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 喜宴雙殺 二
寒露是農(nóng)家最忙碌的時節(jié)之一,,家家戶戶都要趕著晾曬新打下來的稻谷。于是原本灰撲撲的石板村就變得金燦燦的,。房前坡上,、村中曬場全都鋪滿了金色的稻谷。
石板村得名于此處盛產(chǎn)石板,村里的屋舍,、圍墻甚至是道路都是用天然石板鋪成的,。原本那些大小厚度都不一致的石板,在巧手石匠的手中,,最終疊落成結(jié)實(shí)平整的墻壁和道路,。石板路結(jié)實(shí)耐用,但時間久了光滑的石板就很容易打滑,。
王嬸的年紀(jì)雖然不大,,可年輕的時候生孩子落了病根,干不了重活的她就負(fù)責(zé)在家里做好飯送到曬場去,。她一個人拎著四個人的吃食本就有些吃力,,下坡的時候沒留神腳下一滑,籃子,、瓦罐和她自己全都飛了出去,。
她閉緊了眼睛,做好迎接疼痛的心理準(zhǔn)備,,可感受到的卻是一個結(jié)實(shí)的懷抱,,好像還聽見一聲悶哼?
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睜眼瞧見的居然是一張年輕俊秀的臉,。她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腳,心里念著可千萬別傷到哪里,,上天這次也沒讓她失望,,右腳傳來的疼痛告訴她,很不幸腳扭了,。她頓時苦了臉,,腳扭了可是麻煩事,原本自己就不頂事,,這回還得讓人伺候自己,,難免又要被自家漢子埋怨了。
“哎呦,,這腳到底還是扭了,,能不能麻煩小哥先幫我把餅子拾起來,我這……”
年輕人咧嘴一笑,,晃了晃手里的籃子道:“您說的是這個吧,?差點(diǎn)兒砸我臉上,幸虧讓我接住了,。您別看了,,那個罐子讓您扔到后面了,,那個我可接不住,我先扶您坐會兒,?!?p> 王嬸算是松了口氣,任由年輕人把她扶到路邊的青石上坐下,,撩起裙擺就看見腳腕果然紅腫的厲害,。
年輕人微微皺眉:“哎呀,您這腳扭得不輕啊,,得趕緊找大夫處理一下,,千萬可別落了病根?!?p> 王嬸疼的直吸涼氣,,嘴里卻說:“哎呀,尋??目呐雠鲈缇土?xí)慣了,老骨頭沒那么嬌貴,,這點(diǎn)兒傷過幾天就好了,,別說我們村里沒有大夫,就是有大夫我們也請不起啊,?!?p> 原本蹲在地上看她傷勢的年輕人卻笑嘻嘻的說:“大嬸,看來您真是有福氣呀,?!?p> “啊,?”王嬸一頭霧水,,自己無端端地扭了腳分明是倒了大霉,怎么倒說自己有福氣了呢,?
年輕人從身后的藤箱里抽出一支銅鈴,,輕輕一搖,音色清澈聲傳十里,,這個聲音她也算熟悉,,只是看不出這小哥竟然還是個游方的郎中。
王嬸苦笑了一下:“看來小哥的運(yùn)氣不好,。雖然你是個郎中,,可老婆子我卻沒錢找你看病?!?p> 年輕郎中依舊笑得燦爛:“大嬸您放心,,我們醫(yī)者行的是醫(yī)術(shù),有的是仁心,再說見面即是緣分,,怎么能看著您受苦而無動于衷呢,。”
說著他就捧起了王嬸的腳腕,,王嬸有心拒絕,,卻見這后生說話真誠而且笑得讓人不忍心拒絕,郎中從背簍里翻出一個扁瓷盒,,取了些藥膏均勻的抹在患處,,王嬸覺得一陣清涼,好像也沒有剛才那么疼了,。
“我就說您有福氣,,這藥膏可是我?guī)煾档莫?dú)門秘方,活血化瘀很管用的,,我這還有兩貼膏藥,。您這種情況只要躺上兩天,保管能好得利索,!“
腳確實(shí)沒那么疼了,,王嬸的心里卻開始打鼓,這么好用的藥膏,,還是他們師傅的獨(dú)門秘方,,想來應(yīng)該不便宜吧。一想到自家漢子面紅耳赤的樣子她就又發(fā)了愁,。
“這藥膏真好用,,應(yīng)該……很貴吧?”
郎中笑著點(diǎn)頭:“可不是嘛,,當(dāng)年定國公要用三千兩銀子買這藥方,,師傅琢磨了三天,最后還是沒舍得賣呢,?!?p> 王嬸聽見三千輛銀子便開始腿軟,她回想了一下,,小郎中剛才抹得好像挺厚的,,這么算下來……她只盼著別把自己全家都賠進(jìn)去就好。
“這么貴重……如何是好啊……”
王嬸的臉色越來越苦,,年輕郎中卻突然板起臉,,嚴(yán)肅的說道:“大嬸,實(shí)不相瞞,,在下也是身患重疾,,要是不能盡早得到醫(yī)治,,怕是……也只有三五天好活了?!?p> “?。磕恪ミ显炷跹?,多好的孩子……“
“大嬸不必傷懷,,生老病死本是世間之理,無非早晚而已,。只是,,上天垂憐在下,剛好您這里就有治療我的良藥,,不知道大嬸舍不舍得,?”
