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晚陽,,催著晨操的將士們回營房,,留下一條長長的飄著塵土的小路,。
昨夜無風(fēng),,早上霜露重了些,枯草樹枝爬上晶瑩的樹掛,,隨意裝點(diǎn)了下萬里江山,,卻在陽光初上便落下。
這曇花一現(xiàn)的美景便在將士之中傳揚(yáng)開來,,卻沒有讓一向早起的舜親王看到,。
中軍帳中,捂著額頭起身的席玉目光比迎風(fēng)寒露還要冰冷,。
“公子,。”
呂程走進(jìn)來,,弓身低眉卻渾身一震,,僵在原地半天。
“聶將軍他……”
席玉扯起嘴角,,少見的笑了一下,,卻讓呂程腳底生寒,頭頂霜雪,。
“沒關(guān)系,,我會找到他,,打斷他的腓骨,脛骨,,肋骨,,還有頭蓋骨!”那語氣好像中午想吃烤聶懷一樣。
如此重要的人,,呂程想說不能打碎頭蓋骨,,可席玉刮著冷風(fēng)走過來,目光氣勢都放在身前,,他卻還是將那話咽回去,。
人在氣頭上,昨天見著兩人相處,,關(guān)系好的不用多說,,眼前這位多半是說氣話,不會真的打下去,。
上操完畢,,不少將士披掛整齊,整頓營地,。
雖然找回了聶懷,,可該去換崗的依舊出門,該去暗哨的也沒一個偷懶,。
畢竟收兵的命令席玉沒有下達(dá),便一切照舊,,只有不屬于這里的宮玉堂和車壯搖晃著走來走去,,看起來打算約架的樣子。
“你們兩個跟我走,?!?p> 呂程三人跟著席玉,下了山崗,,往那一望無際的草原走去,,走的時候歪歪扭扭的,席玉心里一直想著先打斷聶懷那條骨頭比較好,。
腓骨比較容易得手,,脛骨才是根本,肋骨斷了沒什么用處,,要不先打頭蓋骨吧,。
思考了幾個來回拿不定主意,宮玉堂問:“王爺,,將軍呢,?來這里干什么,?”
席玉沒有回答,看似忙無目的的走了一陣子,,太陽升了起來,,猶如席玉的怒火。
其實(shí)他從來起得很早,,而且達(dá)到無論睡多晚都是那個點(diǎn)醒來的變態(tài)現(xiàn)象,,所以即便沒人叫他,席玉也從不晚起,。
結(jié)合腦袋昏沉,,四肢略帶軟綿的癥狀,多半是密藥,。
即便不知道聶懷在大山里轉(zhuǎn)悠了多久,,也無法猜出他從何處得到的密藥。
這小子敢給他用密藥,!
果然還是要先打碎頭蓋骨比較解氣,。
走了幾步,便聽見有什么聲音,,嗡嗡嚶嚶的,,順著聲音走過去,便聽得真切了些,。
“席玉,,你個奸詐小賊!”
眾人:“……”
聲音聽著怎么這么耳熟,?
在走進(jìn)了便更加確定,,此人便是應(yīng)該跟席玉在一起的聶懷。
宮玉堂跟車壯立馬猜到了某件堵心并擔(dān)心的事情,,而且已經(jīng)發(fā)生,,并且那混蛋居然掉進(jìn)了只有野獸才會踩的陷阱里,還高聲叫喊,。
多半是聽見腳步聲走過來,,才開始罵的。
殊不知,,聽見那高亢嘹亮,,中氣十足的叫罵,席玉被徹底取悅,,并且不那么想打碎他的頭蓋骨了,,也就打斷脛骨吧。
俗稱打斷腿。
叫罵聲越來越響,,席玉攔住幾人,,在距離陷阱口幾步的地方停下,一步不動,,一聲不吭,,還示意宮玉堂和車壯不要說話。
這么一來,,便只剩下聶懷一個人叫罵,,像極了拳頭打進(jìn)棉花里,連個印兒都沒留下,。
聶懷便閉嘴不罵了,。
知道席玉刁難他欺負(fù)他,也就隨他去,。
剛剛無非就是想引起他們注意,,好讓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
這么大一片原野,,要是聶懷不出聲,,估計(jì)他們也不好找。
宮玉堂眨巴著大眼睛用口型說:“不罵了,。將軍怎么在這里,?”
