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奴其實一直也沒有弄清楚,,究竟是不是師師在背后幫了她,不過她倒可以確認,師師確實沒有要害她的意思,不然她這輩子恐怕就完了。
她還清晰地記得,,就在那日她跟師師分手后不久,在回城的路上,一個僻靜處,,她和慧兒不期然被一伙彪悍的男女攔下馬車,然后被他們脅迫著蒙住了眼睛,,接著就被帶到了城外的一處莊子上,,不過她當時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趙元奴和慧兒被關到了一間柴草房里,,這是她平生從沒受過的委屈,,心里也著實怕極了,。起初她還懷疑這是師師下的毒手呢,只是不敢肯定,,所以嘴里一個勁兒地罵著“是哪個下賤娼婦派你們來的”,,結果被一個粗壯的婆子狠抽了幾個嘴巴,打得嘴角流出了血,,那婆子斥罵道:“你個下賤娼婦,,不想活了!再罵就打死你,!”
趙元奴是聰明人,,等被關到了柴草房里拿掉了眼罩之后,她才判斷這定然是城外的一處農莊,,光天化日之下敢在天子腳下行此行徑者,,也絕非一般江湖鼠輩。若是說有人在背后指使,,恐怕還是李師師的那位相好,,很多事情可能李師師也不知情,包括此前失蹤的那兩位家丁,。
被關進去的第一天,,沒有飯吃也沒有水喝,連去茅廁也不給開門,,可把主仆兩個折騰壞了,,慧兒被嚇得一個勁兒地躲在墻腳大哭。
到了第二天,,才開始給了點水喝,,可是餓得頭暈眼花,眼看就要人事不省,,不過慧兒還好點,,壯實一些,尚能支持,。就在這天晚上,,一個婆子在黑暗中悄悄地塞給了慧兒兩張胡餅,還小聲地叮囑她道:“慢點吃,,別鬧出動靜,!”
慧兒把趙元奴叫醒了,趙元奴判斷此時不可能有人故意借機下毒,,所以兩個人便偷偷地吃完了胡餅,,這真是趙元奴此生吃過的最好的胡餅了!慧兒也小聲驚喜道:“天底下哪里都有好心人??!”
傷心垂淚之際,,忽而讓趙元奴想起了自己七八歲上,在江西做知縣的父親病逝,,母親是父親的妾室,,結果被嫉妒的嫡母給趕出了家門,還不許攜帶任何財物,。母女兩手空空,,一向被父親寵愛的小元奴仿佛一下子從天上掉到了地獄,在去往母親婆家的路上,,小元奴才第一次嘗到饑腸轆轆的滋味,,不過當時天無絕人之路,尚能夠討來一些吃食,。千辛萬苦地回到娘家后,,母親竟被兩個舅父誘騙,給賣到了另一戶人家做妾室,,小元奴則被賣給了趙姥,。母親的新嫡母更是惡毒,沒幾年,,母親就被折磨而死——想念女兒大約也是一個原因吧,。
雖然趙姥為人極好,可是家庭的變故與母親的慘死,,還是讓趙元奴始終無法釋懷,,變得無法再真正信任別人,因而也多了些玩世不恭,。她已經不再相信任何男人了,,也不相信世間真有讓自己瞧得上的好男人,就算是真有那么區(qū)區(qū)幾個,,恐怕自己也很難遇得到,所以她從很早就斷了嫁人的念想,,決心后半生就如同趙姥一般逍遙,、自在。為此,,她也更愿意去獲取名氣和財物,,這樣才讓她更覺得可靠和滿足,乃至有些鬼迷心竅,,誤入歧途,。
趙元奴確實有些后悔當初的不擇手段,不然也不會落到如此田地,!她想好了,,只要安然無恙地從這里出去,,以后還是要本分做人,不然同那些自己曾經憎惡的人還有何區(qū)別,?而且世間哪能沒有好人,,就說今晚這位給自己送餅的大嫂,難道她所承受的風險會小嗎,?
