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三
柳林鎮(zhèn)只是進(jìn)京路上的一個小鎮(zhèn)甸,,人口不過千余戶。往前十五里是廣安縣,,往后三十里是蓮池縣,。一座鎮(zhèn)子,夾在兩座縣城之間,,往來的人數(shù)確實不少,,可住在這里的人卻不多。這座升平客棧雖是城里唯一的客棧,,卻也只有正房十五間而已,,平時根本住不滿,日常全靠賣些酒飯維持生計,。所以,,這客房里的設(shè)施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嶼才一進(jìn)房門,,迎面便感到一陣陰冷的潮氣,。雖然知道現(xiàn)在不是講究條件的時候,可江嶼把那女子放在床上時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被褥不僅潮濕,,而且還隱隱泛出發(fā)霉的味道,終于忍不住問道:“小哥,,咱們店里還有沒有干凈的被褥,?這被子是潮的,不能給病人用啊,?!?p> 伙計一臉的為難:“客官莫怪啊,我們原本打算尋個好天氣曬曬被褥的,,誰成想今天會住進(jìn)來這么多人,。不瞞您說,別的房里也都是這個條件,,要不……我給您找個炭盆來吧,?”
江嶼點了點頭,等伙計關(guān)門出去之后,,便開始給那女子診脈,。真氣如絲如縷,緩緩侵入女子的脈門,,沿著周身經(jīng)脈行走一圈之后便放了心,,這人肝氣郁結(jié)肺氣不宣,,心火雖旺膽氣卻虛,想來是遭逢了什么不幸,,受了七情內(nèi)傷而不自知,。
江嶼收回手,細(xì)細(xì)打量起眼前的病人,。論起長相,,這女子只生了一副中上之姿,皮膚細(xì)嫩光滑只是膚色略深,,或許她出門在外也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雖然束起了頭發(fā)作男裝打扮,可看她額頭鬢角露出的柔嫩碎發(fā),,一望便知她只是個未出閣的少女,。少女額上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臉頰上布著一層紅血絲,?;杳灾械纳倥坪醣回瑝羲|,嘴里喃喃喊著爹爹,、報仇,。
不知道這瘦弱的軀體究竟背負(fù)著怎樣的冤屈。江嶼嘆了口氣,,為她施了針灸,,又導(dǎo)正了氣血,此時,,這女子臉上的血絲已經(jīng)漸漸退了,,只是兩道柳眉依舊緊緊皺著。
江嶼才喂她服了藥,,便聽見外面似乎有吵鬧聲,,不過片刻,店伙計便抱著炭盆走了進(jìn)來,?;镉嫲烟颗璺诺酱策叄阒瓗Z說:“那個……客官,,樓下那個大個子躺在那兒罵人呢,,我們這買賣都沒法做了……您要不行行好,趕緊讓他起來吧,?”
江嶼愕然:“?。俊?p> 略一尋思才想起來,,剛才情況緊急,他好像點了那位十三爺?shù)难ǖ溃炕仡^看看床上的女子,,心中暗嘆一聲:完了完了,,這回又是白忙活了,不僅收不到診金,,只怕還要給那漢子賠不是,。
苦笑著下樓一看,果見大堂里正圍著一圈看熱鬧的客人,,人群中正有陣陣喝罵聲傳出來,。分開人群,就看見軟倒在地上的十三爺正在破口大罵,,看見江嶼竟忽然閉了嘴,,只是氣鼓鼓的瞪著眼睛。
江嶼一邊解穴一邊說:“對不住對不??!剛才情況緊急……不過你放心,那位小兄弟已經(jīng)睡下了,,估計睡到明天病就好了,。”
江嶼特意在小兄弟三個字上加重了讀音,,十三扒拉開江嶼站起身,,只氣呼呼的說了一句:“誰要你多管閑事兒!”便上樓去了,。
江嶼聳了聳肩,,無奈的走到柜臺前,向掌柜打聽起柴房,。
老掌柜看著十三的背影,,對江嶼說:“您這是要把房間讓給他們了?”
江嶼聳聳肩:“唉,,世上哪有醫(yī)生跟病人搶房間的,,出門在外都不容易,那間房就讓給他們吧,。不是說還有間柴房嗎,,要不我在那里湊合一夜算了?!?p> 老掌柜默默點了點頭,,吩咐伙計收拾好柴房,又從自己的房里拿了一套干凈的被褥送了過去,。條件雖然簡陋,,可好歹不用淋雨,,伙計找了兩張桌子拼在一起算是床鋪,鋪著干爽的被褥倒也還算舒適,,只不過柴房里沒有燈燭,,江嶼便就著淅瀝瀝的雨聲早早睡了。
第二天早上,,江嶼起床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只是地上還有積水。江嶼看時間還早,,便打算在柳林鎮(zhèn)走走,,看看有沒有生意,跟伙計打了聲招呼,,背著藥箱便出了門,。
江嶼出門便往東走,原以為東邊會有個集市,,可沒想到走不多遠(yuǎn)便看見一座醫(yī)館,。醫(yī)館的門前站著幾個鄉(xiāng)民,看樣子像是在候診,,江嶼見狀不由納悶——眼下正是春寒料峭,,哪有讓病人在外面候診的道理?再者,,那幾個所謂的病人都是精壯的漢子,,怎么看也不像生病的樣子。
江嶼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詢問時,,其中一個壯實的漢子也正打量著江嶼,,見他背著藥箱便大喜道:“誒!那不是游方的郎中嗎,,咱們要不找他看看吧,。”
話音剛落,,一群鄉(xiāng)民便把江嶼圍了起來,。還是那個壯實的漢子當(dāng)先開了口:“這位先生,您可是游方的郎中,?”