這里的陷阱本來是一些獵戶挖的,很小,,只是為了捕獵,。后來很多商隊(duì)為了躲避關(guān)卡節(jié)流,才冒險在這邊走,,便有了好多投機(jī)者攔路,,或者挖一些陷阱,收取一點(diǎn)報(bào)酬,。
這些都是曾經(jīng)的事情,席玉來這兒之后,,便讓那些休沐將士沒事挖一些較大的深坑,,經(jīng)常巡查便能獲得野豬或者山雞之類的野味,算是改善伙食,。
也有一些專門挖的坑,,比如聶懷掉進(jìn)去的這個,是大肚細(xì)口的形狀,,坑下面又深,,面積又大,但是洞口很小,,斜面的墻壁無法借力,,像他這種高手也上不去,。
也不知道自己在陷阱里蹲了多久,才聽見腳步聲,,天知道他那急性子被煎熬得多難受,。
到面前了,席玉卻不露面,,也不說話,。
其實(shí)不用看也知道席玉心情不錯,一定笑得風(fēng)華絕代,,但是聶懷還是不服氣,。
“席小賊,你說你有多賊,?
山崗一圈全都是鐵夾子木樁,,還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陷阱,就連樹上你都放夾子,,你說你多賤,!
還有這邊的陷阱,你挖陷阱挖幾個放在必經(jīng)之路上也就算了,,還挖得到處都是,,深淺不一,
還有這種…………
你說你是不是有病,,在荒野里挖這么多陷阱,?”
其實(shí),聶懷不是第一次掉進(jìn)陷阱的,。
他見席玉睡下后就下了迷香,,跑到后山發(fā)現(xiàn)陷阱多得根本下不去腳,只要觸動一個遍地的陷阱噼里啪啦的,,到時候就算席玉不醒,,想跑也難,便掉頭從來了的方向跑,。
豈料,,剛一進(jìn)荒野就掉陷阱里,深倒是深,,就是比較小,,借力兩下就上去了。
這下便小心了,,路過幾個陷阱,,他查看了下,都是比較小的,有的還非常淺,,當(dāng)然其中也掉進(jìn)去過,,都沒能攔住他。
生氣之余,,便少了很多戒備,。
心想
掉進(jìn)去就掉進(jìn)去了,反正席玉不會放尖刺傷他,,也就大著膽子平趟,,直到落盡去上不來的陷阱里。
他終于知道席玉又多可怕了,。
仍憑聶懷罵,,席玉心情不錯,密藥的癥狀都感覺不到了,,說:“敬婁,,去拿些燒雞好酒過來?!?p> 宮玉堂爽快答應(yīng)了一聲跑回去,,車壯念著自己在別人的地盤,也不敢多說什么,,只能在這里站著,,看著。
席玉走過去做下來,,腿放進(jìn)洞口里,,蕩來蕩去心情極佳。
不一會兒燒雞和好酒拿過來,,宮玉堂還帶了個繩子,,打算把聶懷給拉出來。
結(jié)果席玉讓呂程拿著繩子,,不準(zhǔn)人管聶懷,,他自己破天荒的用手撕了一條雞腿,啃了一口,,就這一口好酒,,鼻息里都是享受的樣子。
至此,,總算知道堂堂舜親王,竟然用燒雞美酒饞聶懷,,算是他下密藥逃走的懲罰,。
這么做其實(shí)也沒什么,只不過…………小家子氣了些。
說白了,,就是幼稚,!
但是管用。
聶懷仰著脖子看著雞腿美酒一口口進(jìn)了席玉的嘴里,,卻只讓他聞味兒,,心里就氣。
兩人博弈,,他好歹也是鎮(zhèn)一國安危的國師,,自然不會表現(xiàn)出來,便躲去了黑暗處,,不讓席玉看到他,。
席玉吃罷抹嘴,笑瞇瞇的眉毛里一顆暗痣跑了出來,。
“你們誰都不能管他,,更不能給他送吃的?!?p> “席玉,!你喪心病狂!”
“昨晚吃那么多要注意一點(diǎn),?!?p> “你昨晚比我多吃兩個羊腿!”
席玉回身跺腳,,陷阱口子上幾塊土掉下去,,正砸在聶懷腳前。
“老子跟你沒完,!”
“上來就打斷你的腿,!”