第三天只給了一點難吃的飯食,,以免兩個人被餓死,所幸夜里那位大嫂又偷偷送來了胡餅,。到了第四天的夜里,,在送胡餅的時候,那位大嫂還特意叮囑二人道:“明個兒裝暈,,千萬別睜眼,!”在這幾天里,由于遭遇凄慘,,真是度日如年,。
到了第五天上午,那個曾打過趙元奴嘴巴的惡婆子來到柴草房里,,使勁推搡了一番已經“餓昏”的兩個人,,可是沒能叫醒,于是那婆子大聲道:“夫人,,已經餓昏了,,恁進來吧!”
只聽得一幫人呼啦啦進了柴房,,還沒走幾步,,只聽得其中一個嚷嚷道:“哎呀,臭死了,!姓趙的下賤娼婦可是害苦了老娘,!”
趙元奴一下子就聽出來了,這是蔡攸的夫人宋氏的聲音,!看來是宋氏這個賤人綁架了自己,,而且還想在自己被餓昏之后圖謀什么,此時的趙元奴心里害怕極了,!
她知道,,那宋氏絕不是什么善茬兒,而且她的父親宋喬年也是汴京有名的笑柄:宋喬年早年靠著父蔭做上了市易監(jiān)的位置,,可是此人一向品行不端,,終因與娼妓糾纏及私自差遣屬吏而丟了官,乃至于一連落拓了二十年,。宋氏年輕時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兒,,被蔡攸這個登徒子給相中了,,兩家結了親,宋喬年這才被蔡京這個親家給重新起用,。
“把刀子給我,,我要在這個娼婦臉上劃幾下,以解老娘的心頭之恨,!看她以后還能勾搭小相公,!”在靠近趙元奴還有約摸半步之遙時,宋氏突然叫囂道,。
此時趙元奴的心里撲通撲通地跳開了,,若是真被劃了臉、毀了容,,她這輩子就算完了,!她開始急切地思謀著,究竟該怎么辦呢,?若是猛然睜開眼將宋氏打倒,,肯定是容易的,可怎么沖出去呢,?到時人沒沖出去,,恐怕還會被這個賤人滅口呢!昨天的那位大嫂呢,?她會不會來搭救自己,?恐怕她只是有心無力吧!
不管怎么說,,還是拼一回吧,!最好用刀將宋氏挾持,讓他們把自己先放出去再說,!就在趙元奴準備奮力一搏之際,,突然從外面?zhèn)鱽硪魂囼}亂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和籌劃,。
“怎么回事,?快出去看看!”宋氏吩咐手下的婆子道,。
很快,一個家丁就沖進來大喊通報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有人來搶人了,!”
“慌什么,?”趙元奴瞇起了眼睛,,看到宋氏故作鎮(zhèn)定的模樣,“他們來了幾個人,?”
“來了,,來了幾十個呢!”
這回宋氏一下子就慌了,,嘴里嘟囔道:“啊——,,來了這么多,他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
就在這個瞬間,,突然一幫手持棍棒的漢子闖了進來,嘴里大喊道:“放了我們姑娘,,咱們不計較,!”
由于來的人太多,宋氏屋里屋外才十幾個人,,莊子里雖然都聽她的,,可真鬧大了,到了開封府,,定然沒她好果子吃,!宋氏只好讓人罷手,趙元奴也在這時睜開了眼,,只看到來搭救自己的為首的居然正是先前失蹤包括張漢在內的兩位家丁,。
“姑娘,你沒事吧,?”張漢走近了趙元奴問道,,“要不要找個婆子扶一下?慧兒,,你怎么樣,?”
此時宋氏才發(fā)現趙元奴居然已經睜開了眼,當她看到趙元奴那冷峻,、犀利的眼神時,,頓時被嚇了一跳!
“沒事,!娘好得很,!能走!”趙元奴一下子就振作了起來,,把個宋氏弄蒙了,。
趙元奴一行人沒再啰嗦,便走出了那間柴房和那處莊子,剛走出去沒多遠,,那幾十個人就跟趙元奴一行人分開走了,。在馬車上已經恢復了元氣的趙元奴便問張漢道:“他們是什么人啊,?你們怎么曉得我們在那個莊子上?。磕銈儾皇潜蝗俗プ吡藛??”
