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時分,,渡頭鎮(zhèn)遠來客棧二樓的客房里點著一盞油燈。
石敬麟悠悠轉醒,,胸口傷勢已經(jīng)褪去許多,,但隱隱還有一些疼痛。房門忽然欸乃打開,,一個翹著兩個丫髻的小丫頭端著水進來,。
“怎么是你!”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被石敬麟從馬車上推下去的趕車丫頭,。
“你什么你!”小丫頭翻著白眼,,從臉盆里擰出一條毛巾,,遞到床頭,沒好氣地道,,“快洗把臉罷,。”
“是你救了老子,?”石敬麟問道,。
“若不是少爺,才懶得管你呢,!”小丫頭哼著鼻子,,遞毛巾的手快速抖動著,,“快洗臉!”
石敬麟致謝道:“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姑娘的少爺在哪里,?老子也要當面謝謝他?!?p> “我自然會帶你去見少爺,,你準備灰頭土臉見他么?”小丫頭不耐煩地說道,,“你到底洗不洗了?”
“洗,,當然洗,!”石敬麟應道,接過毛巾往臉上擦,。
這不擦還好,,一擦便覺臉上火辣辣、刺溜溜,、鉆心的疼,,痛得石敬麟差點蹦起來。
石敬麟只道自己又遭人下毒暗算,,正要發(fā)作,,那小丫頭卻已拍掌大笑起來:“讓你這壞蛋把我從車上推下來!用鹽水洗傷口,,疼不死你,!”
石敬麟舔舔嘴角,發(fā)現(xiàn)臉上果然殘留著咸咸的鹽水,,才知對方?jīng)]有說謊,,賠笑道:“小姑娘,老子被人陷害,,情急下奪你馬車,,實則對你沒惡意?!?p> 小丫頭叉腰努嘴,,道:“我被你推下車,裙子也勾破了,,手臂也擦傷了,,你一句沒惡意就作罷了?”
石敬麟瞪眼道:“老子推都推了,,不作罷又能怎樣,?”
小丫頭跺著腳,,嬌呼道:“你還瞪眼!這就是你認錯的態(tài)度么,?”
“什么認錯!認什么錯,!屁點事情,,什么對不對,錯不錯的,!你若還不解氣,老子再洗遍臉就是,?!笔戴牖刈煺f著,又將毛巾伸進臉盆沾濕,,往自己臉上擦,,直疼得自己齜牙咧嘴地直叫喚。
小丫頭見了他模樣,,捧著肚子哈哈大笑,,過了好一會才喘著氣說道:“你這壞蛋心里明明認錯了,嘴上還死活不認錯,,太有意思,,快笑死我了!”
石敬麟喝道:“你要死也別死那么快,!先帶老子去見你少爺!”
那小丫頭皺眉罵道:“呸,,大壞蛋,烏鴉嘴,!你死一百次了我都不死!”于是扭頭就走,,石敬麟趕緊隨她出房,,來到另一間客房門口,。
只見客房內桌旁披衣坐著一名少年,約莫雙十,,劍眉朗目,,面如白玉,便似一副名貴的工筆畫像從紙上出來,,斜倚在桌旁。
石敬麟一見那少年,,心里便升起奇異的感覺,吃驚叫道:“是你,!”
那少年笑道:“兄臺識得我么?”一開口,,聲音透著一股有氣無力,病懨懨的味道,,與模樣反差極大。
石敬麟搖頭道:“不認識,。”
“但你的反應,,卻似是認得我?!?p> 石敬麟道:“老子確實覺得你好熟悉,,總像是在哪里見過,,卻怎么也想不起!”
那少年笑了笑,,招呼石敬麟坐下,。
此時夜已深沉,,桌上燈油見底,燈芯發(fā)出滋滋的聲音,。小丫頭從房間儲柜拿出一盞備用的燈籠,,點亮后提在手上,,為二人照明,。
少年微微羞澀,靦腆說道:“我自車廂里出來,,看清兄臺第一眼時,,也覺得兄臺親切非常,。我思來想后,,記不起在何處見過兄臺,,想來與兄臺冥冥中有什么淵源,便想與兄臺交個朋友,。不才浙州‘論招堂’皇甫笑卿,不知兄臺怎么稱呼?”
石敬麟從小孤獨,,對什么交友其實不感興趣,但一來面前少年出手救了他,,二來他心底也實在覺得這少年親切得很,于是也沒拒絕,,抱拳回禮,,淡淡說道:“老子石敬麟,龍州來的,?!?p> 那掌燈的小丫頭見石敬麟答得波瀾不驚,,訝異問道:“大壞蛋,,你怎么這個反應?你沒聽過‘論招堂’和我家少爺?shù)拇竺???p> 石敬麟反問道:“老子應該聽過么,?很有名么,?”
小丫頭叫道:“當然!先老爺名列天榜第九二十載,,創(chuàng)立‘論招堂’,,通研品論天下武功,江湖高手只要有幸拜訪‘論招堂’的,,武功無不突飛猛進。我家少爺九歲就熟知天下一半的武學,,人稱‘九歲神機’,。你說這名聲大不大,?”