忽然聶懷想起來,是自己下藥要跑的,,就哼唧唧的沒了聲音,。
席玉心情好,回去躺床上補(bǔ)覺,,天便到了中午,。
昨晚聶懷吃得是不少,可惜轉(zhuǎn)悠了一整夜,,就不剩下什么了,,還一路熬到了中午。
他這邊好在宮玉堂和車壯都在,,呂程也在,。
車壯什么話都不說,,只有宮玉堂跟聶懷說了這兩年的近況。
其實(shí)也沒什么,,就是舜親王將秦家軍給滅了個徹底,,便跑到深山老林里來找他,在山林里鉆了一年多了,,朝局什么樣席玉也沒心情管,。
好長時間聶懷都沒聲音,忽然發(fā)問:“老車,,譚柯三十萬大軍在甕城多長時間了,?”
“回大帥,接到你墜崖的奏報(bào)就開始拔營,,現(xiàn)在兩年多了,。”
“欠你們凌家的,?!?p> “……皇上是重情義?!?p> “三哥是拎不清,。”
“…………”
沉默了好長時間,,宮玉堂就地編了一個蒲團(tuán)扔下去,。
“將軍你先坐著,我給你再編一個席子,?!?p> 聶懷道了聲謝,拿著東西墊在屁股下面,,又立馬想起來不對勁,。
老子是要住這里嗎?
“哎,!席玉這是打算把我放陷阱里餓死嗎,?”
還用席子,在陷阱里再睡一晚上,?
宮玉堂:“…………”
他就是個小百夫長,,雖然隨侍席玉兩年,但他真不敢像跟聶懷說話一樣跟席玉說,,可能是因?yàn)橄窨偸抢浔?,就算剛剛表現(xiàn)了一點(diǎn)煙火氣,卻只是曇花一現(xiàn),。
過了中午,,三人都沒動,。
井底下的聶懷肚子提意見,他也只能期望席玉早點(diǎn)消氣,,放他出去。
忽然,,車壯跑回營地,,一會兒抱著一盆子的牛肉,宮玉堂還沒來得及翻一個就扔了下去,。
“大帥接著,!”
一陣肉香飄來,聶懷捧著盆子吃,,車壯遭受白眼卻毫不在乎,。
自家的大帥自家疼。
整天呂程只是悶聲觀察,,從未出一聲,,直到席玉的到來。
“公子,?!?p> “有人給他肉吃?”
席玉環(huán)視了三人一圈,,沒人敢抬頭,。
“聶將軍挺受人愛戴的呀?!?p> “誰管你陰陽怪氣,,我都吃飽了?!?p> 說著亮了一下吃干凈的盆子,,笑得滿足。
席玉轉(zhuǎn)身盯著車壯,,自知躲不過去的車壯挺胸抬頭,,目光揚(yáng)到天上去。
“堂堂國尊怎受爾等如此對待,?”
“國尊,?”
車壯立時反應(yīng)過來說錯話了,可惜被席玉抬腳給踹出去,,在草地上滾了幾圈,,掉一陷阱里,抱著盆的聶懷都感受到大地疼痛悲慘的震動,。
車壯這個死胖子,!
國尊也是隨便場合能叫的,?
何況還有呂程,德宗帝的耳目在,!
“國尊——”
席玉拉了好長的尾音,,廝磨得聶懷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小孩亂叫的,,別當(dāng)真,。”
“曾經(jīng)國師威武,,橫掃天下,,我西楚懼你軍威,不如……就在這陷阱里……餓死吧,?!?p> 席玉拂袖離去,留下聶懷胃疼,。
呂程跟隨席玉回到營地一直到了中軍帳中,,四下無人,他直起身向席玉恭敬行禮,。
“公子,,要火速回京才是?!?p> “你是耳目,,不是嘴巴?!?p> 伏案而坐的席玉抬眸一瞬間,,冰冷殺意侵襲了呂程五感四肢,讓他動彈不得,。
即便害怕,,呂程未動分毫。
怕,,是的確怕了,。
可他更怕自己動了便再也回不了京都。
老半晌,,席玉才收回視線,,鋪開宣紙,道:“研磨,?!?p> 昨夜沒來得及,這是要交給陛下的奏疏,,筆尖娟秀,,詳細(xì)記述了抓獲聶懷的全過程,,包括聶懷身上特殊狀況,無不詳盡,。
奏疏交于傳令,,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宮玉堂也從外面回來,。
跟兩個囚徒聊天真累,。
晚飯休息后,夜深人靜的荒野里,,無風(fēng)卻泛起莎莎聲響。
一個東西從下面飛上來,,落在某個地方后,,一個光著膀子的身影爬出來,來到另一個陷阱口,,扔下那東西,,便聽到吭哧吭哧發(fā)力聲。
“艸,,老車你個死胖子真沉,!”