張漢搖著頭嘆了一口氣,,便答道:“我們兩個是不小心被師師姑娘的人抓了,不過他們也沒有為難我們,,只是把我們扣在了城外,,好吃好喝地管著我們。前兩天他們忽然跑來說姑娘恁被蔡家那個婆娘給劫走了,,他們說師師姑娘最恨蔡家人了,,與姑娘恁也沒什么仇怨,所以邀集了幾十號人準備前去搭救恁,!就在昨個兒,,他們說找到了關押恁的地方,于是今兒個就領著我們兩個,,跑到那個莊子上去救恁了,!”
趙元奴聽了這番解釋,心下的疑惑消釋了大半,,不過她還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比如說這幫人來的時機怎么如此巧合呢?若是晚一刻鐘再來,,恐怕就不堪設想了,。
回到月香樓后,崔念月又跟她訴說了前去醉杏樓的情形,,這一次趙元奴不知說什么好了,,心里覺著終究是欠了師師的人情,因此才在第二天跟著崔念月前去醉杏樓真誠地致了謝,。
徽宗第三次去到醉杏樓的次日,,他對師師的興趣減退了些,想著滿汴京人才輩出,,會不會另有一個才藝與美色不輸于師師的姑娘呢,?
徽宗特意又找來了張迪,問道:“張迪,,那醉杏樓確實是個好去處,,不過滿汴京如此繁華,也必定佳人輩出,你可還曉得其他與那師師不相上下的姑娘嗎,?”
張迪想了一下,怪笑著點頭道:“有的,!有的,!”
張迪便跟徽宗聊起了春上花案的事情,徽宗聽罷,,欣然道:“那好,,挑個日子,咱們再去那月香樓趙姑娘那里走一遭,!”
兩天后的晚間,,徽宗便帶著張迪等人去到了月香樓趙元奴那里。那邊的情形不同于醉杏樓,,不僅距離大內有五六里遠,,而且月香樓內外出入的人很多,為此就需要周密布置,,因而調動了皇城司上千人安插在了月香樓內外,。
徽宗進到了趙元奴的客廳里,果然與醉杏樓的布置大相徑庭,,少了些淡雅與簡素,,多了幾分富貴與堂皇之氣,缺了幾分書卷氣息,,卻增了幾分閨閣的魅色,!由于上次被擄后的身心創(chuàng)傷,趙元奴還未完全恢復過來,,所以在接待客人時,,容光藻逸、衣袂鮮好之外,,又比平素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神色,,讓徽宗頗為動情。
在徽宗用過茶后,,趙元奴媚然一笑道:“官人此來,,是想先聽小唱呢?還是想先欣賞小女子的一段樂舞,?”
“呵呵,,不急,聽聞說姑娘棋藝了得,,鄙人想先與姑娘手談一局,,如何?”
這位客人出手相當闊綽,趙元奴自然樂從,,又見來的還是一位談吐不俗的雅客,,于是就讓慧兒端來了自己從前收藏的一副好棋:那黑棋是墨玉做的,白棋是瓷的,,皆選料考究,,做工精細,又配以紫檀木盒,、楠木棋盤,,都可謂是難得的上品?;兆陔m然見多識廣,,可平常也不怎么下棋、碰棋,,所以在打開檀木盒后,,不由得細瞧了一番那黑白棋子,但見一個個瑩亮別致,,拿在手里甚有質感,,摩挲半晌后才開始了對弈。
由于時間倉促,,也為了增加趣味,,兩人便下起了快棋。趙元奴比往常少了幾分好勝之心,,一局快棋居然也下了將近半個時辰,,直到手邊的棋子下干凈。
清點戰(zhàn)果,,最后是徽宗贏了三子,,他仰首一笑道:“呵呵,看來是姑娘有意禮讓,!咱們要不要再來一局,?”
“《顏氏家訓》有云‘圍棋有手談坐隱之目,頗為雅戲’,,只是切不可沉迷,!呵呵!”趙元奴歉然一笑,。
“好吧,,看來是姑娘真心禮讓了!”