她翹著大拇指,,眉飛色舞地說著,,把一盞燈籠動得甩來甩去,。
石敬麟看著皇甫笑卿,說道:“你來頭這么大么,?”
皇甫笑卿笑道:“石兄莫聽阿節(jié)丫頭吹噓,。‘論招堂’確實輝煌過一陣,,可惜我天生體質怪異,,從小不能習武,。先父數(shù)年前過世后,,祖業(yè)早已凋零。我只會紙上談兵,,如今江湖人多笑我是個‘廢神機’,。”
阿節(jié)努嘴辨道:“少爺才不是什么‘廢神機’,!少爺是真本事,若能學武估計早天下無敵,。就算不能從武,,舞文弄墨照樣也做上了個大官!”
彼時圣朝朝廷昏聵,,百姓們大多仇官。石敬麟聞言,,雙眼之中不禁有些鄙夷,,道:“你居然是個做官的,?”
“阿節(jié),,莫要再胡說了,。”皇甫笑卿瞪了阿節(jié)一眼,,轉向石敬麟解釋道,,“此前有幸參加殿試,天子嫌我‘廢神機’的名聲不好聽,,賜了我正五品,,任金科堂效廉,,算不得大官,。浙州祭祖之后,這次回京州便是赴任,?!?p> 石敬麟聽罷松了一口氣。他心底對朝廷并無好感,,皇甫笑卿任的若是別的官,,他只怕要和這少年分道揚鑣了,但幸好皇甫笑卿任的是金科堂的官職,這反倒讓他多了些好感,。
所謂“金科堂”,,并非古來有之,而是在南宮博望司法革弊之時新設的一個機構,。
它脫胎于御史臺,,可監(jiān)察百官。但與御史臺只能彈劾官員不同的是,,金科堂擁有兵衛(wèi),,可獨自行使立案、懲戒之職,。每年在金科堂栽倒的官員成百上千,,因而廣為百姓稱頌。
也正因如此,,南宮博望革弊雖然失敗,,但這個機構卻保存了下來。
石敬麟拱手說道:“兄弟,,你這官聽起來還不錯,,到任后記得多殺幾個貪官!老子這一趟也要去京州,,你若不方便,,跟老子說一聲,老子去殺也行,!”心道:“反正殺了,,把罪名推給陳囂那龜兒子就行!”
皇甫笑卿笑道:“我摧眉折腰,,石兄沒有瞧我不起,,已是感激了。先父創(chuàng)立論招堂為江湖獻力,,本希望我能承其志,,無奈我體不能行,只能選擇仕途,。若僥幸能如石兄所言,,除貪務盡,讓百姓安寧,,倒也不負我心中志向,。”
石敬麟沒想到皇甫笑卿說話無力,,像個病號,,但胸中竟有這般血性,。
他從小被人唾棄慣了,這輩子自己是沒什么理想的,,相較之下便對皇甫笑卿有些佩服,,因而對這少年也更感親切。
石敬麟越聊,,越覺得與皇甫笑卿投緣,,心中暢快,手掌拍桌,,沖著阿節(jié)喊道:“小丫頭,,去拿酒來!老子要與你少爺喝上幾碗,?!?p> 阿節(jié)白了他一眼,道:“喝喝,,喝你這壞蛋的死人頭,!我家少爺身體不好,碰不了酒,?!?p> 石敬麟大是掃興?;矢πη湟票K倒了兩杯茶,,道:“莫若以茶代酒,?”
石敬麟道一聲“好”,,抓起茶盞仰天就喝了下去。阿節(jié)卻伸手來攔皇甫笑卿,,道:“這茶涼了,,少爺喝不得,,阿節(jié)去替你熱一下吧,?!?p> 石敬麟斜著眼看阿節(jié),喝道:“真不痛快,,連茶也不給喝,?小丫頭,,你是他丫鬟還是他媽媽?”
皇甫笑卿以為石敬麟笑話自己,,臉色微紅,逞強道:“這茶水還好,。”于是捧起茶一飲而盡,。
阿節(jié)見狀跺腳噘嘴,,把氣撒到石敬麟身上,道:“你這大壞蛋,,做什么哄我家少爺喝冷茶,,要是有什么事,我與你沒完,!”唯恐皇甫笑卿繼續(xù)喝茶,架好燈籠,,趕緊提著茶壺出房去添熱水了。
兩個少年看著阿節(jié)關上房門,,轉回頭后俱是會心一笑。
皇甫笑卿道:“阿節(jié)刁蠻無禮,,讓石兄見笑了?!笔戴朊u手道:“怎會笑話,?她是真心待你好,,讓人羨慕,?!?p> 正說著,,忽聽得一陣嘈雜的馬蹄聲、吆喝聲沿街傳開,,離客棧越來越近。二人一同走到窗邊,,只見見對面、周圍的房間都陸續(xù)亮起了燈,。
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房門被人推開,,卻是阿節(jié)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口中喊道:“不好了,,強盜……強盜來客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