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 三十四
變故來的猝不及防,,誰都沒料到方怡白為何會突然倒地,。尤其是梁書,,先還以為方怡白時吃饅頭的時候噎到了,哪成想,,他晃了兩下便軟倒了下去,好在他眼疾手快攬住了對方的肩膀,,這才免了方怡白以頭撞地的慘劇發(fā)生,。
孟昶又變成一副小雞崽子的可憐模樣,只是他的身邊已經(jīng)沒人可以依靠,,只能默默蹲到方怡白的身邊,。
他探手摸了摸方怡白慘白的臉頰,只覺得觸手滾燙,,便又把懷里的小包袱那里出來,,翻翻撿撿老半天,,才從小竹管里倒出來一粒紅色的藥丸,想要塞進方怡白的嘴里,,手聚到半空時,,似是想到了自己家的名聲不好,便怯生生的對梁書囁嚅道:“這是姐姐給的藥丸,,能保命的,。”
梁書正在手足無措,,只覺得孟昶手里的藥丸殷紅如血很是刺眼,,又聽說是他姐姐給的,便很嫌棄的斥責(zé)道:“別提你那坑人的姐姐,,內(nèi)什么……你去給我倒碗水來,,我試試看能不能把他噴醒?!?p> 梁書不也不要自己的藥丸,,這讓孟昶感到失落,明明是姐姐從藥王谷求來的保命靈藥,,可為什么他們就是不喜歡呢,?
“阿彌陀佛,想不到竟能在這里見到九轉(zhuǎn)還陽丹,,小施主,,敢問你和藥王谷的孫神仙是什么關(guān)系?”
不知何時法空已經(jīng)站在了孟昶身后,。
盡管吃了人家的饅頭,,可孟昶依舊認生,見老和尚和自己說話,,便怯生生的答道:“藥是姐姐給的,,我不認識孫神仙?!?p> 法空和尚垂目頷首:“原來如此,。”
說完話便不再理會孟昶,,轉(zhuǎn)而俯身去為方怡白診脈,,蒼老的手指在方怡白的腕上變換著位置,眉心的豎紋也隨之舒展不定,。法空是有名的高僧定力超凡,。梁書見他一臉的凝重,便知道方怡白的情況只怕不止如他所見那么簡單,,于是便凝神靜氣的不敢打擾,。
良久之后,,老和尚才收回手掌默然不語。孟昶知道老和尚識得九轉(zhuǎn)還陽丹的厲害,,趕忙又把藥丸又遞了過去,,不想對方卻搖了搖頭:“小施主有心了。這還陽丹確實是活血續(xù)命的靈藥,,只可惜方施主是傷了臟腑出血不止,,若是用了還陽丹只怕無益有害?!?p> 梁書出身將門,,從小便見慣了各種傷患,最怕聽見的兩個字便是內(nèi)傷,。
他記得很小的時候曾見到幾個傷兵被抬進了家里,,前面幾個都是身著重甲的騎士,當(dāng)中混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精壯漢子,,那人的肚子破了一個口子,,躺在擔(dān)架上自己托著腸子。
梁書害怕極了,,他覺得那個人會死,,可兄長梁仲卻搖了搖頭:“梁奎的運氣不差,,現(xiàn)在天氣寒涼,,他很有可能會活下來,狗子他們就不一定了,?!?p> 幼小的梁書并不擔(dān)心狗子叔會死,他們穿著五十斤的重甲,,最鋒利的馬槊也刺不穿厚實的甲葉,。倒是梁奎十分可憐,腸子都流出來了還得自己托著,,也不知道再塞回去的時候會不會打結(jié),,于是抱著母親的腿哭了好久。
梁奎沒死,,他被醫(yī)官包成了粽子,,兩個月之后就又能拎著梁書的腰帶打他的屁股,挨了揍的梁書很不服氣,,蹦跳著要找狗子叔替他報仇,,這時才有人告訴他,狗子死了,,他被鏈枷砸中了胸口,,雖然看不出外傷,,可里面的臟腑早就被震碎了。
內(nèi)傷,,是他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他不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方怡白,深怕他會像狗子叔那樣無聲無息的離開,。此時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找到江嶼,,那家伙一定有辦法能救方怡白!
可江嶼這會兒會在哪兒呢,?