與佳人對弈,,別有一番滋味在,!纖指拈棋,,躊躇不下,靜觀此態(tài),,盡勾消魂,!按照徽宗憐香惜玉的本心,也是不想贏的,,他覺得天地間忍心在對弈時勝過佳人的,,必是那等粗陋漢子!可如今對方畢竟不是生手,,輸得不著痕跡,能覺得出她是在故意謙讓自己,,以至于兩方都有顏面,。徽宗的興致由此高漲起來,,于是正式擺開酒宴,,樂陶陶地欣賞起趙元奴的才藝。
趙元奴的小唱情韻悠長,,水平確乎與那李師師不相上下,,令徽宗頗為沉醉;及至趙元奴甩開舞步,,風態(tài)流動,,那纖細的腰肢竟是如此勾魂攝魄,才舞了沒一會兒,,已經有了幾分醉意的徽宗就有些難以自持了,,居然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想要來個軟玉溫香抱滿懷,!
本來徽宗就存了一個齷齪的心思,,他知道蔡攸與趙姑娘有過一腿,他與蔡攸也算一對臭味相投的色友,,若是他此番跟趙姑娘春宵一度,,他日兩個色友就有了心照不宣的上佳談資了!
就在徽宗摟著趙元奴就要寬衣結帶而趙元奴欲拒還羞之時,,哪知有人突然急促地敲響了門,,徽宗氣急敗壞地走到門邊詢問,敲門的人正是張迪,,待打開了門,,只聽張迪在徽宗耳邊密語道:“圣人差人來報知官家,說宮中有要事,,請速回,!”
肯定是這回動作太大,,有人走漏了風聲,鄭皇后曉得了真相,,徽宗本想稍遲一會再回宮的,,哪知樓內外顯得越發(fā)紛亂,徽宗的心情全壞了,,只好帶著些遺憾回了宮,。
徽宗回到了福寧殿,也沒見鄭皇后,,徽宗只好自顧自地爬上龍床就了寢,。哪知就在當晚,張迪被鄭皇后叫到了坤寧殿,,鄭皇后盛怒之下發(fā)落道:“把這個膽大包天的狗奴才給本宮拖出去重打五十大板,!”
這五十下下去,不死也殘了,,張迪當即被嚇得面如土色,,大聲求饒不止,還幻想著徽宗聽到能來救他,。
不過,,鄭皇后到底有些優(yōu)柔寡斷,她剛才沒敢面責徽宗,,就是擔心徽宗盛怒之下跟自己撕破臉,,若是真打死張迪,她也懼怕徽宗會生氣,,關鍵時刻她還是決定保后位要緊,,只得悄悄讓人傳話給行刑的小殿直,不必重打,。
次日早朝罷,,徽宗剛一回到福寧殿,鄭皇后便來求見,,徽宗只好讓她進來了,。兩個人閑談畢,鄭皇后方正色道:“臣妾心里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徽宗曉得她的來意,便一擺手道:“憋在心里實在難受,,那就說出來吧,!”
鄭皇后略略一揖,板著面孔道:“狹邪之游,,君子所戒,!官家萬乘之體,,天下表率,奈何如此不知自愛,?官家承江山社稷之重,,總要顧及一下天家的顏面和朝廷的體面才是!昨晚上的事,,臣妾沒有向任何人聲張,,可如此興師動眾,難保沒人在背后議論官家呢,!何況一回兩回也許沒有歹人留意,,這要是總這么著,官家的安危也讓人操心??!如今山東賊寇肆虐京畿,官家可不能給他們留下可乘之機啊,,總要以江山社稷、祖宗基業(yè)為重,!”
徽宗沒法反駁,,只好唯唯諾諾地答應了不再出宮。鄭皇后走后,,王順前來稟報了張迪的事情,,徽宗于是讓王順悄悄地給了張迪二百千的賞賜。
病榻上的張迪接到賞賜后,,一時激動得噙滿了熱淚,,王順在一旁唏噓道:“看來被你小子押對了寶!這圣人也是心慈手軟,,故意放了你一馬,!”
待張迪傷愈后,徽宗便提升他為內侍省內侍押班公事,,并添差勾當皇城司,。加“內侍”的押班比不加者位尊,“公事”則系特除官,,不簽書押班公事,;添差勾當皇城司,則意味著張迪將來有望接管皇城司,,即便做不到梁師成那一步,,至少也在皇城司有了一定權柄。
一時之間,,連童貫都要給張迪三分薄面了,,張迪尚在宮外的親屬,,也都跟著沾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