王嬸原本還在傷懷這個心地善良,笑起來又很好看的后生,,怎么眼瞅著就要沒了,。此時聽他這么一說,便急忙應(yīng)道:“舍得舍得,,老婆子這里有什么能救命的你就拿去,。”
年輕郎中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情凝重的向王嬸伸出了手……
“大嬸,你這餅里是不是放大油了,?真好吃,!這餅吃了不僅能救命,簡直能成仙啊,?!?p> 郎中吃著王嬸給家人做的餅贊不絕口,王嬸被他攙扶著往家走,,聽見他的夸贊倒也不謙虛,。
“好吃吧?不是嬸子自夸,,全村也就只有我有這手藝,,要不然你叔也不能娶了我,要不是我這腰不中用……”
“您這是生孩子時候落得病吧,?剛才我瞧出來了,,可惜年頭久了點(diǎn)。一會兒我給您配幾副藥,,配著膏藥用上,,去根是不能了,,不過干點(diǎn)兒重活兒應(yīng)該不在話下。我是真覺得您這手藝應(yīng)該去城里開個鋪?zhàn)?,就這餅,,賣五個錢一個肯定有人買!”
“真的呀,?老天爺,!”要不是王嬸的腳不利索,這會兒就直接給年輕郎中跪下了:“要是能治好我這腰,,多少錢我都……”
郎中伸出三根手指在王嬸眼前晃了晃,。
“三兩銀子?”
“三個餅,!”
“三百個餅嬸子也給你,!“
郎中自稱江嶼,一路上王嬸都在給他講說自己年輕時的過往,,就在快到她家時,,路邊的一處院門吱呀一聲開了道縫。
江嶼應(yīng)聲望過去,,看見一個小姑娘正怯生生的掩在門后面,,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看著自己,江嶼便沖她笑笑,,她卻又往門后躲了躲,。
“這是秀娥,她跟她娘是逃難來的,,聽說秀娥小時候受過驚嚇,,膽子小,馬嬸子身體不好,,說起來也有幾天沒見著了,。”
王嬸給江嶼介紹完情況后便對秀娥喊道:“秀娥,,你娘的身體好些了嗎,?這位江先生醫(yī)術(shù)高的很!要不要明天給你娘瞅瞅,?”
秀娥扶在門板上的小手攥了攥,,大眼睛里閃起了水光。江嶼皺眉問道:“秀娥,,你娘病的很厲害嗎,?”
“求您救救我娘……娘快要死了……”
秀娥的聲音很小,但那個死字實(shí)在刺耳,。二人聽了都是一驚,,王嬸領(lǐng)著秀娥往里走,,江嶼緊跟著他們進(jìn)了院子。和外面秋陽和煦不同,,馬家的小院堆著許多碎石顯得荒涼而肅殺,,院子角落里有棵纖弱的香樟樹,此時已經(jīng)黃了葉子,。
屋里的情況更糟,,原本石板堆砌的房屋冬暖夏涼,可這間小屋朝東,,平日幾乎照不到太陽,,此時又門窗緊閉,進(jìn)門便感受到一種陰寒的濕氣,,屋里更是一股發(fā)霉的味道,,莫說這里住著病人,就是尋常壯漢住上幾天怕是也要病倒了,。
“娘……”女孩指著炕上一團(tuán)黑漆漆的影子輕輕叫了一聲:“娘,,你醒醒,給您看病了……”
江嶼沒找到燈燭,、火盆,,便讓王嬸先把窗子打開好給屋里照亮,順便也放放屋里的病氣,。輕輕探看床上的病人,,不僅鼻息微弱,而且額頭也燙得厲害,。趕緊診過脈才算放心,,雖然只是陰寒入體,尋常人吃兩副藥也就好了,,可這馬嬸子的身子虛的厲害,想必是操勞日久身體不堪重負(fù),,如今病了也得不到照顧,,要不是今天讓他遇上了,只怕這馬嬸子熬不過明天,。
他從背簍里挑了個瓷瓶,,倒出兩顆紅色的藥丸放到病人嘴里。
“有沒有熱水,?”
