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五
雙乳山的夜?jié)窭涞昧钊肆鳒I,。粉墻黛瓦的小樓看著氣派而舒適,卻擋不住陰寒的濕氣,,濕氣大了就成了水,,點點水珠掛在墻上,匯聚之后便一瀉而下,,仿佛一只飛速滑過的蝸牛,,在墻上留下一道歪斜的印子。
墻上有水也就罷了,,竟然就連被褥也是濕的,,江嶼這一覺睡得腰酸背疼,、手腳冰涼。好在孫承宗一大早就派人來請他們過去,,江嶼巴不得趕緊離開這個陰冷的地方,,胡亂洗漱了一番便跑了出去。
方怡白也沒睡好,。晚宴上的事情他想了一夜,,卻是越想越不對勁。放下下毒之人的身份不說,,單說他的手法就很令人費解,。
常見的毒物大都是從植物中提煉來的,這些植物毒素可以很方便的制成藥粉,,直接下毒或是喂在暗器上都可以使用,。
而蛇毒這類動物毒素就麻煩得多。雖然毒蛇分布極廣,,可采取蛇毒的過程卻十分危險,,而且采取之后還需要小心收藏,不僅時間久了會失效,,在使用的時候也有諸多限制,,溫度高了會失效,溫度低了不溶解,,直接吃又太苦,,聞著還有一股腥氣。江湖上幾乎不會有人用蛇毒害人,,想用蛇毒害人的人基本都被毒蛇咬死了,。
可馮不二偏就中了蛇毒。
方怡白和江嶼跟著門人再次來到馮不二的家里,,見到孫承宗后,,他們又一同來到了內(nèi)堂。內(nèi)堂是神拳門主持內(nèi)務(wù)的地方,,迎面放著一張華貴的椅子,,椅子上面鋪著一張白虎皮,皮毛松軟反射著油潤的銀光,,老虎的腦袋則毫無生氣的扣在地上,。
馮不二還沒有來,內(nèi)堂當(dāng)中卻已經(jīng)坐滿了人,。平時僅供十幾個人開會的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坐了二三十人,人們亂哄哄的也不知道在議論著什么。
孫承宗顯然沒料到會有這么多人,,喊過下人一問才知道,,原來這些人都是等著來見門主的。
孫承宗聞言不由皺眉:“這么多人要見門主,?”
下人附在孫承宗耳邊悄聲說道:“早上大爺說要見門主,,結(jié)果被慕容老爺子給攔住了,,兩個人就打起來了,,差點兒動了手。然后八爺就開始嚷嚷,,說門主中毒了,,然后……這不,大家就都跑過來要見門主,?!?p> 孫承宗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內(nèi)堂,忽的一抖袍袖:“無稽之談,!”
下人見他發(fā)怒便默默退下了,。孫承宗走到方怡白身邊干笑兩聲:“讓先生見笑了,這些人真是……”
孫承宗原本還想緩解一下氣氛,,可方怡白嚴肅的表情卻讓他覺得事情似乎和自己預(yù)想的不太一樣,。江嶼表情凝重的沖他點了點頭,反正原本也要告訴他的,,倒不如趁這個機會把話說開了,。孫承宗把兩人領(lǐng)到了一個僻靜的所在,江嶼把昨晚見到馮不二中毒的經(jīng)過大致說了一遍,,驚得孫承宗半晌回不過神來,。
他實在不敢相信以馮不二的本領(lǐng)竟然也會中毒,不由得有些遲疑:“你們……能確定嗎,?”
江嶼重重的點了點頭:“我十分確定馮門主中了毒,,不過在他退席之前,便已經(jīng)用內(nèi)力把毒逼出了體外,,我相信昨晚應(yīng)該沒有別人注意到這點,。”
江嶼看他還有些茫然,,便把自己的分析也說了出來,。
蛇毒的特點是發(fā)作快解毒慢。如果被蝰蛇或是竹葉青咬了,,短時間內(nèi)傷口只會紅腫,,但若是不能盡快得到正確的救治,傷口便會潰爛出血,此時再想活命便只能截去受傷的肢體,,再不及時,,等到七竅也開始流血時,就算大羅金仙也就不回你的命了,。
可問題是,,馮不二顯然不是被毒蛇咬傷的。如果蛇毒是通過其他途徑攝入體內(nèi),,比如口服,,那毒性便會大打折扣,不過,,中毒的時間也會變得難以考證,。
昨晚,從酒宴開始到馮不二退席,,大概也就一個時辰,,江嶼看見馮不二的異狀時他才開始挨桌敬酒,不過,,那個時候的馮不二顯然已經(jīng)中毒頗深,,如此,他中毒的時間便可以推移到酒宴開始前的一到兩個時辰之內(nèi),。那么,,下毒的人一定是馮不二的親近之人。
孫承宗到底是老江湖,,瞬間就抓住了另一個重點:“義父退席之前都沒有任何不適的表現(xiàn),,他與慕容先生一同退席之后應(yīng)該也沒見過別人??衫习耸窃趺粗赖??”
方怡白又補充了一點:“還有,馮門主為什么要有意隱瞞這件事,?!?p> 江嶼忽然撓了撓鼻子:“馮門主有沒有服用藥酒的習(xí)慣?”