小暑過半,,夏夜的晚風(fēng)中已經(jīng)有了白日的余溫,這讓正襟危坐的趙濟很不舒服,,倒不是他有意非要坐的筆直,,只是身上的朝服層層疊疊,實在很難彎下腰去,。
禁軍統(tǒng)領(lǐng)魯大海的報告已經(jīng)持續(xù)的小半個時辰,,此時正極有耐心的給趙濟講述著內(nèi)城八坊的軍事排布。他說的口沫橫飛,,生怕太子殿下聽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簡直要把每處哨卡的布置都說清楚。饒是趙濟涵養(yǎng)極佳,,此時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便在此時,孟玄松通報一聲走了進來,。
像是深怕孟玄松會聽走了自己的機密布防似的,,魯大海當(dāng)即閉口不言。趙濟暗暗松了口氣,,微笑著勉力了魯大海幾句之后,,便打發(fā)他走了,魯大海得了太子的勉力也很興奮,,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震得身上的甲葉呼啦啦的一陣亂響。
待他出門走遠,,孟玄松才憂心忡忡地對趙濟說道:“殿下的本意乃是制約紫陽真人,,如今卻為何要令禁軍封鎖內(nèi)城八坊?若是陛下誤會,,難免會對殿下不利啊,。”
趙濟動了動酸痛的脖子,,似有無奈地說道:“刑部前日才遭突襲死傷慘重,,本王這么安排也是為了父皇的安危著想,,再說禁軍當(dāng)中也有云騎司的探子,我這一番苦心父皇怎會不知呢,?!?p> 孟玄松微微蹙眉:“陳影已經(jīng)把外城的云騎衛(wèi)悉數(shù)調(diào)入了內(nèi)城,未免誤會,,不如由我過去和他知會一聲,。”
趙濟正要說話,,便聽見門外又響起了甲葉摩擦的嘩啦聲,,不由笑道:“還是讓魯大海跑一趟吧,要是不給他安排事做,,本王今晚怕是都不得安生,。”
話音才落,,門外便響起了魯大海的聲音:“剛有巡城的軍士來報,,說是武英侯府的二公子梁書想要硬闖哨卡,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被扣下了,,如何發(fā)落還請殿下示下,。”
聽說梁書闖卡被抓,,趙濟的眉頭立時便擰成了疙瘩,,低斥了一聲荒唐之后,便準備讓魯大海把梁書扭送回家,,交給武英侯爺嚴加管束,。孟玄松卻是一驚,,趕忙攔住太子說道:“殿下且慢,!臣聽聞那梁書已于前日刑部受襲時失蹤,如今突然現(xiàn)身并且直言進宮,,只怕真有天大的要事也不一定,!”
趙濟聞言疑惑更深,轉(zhuǎn)向孟玄松問道:“嗯,?失蹤的主事不是楚天聲嗎,,什么時候成了梁書了?”
“刑部上報的失蹤名單便是梁書和孟昶,,殿下怕是記錯了吧,。”
趙濟對孟玄松的話不置可否,,略一沉吟便對外面的魯大海吩咐道:“事關(guān)重大,,還請魯將軍把梁書帶來,,本王有話要問?!?p> 魯大海應(yīng)諾一聲便離開了,。孟玄松這才又繼續(xù)說道:“魯大海如此安排實是取禍之道,還請殿下盡快與陛下澄清才好,?!?p> 趙濟呵呵一笑:“禁軍不過五千,戰(zhàn)力在京畿之地也屬墊底,,本王之所以調(diào)動他們,,也是想讓父皇知道我的苦心。當(dāng)然,,我也想看看父皇對我還有多少信任,。”
天家無父子,,這個話題還不是孟玄松敢于置喙的,,當(dāng)即躬身垂首閉口不言。
趙濟見狀嘆了口氣,,一邊活動肩膀一邊笑道:“左右這里也沒有外人,,你怕什么?!?p> 默了半晌,,就在趙濟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孟玄松忽然開口說道:“前日刑部遇襲時,,臣曾想找羅世勛商議衛(wèi)率布防,,偶然得知羅將軍和左衛(wèi)率的五千人馬不在大營?!?p> 略頓了頓,,孟玄松才繼續(xù)道:“不知殿下是否知曉羅將軍和五千衛(wèi)率的去向?!?p> 高大的紅燭爆了個燈花,,劈啪一聲響過之后,房里便如一泓死水般的安靜,。
趙濟盯視著孟玄松看了半晌,,柔聲說道:“本王命左衛(wèi)率在京西練兵,元杰覺得不妥,?”
孟玄松垂首更深,,沉聲道:“衛(wèi)率練兵自然無有不妥,只是臣身為太子洗馬,竟對衛(wèi)率調(diào)動毫不知情,,深感惶恐,。”
趙濟聞言歉然一笑:“本王的性子一向散漫,,例行練兵的事情便忘了知會你了,,元杰不必掛懷,安心辦好眼前的差事就好,。對了,,剛才不是還說要去找陳影知會一聲嗎,這便去吧,?!?p> 孟玄松聞言應(yīng)諾,憂心忡忡的看了趙濟一眼,,之后便退了出去,。
他走之后,趙濟長長的出了口氣,,勉強尋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好之后,,這才取出手帕拭了拭額頭上的一層細汗。
夏風(fēng)溫?zé)?,他下意識的松開衣領(lǐng),,想要取扇扇風(fēng)時才忽然想起,自己的折扇留在了江嶼那里,。
不重要了,,明日之后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殿下,,梁大人來了,。”
門外的回稟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趙濟趕忙恢復(fù)成正襟危坐的模樣,,然后才吩咐外面請梁書進來。
盡管知道了梁書之前曾遭匪人劫持,,卻沒想到他竟是一副渾身浴血的模樣來見自己,。
他看著梁書頭上隨意包扎過的傷口驚疑著問道:“退之,,你……還好吧,?”
梁書草草行了一禮,也不等趙濟讓他平身便起身說道:“殿下,!能不能帶我進宮,?”