那人說話的時候微微有些氣喘,。
江嶼笑著點頭:“正是,不知你們哪位要看病???”
“我們都要!”
“???你們都要看?。俊苯瓗Z聞言一陣愕然:“我看你們身體強健,,不像生病的樣子?。俊?p> 江嶼這話一出口,,其中一個叫牛大寶的便嘆了口氣,給江嶼講述了自己遭遇,。
他們是附近白頭村的村民,,從兩年前開始,村里忽然發(fā)了怪病——好端端的人忽然開始胸悶氣短,,之后便會四肢無力手腳酸軟,,個別嚴(yán)重寫的還會腹瀉。在鎮(zhèn)上的醫(yī)館看了幾次也不見半點兒效果,,干脆就把坐堂的周先生請到了村里,,可不僅沒找到病因,就連周先生自己也開始莫名的氣喘,。周先生原本以為是傳染病,,可才回到鎮(zhèn)上住了兩天,氣喘的毛病竟然不藥而愈了,。漸漸地,,就有白頭村鬧鬼的傳說便在鎮(zhèn)子上傳了開來,如今鎮(zhèn)上的人見了他們白頭村的人全都躲著走,。
聽了牛大寶的講述,,江嶼也覺得奇怪,行醫(yī)這么多年還真沒見過這種怪病,。當(dāng)即給這些人一一診脈,,果然他們的脈象都十分正常,根本沒有一點兒生病的跡象,。江嶼又用內(nèi)力探查了那些人的經(jīng)脈,,結(jié)果還是一無所獲。
“你們除了覺得胸悶氣短之外,,還有別的癥狀嗎,?”
牛大寶斷然搖頭:“除了氣短之外,腸胃也不太好,,隔三差五的就鬧肚子,,要不就犯惡心,除了這些到也沒別的了,?!?p> 江嶼又看了他們的嗓子和舌苔,,除了有些上火之外,其他一切都很正常,。于是便又問道:“你們?nèi)迦硕加羞@病嗎,?”
牛大寶再次搖頭:“那倒不是,只有村東幾家,,還有村南幾家,。村西頭的屁事兒都沒有?!?p> 江嶼再次皺眉:“這病還挑地方,?那你們幾家人都是鄰居嗎?”
牛大寶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您是想問這病傳不傳染,,您放心,,雖然這病怪得很,可是卻不傳染,?!?p> 牛大寶見江嶼眉頭緊鎖的樣子就知道他也沒有頭緒,便說:“原來先生也沒什么頭緒,??上КF(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敢去我們白頭村了,算了,,就讓我們聽天由命好了,。”
牛大寶說完便走,,江嶼卻喊住了他:“能不能帶我去你們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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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后堂,刑部尚書劉培中與大理寺卿龔正相對而坐,。龔正的手指輕輕劃過桌上的一摞案卷,,抽出幾張尸格開始閱讀。
劉培中呷了口茶,,樂呵呵的說道:“怎么,,龔大人也覺得梁書說的有些道理?”
龔正點了點頭:“梁書說的確實有理,,不過,,刑獄之事一切都要講求證據(jù)。妄加揣則終究不能作為依據(jù),?!?p> 劉培中微微頷首,任由龔正翻閱案卷??諘绲暮筇美镏挥蟹瓌蛹垙埖纳成陈暻逦陕?。外面的雨已經(jīng)停了,只有樹枝和瓦檐上還有水珠滴落,。
他想起后堂門前的石階上就有兩個小小的水坑,,是被瓦檐上的水滴落沖擊而成的,他還記得,,自己剛在刑部做主事的時候,,那條石階還是一塊平整的青石,那年是甘露二十八年,。水滴石穿,,他竟然已經(jīng)在刑部坐了這么多年。送走了甘露,,迎來了隆慶,終于在廣元元年做了刑部尚書,。
已經(jīng)記不清先帝長什么樣子了,。他只記得,皇帝的鼻子和先帝很像,。
“從尸格上看,,死者的口鼻中盡是煙灰渣滓,身體呈蜷曲狀,,并未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妥,。”
龔正邊說邊把尸格夾回卷宗,,端起茶杯正要飲茶,,劉培中卻緩緩開口:“既然并無不妥,那你又何苦這般心緒不寧呢,?!?p> 龔正的動作驟然一僵,輕輕放下手中的尸格,,說道:“當(dāng)今圣上沉迷于仙術(shù),,朝政多由幾位首輔主持,如今,,他竟為周汝杰的案子出關(guān),,親下旨意要求破案……”
劉培中一聽龔正談及皇帝,急忙笑著擺手:“陛下的旨意當(dāng)然是要遵從,,良植勿需多言,。”
龔正看向劉培中,,正色道:“你我的心里都清楚,,周家的火燒的確實蹊蹺,,如果此事背后真的另有隱情,那這主使之人的身份……”
劉培中的眼皮低垂,,視線集中在手邊的茶杯上,,杯中的茶水湯色正濃,良久,,他才從鼻子里呼出一口氣,,輕聲道:“既然疑點是梁書提出來的,那這案子就讓他查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