孫承宗搖了搖頭:“義父平時很少喝酒,,從沒聽說他喝過什么藥酒,,不過前些天大哥倒是送了幾粒丹藥過來,說是有助于運功行氣的,?!?p> 江嶼輕輕哦了一聲:“還有其他人給馮門主送過丹藥或者食物嗎?”
孫承宗嘆了口氣:“那就太多了,,義父喝的茶都是老六親手炒的,,老五每隔幾個月便會送些山參過來,,義父的三餐全是大小姐張羅的,不過,,外來的東西全都要經(jīng)過二哥檢查,。想給義父下毒,這實在是……”
突然,,內(nèi)堂那邊傳來一陣騷亂之聲,。孫承宗定睛一看,竟然像是有人打起來了,,三人見此情景便急匆匆的趕了過去,。
神拳門內(nèi)堂里早就沒了往日的威儀。干巴巴的老虎腦袋無神的注視著廳中的騷亂,。桌椅板凳倒了一地也沒人去扶,,馮承輝揚手拉著羅瑞峰的衣領(lǐng),,嘴里不斷指責(zé)他狼子野心,。羅瑞峰被罵的面紅耳赤,幾次抬手想要打馮承輝卻總不敢下手,,畢竟馮承輝是義父的親兒子,,再說他身子又弱,又不會武功,,萬一失手給打死了,,那他羅瑞峰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江嶼看到吳從恩和馮憲超就站在人群里,,可他倆卻沒有一點兒想要幫忙的意思,,全不在意外人的看法,反倒樂呵呵的站在一邊看起了熱鬧,。
孫承宗喊了一聲住手之后便沖了過去,,一把拉過馮承輝,轉(zhuǎn)身把他攬在身后怒道:“小輝,,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馮承輝原本是個知書達理的人,剛才也是被人激出了火氣,,被孫承宗吼了一聲之后一下就清醒了,,看著臉色陰沉的羅瑞峰這才有些害怕。
羅瑞峰整了整衣領(lǐng),,冷哼一聲:“老三,,消消火氣,氣大了……可是會傷身呢,?!?p> 羅瑞峰的聲音滿是戲謔,,他特意在傷身兩個字上加重了讀音,明顯是有意要戳孫承宗的心窩子,。孫承宗也不反駁,,只是黑著臉看著羅瑞峰,拳頭攥的咯吱直響,。
吳從恩把鐵扇拿在手里舞了個花,,笑呵呵的來打圓場:“大哥生什么氣啊,小輝年紀還小嘛……”
羅瑞峰冷笑一聲,,打斷了吳從恩的話:“老七,,你這扇子玩兒的溜啊,煽風(fēng)點火的本事可比你的拳腳功夫厲害多了,?!?p> “你!”
吳從恩被他噎得說不出話,,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內(nèi)堂之中再次響起議論的聲音。原本沒人相信馮不二會中毒,,可眼見著內(nèi)堂鬧出了這么大的動靜,,門主怎么還不肯現(xiàn)身呢?要在平時,,羅瑞峰和馮承輝只怕早就門規(guī)伺候了,。莫非……門主真的身中劇毒?
這個念頭像是瘟疫一樣在內(nèi)廳中蔓延開來,。
馮承輝揮動著瘦弱的手臂讓大家安靜,,可幾乎每個人都驚訝于馮不二中毒的消息,根本沒人在意門主的愛子,。
“吵什么,!老夫又沒死!”
這一聲怒吼宛如天上的炸雷響在眾人的耳邊——千里傳音,!
“怎么,,我跟慕容老頭兒談心聊天不可以嗎?是誰這么大膽,,造謠說我中毒了,?!龜兒子們都給老子老實點兒,!”
聲音渾厚余音悠長,,怎么聽都不像是人中毒之后的樣子。雖然挨了罵,,可大家的心里都有了主心骨,,大家默默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桌椅板凳,。很有秩序的退出了內(nèi)廳。
茶山上,,燕一刀目光陰沉的看著慕容修,。慕容修的手腳縮在寬大的袍服里,即便是白天見了也讓人很不舒服,。他干笑了兩聲,,迎著燕一刀冰冷的目光又往前走了兩步。
燕一刀的手指輕顫,,只要慕容修再敢踏前半步,,他的刀便會出鞘。
“你又來找我做什么,?”
慕容修忽然笑了:“做什么,?嘿嘿,你還不知道我為什么找你,?”
燕一刀緩緩?fù)鲁鰞蓚€字:“不知,。”
慕容修點了點頭:“你不知,?你要是不知,,那吳從恩一大早跑來找我干嘛,?”
燕一刀猛然警覺:“老七找你,?”
“他問我為什么讓你去害人。你說我冤不冤,,我什么時候叫你害人了,?”
燕一刀似乎聞到了陰謀的味道,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他冷冷的看著慕容修,,手已經(jīng)握上了刀柄:“你怎么說的?”
慕容修哈哈大笑道:“我能怎么說,,自然是實話實說了,!我告訴他我在后園藏了一包毒藥讓你去找,如果毒藥還在,,那自然說明你是清白的,,要是毒藥沒了……那與我何干?我只是告訴你那里有一包毒藥而已,?!?p> 燕一刀的瞳孔驟然緊縮,長刀鏘然出鞘直指慕容修,,可當(dāng)他的目光與慕容修相對時,,他忽然感到一陣無力——完了,,徹底說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