“大帥莫怪?!?p> 將車壯救上來,,聶懷將衣服穿回去,望著發(fā)著亮光的營地,,小心翼翼走過去,。
“大帥!這邊走,!”
“去哪,?回東源是不可能的?!?p> 車壯見聶懷不跟他走,,便跟著他身后,鐵了心是要跟到底的,。
還未走進(jìn)便發(fā)現(xiàn)周圍沒有警哨,,連站崗的都沒有。
壞了,!
里面沖進(jìn)營地,,便看到一群黑衣人被一群衣著不整的將士圍在中心,一個個手里武器寒光琳琳,。
“什么情況,?”
聶懷看見席玉便問,。
“沒跑?”
面前這都是小陣仗,,席玉沒放在心上,,而是關(guān)心聶懷意欲何為。
“不是,,我問你這什么情況,?”
“一群沒腦子的殺手而已?!?p> 聶懷吸了一口氣,,覺得沒腦子自己也在其中,白擔(dān)心了席玉一把,,人家根本就不給機(jī)會,。
一個黑衣殺手沖著聶懷大喊:“國賊聶懷,快快受死,!”
“呦呵,,本座名諱都敢叫出口了,能耐呀,!”
“國師之尊,,豈是爾等能沖撞的,跪下,!”
車壯挺胸?fù)踉诼檻焉顪\,,一聲大吼,鎮(zhèn)住了不少人,。
尤其那些黑衣人,,其中有些人放下刀劍,竟然真的下跪了,。
還是那個人:“爾等乃東源之子,,怎可下跪國賊!”
聶懷撓了下鼻頭,,越過將士,,來到殺手中間,沒下跪的手持利劍,,膝蓋卻軟得不像話,,聶懷逼近不敢出手,只能萎靡下跪,,匍匐于地,,最后只剩下兩人站立。
“你不是東源人,南甸的,?晉國的,?”
“暗門使者,不問出處,!”
那人大吼一聲沖上來,,短劍刺向聶懷喉嚨,一眨眼卻聽見聶懷嗤笑,。
“暗門,?以為看了一眼大門,能知曉金榜就自稱暗門,?你連暗門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那人張嘴反駁,卻無法出聲,,只能發(fā)出嗚嗚的悶哼,。
這才發(fā)現(xiàn)聶懷大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讓他無法說話,。
“你太礙眼了?!?p> 一只手托起,,那人竟騰空而起,轉(zhuǎn)而被聶懷全力摁在地上,,當(dāng)時砸出一個深深凹痕,,當(dāng)場所有人都聽到骨頭碎裂的脆響。
聶懷起身從刺客群中穿過去,,立在席玉身邊轉(zhuǎn)身之時,,那人躺在地上,七竅流血,,已然沒了氣息,。
最后還站著的那個人也跪下來。
席玉冷目,,不打算放過這些人,,聶懷望著自己那只又殺了人的手,開始懊悔,,并在心里指責(zé)了那只手千百回,。
“哥,我最近戒殺來著,,這些人打斷幾根骨頭放了吧,。”
“……好?!?p> 自始至終兩人的臉上平淡冰冷,,一條生命都沒有讓他們臉上出現(xiàn)漣漪。
兩人回了席玉的帳篷,,呂程上茶,。
“哥,讓這個人離我遠(yuǎn)一些,?!?p> 聶懷纂了纂那只罪惡的手,盯著呂程看了好幾眼,,總是想要捏碎那家伙喉嚨的沖動,。
席玉給他斟茶,呂程退去到角落暗地里,,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你的心性…………”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從前就是這樣的吧,,不過現(xiàn)在不想殺人了,。”
“這些人本就該死,?!?p> “就像你說的,一些傻子而已,,不值得,。”
“可他們已經(jīng)找到這里了,?!?p> “昨天食肆那么多人,還有玄鐵營出現(xiàn),,想不知道都難,,沒什么?!?p> 喝了幾口茶,,才覺得胸口的戾氣散去了些,心氣平和了些,。
“哥,,你強(qiáng)求我留下,總是要有一個我必須留下的理由的,?!?p> 席玉點(diǎn)頭。
“不打算告訴我?”
席玉搖頭,。
“咱好好說話,,不打啞謎?!?p> 席玉想了想,,張張嘴卻不知道怎么說,沉吟了好半天,,才開口,。
“你父親……可能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