趙濟聞言立時蹙眉,語帶不悅道:“退之,,這里是東宮,,說話要有分寸,。”
梁書自知失言,,趕忙重新跪倒行禮:“臣自知失言,,懇請殿下恕臣無禮之罪,不過事關(guān)社稷和陛下的安危,,還請殿下盡快帶我入宮面圣,!”
趙濟蹙眉打量著滿身血污的梁書,耐著性子問道:“丹成大典舉行在即,,莫說是你,,便是本王也須得等到丑時方可入宮。我知你先前遭人劫持,,如今時辰還早,,你不妨先給本王說說你有何事非要面圣,若真是事關(guān)父皇安危,,本王自會有所安排,,你也不必忌諱,坐下來慢慢說,?!?p> 梁書見屋里的漏刻才過亥時,距離丑時尚早,,便把自己與孟昶的遭遇簡略說了,,聽到鐵面人出手狠厲,他們險些喪命之時,,趙濟不由驚呼:“戴著面具又能一拳洞穿墻壁,,豈不是和紫陽真人請來的天兵一模一樣嗎!”
盡管心里也是如此猜想,,可梁書卻沒有去接趙濟的話,,而是繼續(xù)說道:“我們逃到豐樂坊之后,就躲到了周汝杰家的廢園里,,哪里有一處機關(guān)暗道,,我們想要進去躲躲,不想竟被困在了里面,?!?p> “想不到周汝杰的家里竟然還有密道。先還以為你們是被賊人給擄走了,,想不到你們竟是一直躲在暗道里的,,那為何直到現(xiàn)在才肯出來?”
聽見問話,梁書不由喟嘆一聲:“人算不如天算,,我們原本只想暫避一時的,,誰承想,開門的機關(guān)竟然壞了,,這才耽誤到現(xiàn)在才逃出來,。”
梁書有意留了個心眼,,沒把暗道直通天虹塔的事情說明,,趙濟果然沒有疑心,繼續(xù)問道:“既然如此,,那你所說事關(guān)社稷的又是何事,?”
梁書早就在等此一問,聞言便從懷里掏出來一個用絹帕包袱,,小心的放到趙濟身前的桌上,,打開之后便退到一邊:“臣從地道里偶得一物,不知殿下是否認得,?!?p> 白玉的質(zhì)地溫潤細膩,頂上的螭虎玉紐在燭火的映照之下顯得栩栩如生,,趙濟一見便覺得呼吸一滯,,雙手捧起玉璽,“天子承天之寶”這六個古樸蒼勁的篆文立時躍入眼簾,。
“天子承天之寶”象征皇權(quán)天授,,即使趙濟貴為太子也只在祭天的圣旨上見過這方璽印,想不到竟會在這里見到實物,。心思電轉(zhuǎn)之間,,忽然一拍桌案怒道:“大膽梁書!竟敢偽造玉璽,,你可知罪,!”
梁書一怔,趕忙跪倒在地,,解釋道:“殿下息怒,,這玉璽真是我從地道里偶然所得,您看,,我頭上的傷就是被他砸的,!”
趙濟長身而起,捧著玉璽走了幾圈,,才對似自言自語似的喃喃道:“想不到周汝杰竟然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明日面見父皇本王定要參他一本,,便是死了也要誅他九族,!”
梁書沒想到趙濟會是這種態(tài)度,,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趙濟猛然回神,,見梁書臉上誠惶誠恐,,便聞言寬慰道:“本王知道你們梁家忠心耿耿,只是如你所說,,事關(guān)社稷,,莫怪本王謹慎?!?p> 粱書趕忙躬身謝恩:“殿下明察,!”
趙濟嗯了一聲,繼續(xù)問道:“那和你一起的孟昶如今何在,?”
粱書再不敢多言,,徑直答道:“孟昶毫發(fā)無傷,被臣安置在慈悲院里,,由法空大師照看,。”
趙濟點了點頭:“看來紫陽真人確實包藏禍心,,你和孟昶都是極重要的證人,,本王這就派人把孟昶接進宮來,你且先下去休息片刻,,好歹換身衣服,,把身上的傷也處理一下?!?p> “多謝殿下掛懷,,對了……”
粱書欲言又止,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趙濟見狀便溫聲問道:“有話不妨直言,。”
“我有一個朋友,,為了救我和孟昶受了很重的內(nèi)傷,,此時正在慈悲院里生死不知,還請殿下一并照拂,?!?p> 粱書說完便跪倒在地,重重的給趙濟磕了幾個響頭,。
趙濟點頭應(yīng)允:“如此義士實在難得,,本王自會照拂,,你且去吧?!?p> 粱書聞言再扣頭謝恩,,之后便隨著宮人退了下去。
趙濟輕輕撫摸著玉璽上的螭虎玉鈕心中若有所思,,良久,,才向外面吩咐道:“去慈悲院,把孟昶和梁書朋友帶來,?!?p> 手指在玉紐上轉(zhuǎn)了兩圈,忽然嘆了口氣,,改口道:“算了,,別麻煩了,還是尋個機會殺了方便,,記得手腳干凈些,。”