秀娥緊緊拉著王嬸的手,,局促的搖搖頭。郎中嘆了口氣,,這么冷的屋子,,平時連口熱水都沒有,,還不知道她們娘兒倆這兩天有沒有飯吃。
王嬸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拍了拍秀娥的頭說:“一會兒你跟我回家吃點(diǎn)兒飯,。我先去燒點(diǎn)兒水,你在這陪著,,你娘的事兒全聽江先生的,。”
秀娥點(diǎn)了點(diǎn)頭:“謝謝王嬸,?!?p> 郎中的藥丸入口即化,雖然沒有熱水,,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也有了效果,,眼見馬嬸子的臉上有了血色,秀娥也松了口氣,,他給郎中搬了張凳子,,仔細(xì)擦拭干凈之后請郎中坐下。
“放心吧,,你娘沒事兒了,,一會兒我再給你們留些藥材,你按我說的給你娘煎了,,過不了幾天她就好了,。”
秀娥座在床沿上輕輕摩挲著她娘的手背,。江嶼看著這對母女心中感嘆,,看來這孩子真是受過什么刺激,平日全靠自己娘親照顧,,可惜了,,要是普通女子長得這么水靈的,只怕早就被人娶回家去了,。
外面?zhèn)鱽硪魂囆[聲,,聽起來有人有狗有車有馬好不熱鬧,江嶼和秀娥對視了一下,,都沒從對方眼中得到答案,。吵鬧聲越來越近,就連昏睡中的馬嬸子都被吵醒了,,哼哼唧唧的想要喝水,。江嶼正要起身,院門卻“哐當(dāng)”一聲被人猛地推開,。院子里頓時一陣人喊狗叫,,隱約聽見來人居然是要來接十七房夫人過門,。
江嶼看看一臉呆相秀娥,秀娥則閃著一雙空洞的大眼睛茫然的看著門外,。這雖說秀娥長得還算水靈,,可這么大陣仗就來搶一個傻子?恐怕這里有什么誤會,。江嶼皺眉盯著門口,,他倒是很想看看那群人進(jìn)屋之后的表情。
門被推開,,當(dāng)先進(jìn)來竟然是兩個軍官,,兩人進(jìn)屋一看也有點(diǎn)兒傻眼,對視了一眼便閃身讓開,,手按著腰刀站到屋門兩邊,,隨后便從門外擠進(jìn)來一個珠圓玉潤的胖婦人。胖婦人穿紅掛綠化著濃妝,,江嶼甚至看到她高聳的胸脯上撒著一層薄薄的白色粉末,,想來便是從婦人臉上落下的。
“哎呦,,這屋里……哎呦喂,,這屋里哪兒有下腳的地方啊,這是人住的地方嗎,!”婦人不太習(xí)慣屋里陰濕霉味,,用手帕掩著口鼻問道:“你們誰是馬如華呀?”
江嶼下意識的擺擺手,,然后看向秀娥,,秀娥也擺擺手,看向床上躺著的馬嬸子,,馬嬸子哼唧了一聲,,卻不知說的是什么。胖婦人點(diǎn)著小碎步走到床邊,,墊著手絹提起被角看了看昏睡中的馬嬸子,。
“這就是馬如華呀?哎呦喂造孽呦,,好好的十七夫人……怎么眼看著就要死了呀?對了,,跟你們說一聲啊,,我們是鮑大人派來接新夫人的?!?p> “鮑大人,?哪個鮑大人,?”
“兵馬都監(jiān)鮑春冉鮑大人呀!”
婦人扔了手絹,,回身對著門口的兩個官軍說:“還愣著干什么呀,,趕緊抬走啊,!誤了吉時你們擔(dān)當(dāng)?shù)钠饐?!?p> 兩個官軍吆喝了一聲,門外又進(jìn)來三四個人二話不說便去抬人,。眼見著自己老娘被人抬著出了屋門秀娥才算明白過來,,趕緊去拉胖婦人的手:“你們是什么人呀干嘛抬走我娘!她還病著呢,!你們不能這樣,!”
胖婦人先是嚇了一跳,待看清秀娥的模樣便又轉(zhuǎn)驚為喜,,伸手握住秀娥的手,,眉開眼笑的說道:“呦,你是馬如華的閨女兒???長得真標(biāo)致。來人,,帶走,!”兩個官軍應(yīng)聲而來,架起秀娥就往外走,,全然不顧姑娘嘶聲哭喊,。
江嶼一張俊臉氣的漲紅,指著胖婦人手指顫抖:“你們是什么人,!光天化日強(qiáng)搶民女和民女的女兒是何道理,!還有沒有王法!”
胖婦人看這人生的俊秀,,雖然對方出言質(zhì)問,,她倒也不氣惱:“哎呦,你是什么人呀,?不會是馬如華的爺們兒吧,?”
江嶼氣結(jié),指著地上的背簍說道:“我是游方的郎中,,來給馬嬸子看病的,,雖然我和馬家無親無故,可路不平……”
胖婦人一聽這人是個郎中而且正在給馬嬸子看病,不等他的長篇大論結(jié)束便揮了揮手絹:“郎中好啊,,路上繼續(xù)給十七夫人看病,,一起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