚府調(diào)動了幾十號親信,,日夜尋找,至今七日,,無果,。
要說這小公子,并非是楚行之的親生子,,但論起身份,,卻是比親生子更為重要。
小公子單名一個懷字,,是當(dāng)今天子親自賜名,。
這小公子,是天子的第九子,,乃后妃霖姬所出,。霖姬生小公子時難產(chǎn)而死,她本人又是個沒有勢力支撐的,,天子為了保護(hù)這孩子,,降他為官籍,繼在楚行之名下,。
哪怕小公子改成了楚姓,,但他身子里流的到底是龍血,如今進(jìn)府一月不到,,便失了蹤跡,。這孩子尚在襁褓,七天尋找未有結(jié)果,,又怎么會是活著的,。
這是大罪,。
楚行之和他夫人日日盼著那怪人口中的“不對頭的禿驢”,今日終于盼到,,好不欣喜,,才一時失了神。
小童把僧人引進(jìn)來,,一路上時不時偷看幾眼那和尚抱著的嬰孩,,很是好奇。
待他們走到屋里,,楚行之和楚夫人已在此處等候了,。
楚行之使了個眼色,把侍從都遣了下去,,楚夫人忍不住上前,,問道:“大師今日光臨寒府,可是為了小公子一事,?”言罷,,才覺自己太急切了,忙道:“是我唐突了,,還請見諒,。”
僧人搖了搖頭,,表示無礙,,楚行之走到夫人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
“大師,,此事關(guān)乎我府上下,還請賜予良策,,楚某感激不盡,今后若大師有事,,但來楚府無妨,!”
對于楚府來說,這就是最高的承諾了,,是世人萬金也求不來的一諾,。雖只是簡單的一份人情,但若出自大將軍之口,,那就是讓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了,。
僧人念了句法號,道:“貧僧本就是為還人情而來,,又怎會再多奢求,。
“將軍此事,是命中注定,枯木逢春,,所以將軍不必憂心,。
“七日前,貧僧在寺廟前撿到了一個嬰孩,,脖頸后有胎印,。那小公子身上也必定有一個吧?!?p> 楚夫人睜大眼睛,,忙看向那孩子:“大師抱著的,莫不是小公子,?”可這小公子又怎會出現(xiàn)在寺廟外面,?
僧人把嬰兒遞給楚行之,他與楚夫人仔細(xì)看了看孩子的五官,,多日未見,,又是嬰孩,只能看出大概,,與小公子樣貌并無多大差異,,在確定頸后的胎印后,夫妻二人猛地抬頭,,眼中滿是歡喜,,他們雙手微顫,正要說些什么,。
“是,,也不是?!鄙碎_口,,打斷了二人。
楚行之聽了這話,,眼中欣喜驟然褪盡:“此話怎講,?”
“這嬰兒早已是無命之軀,體內(nèi)僅存一縷殘魂,,卻不知怎么與小公子的魂補(bǔ)在了一起,,這才活了下來。而貧僧剛撿到這孩子時,,相貌還不是如此,,只有頸后胎印與此時無異?!?p> 僧人話音剛落,,就見楚夫人雙腿一軟,,險些跌了過去,辛虧楚行之扶住了她,。而楚行之自己也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那······大師所言,,懷兒是······沒了?”
僧人沉默不應(yīng),。
“如今懷兒魂魄在這軀殼里······”楚行之喃喃道,,迫使自己冷靜下來:“那大師可曾知道···知道懷兒的尸首在何處?”
“······貧僧,,無能為力,。”
“如此······”
偌大的房間,,瞬時沒了聲音,。
其實僧人哪里不知道那小公子的尸首在何處,只怕是說了,,平添傷感罷了,。
半晌,那僧人才繼續(xù)道:“二位不必如此,,小公子軀殼已去,,魂魄還是在的,只是······”
他看了看嬰兒,,突然斷了聲音,,倒把夫妻二人的心懸了起來。
“只是還有一些麻煩,,這嬰兒,,是女兒身?!?p> 女兒身,。
三個字,重重壓在楚行之和楚夫人頭上,,待他們送僧人出去,,腦中仍是混沌一片。
直到大門口,,見僧人將要離去,楚行之忙叫住他:“方才倉促,,未問大師名諱,,敢問大師法號?”
僧人停下步子,,回首,,行了一個佛禮,。
“慚愧,貧僧,,本無法號,,喚‘無本’便是?!?p> ······
······
“無本······”
“將軍可認(rèn)得這位高僧,?”楚夫人將楚懷抱在懷里,還沒從方才的事情里反應(yīng)回來,,聽到楚行之念了那僧人的名字,,便想起了先前僧人的話,這才問道,。
誰知楚行之思慮片刻后轉(zhuǎn)頭對上楚夫人的視線,,眼里竟是極少見的茫然:“我沒有見過他?!?p> 他頓了頓,,才艱難地開口,一字一句地把后面的話擠了出來:“他所要還的,,應(yīng)是老爺子的人情,。”
楚夫人瞳孔一縮:“祖父,?,!”
“父親從前經(jīng)常跟我提起無本法師,說是老爺子曾經(jīng)帶過一位年輕僧人來養(yǎng)傷,,當(dāng)時老爺子帶他回來的時候,,他尚在昏迷,遍體鱗傷,,在府中待了一年多才離開,。父親常跟我形容那僧人如何像是仙人下凡,我一直沒在意,,把這話當(dāng)作故事······”
如今將父親形容無本的話和他本人對上,,盡是分毫不差!
可別說祖父了,,連老將軍如今也已辭世多年,,可那無本法師,單是看下半張臉,,便知是連而立之年都沒有到的,。
房內(nèi)又一次陷入死寂。
還是楚夫人先微微嘆了一口氣,,竟是笑了起來,,道:“能見到此人,,我也可以夠和孩子們說道幾十年了?!?p> 楚行之聞言也笑了:“夫人說的對,,讓他們羨慕去!”
夫妻二人相笑片刻,,忽然想起一物,。
楚夫人拿起一串鈴鐺,那是無本和尚臨行前給他們的,,說是此物能掩住小公子的女兒特征,。
那鈴鐺被一串紅線綁著,初見時,,二人還以為那是染得血,,畢竟沒有一種顏料能染出如此色澤,可血是會變黑的,,這繩卻不會,。還有那被連成一串的三個鈴鐺,外形只比普通鈴鐺小了一點,,通體刻著他們從未見過的圖樣,。
楚夫人按著和尚的話細(xì)心將它綁在楚懷的左手腕上,剛一松手,,就覺得那鈴鐺似是又小了不少,,戴在那小手上絲毫不顯突兀。楚夫人可不覺得,,那是自己的眼花,。可近來一連串玄之又玄的事情太多,,她竟是一點驚奇也不覺得了,。只是向著楚行之無奈道:
“幾十年光陰,沒想到還是做了井底之蛙啊,?!?p> 楚行之也見到了那鈴鐺的變化,搖了搖頭,。
這一拴,,就把楚懷的一生,盡數(shù)拴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